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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难泥淖里的沉沦与救赎(当代小说 2021年12期)

时间:2023/11/9 作者: 当代小说 热度: 16132
  陈嘉慧

  随着现代社会的高速发展,人们的脚步被迫加快,“内卷”成为了人们一边吐槽一边又逃离不了的漩涡,努力维持日常生活的稳定已经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了。王啸峰《无路可逃》(《福建文学》2021年第9期)聚焦陈虎在工作、家庭上遇到的林林总总的烦恼。他的工作时常需要依靠同学李处长的关系,这层关系是他与各种公司老总谈生意的门票,但往往门票一经发放,就已失效。失败是陈虎工作中的常态。然而,家庭生活的苦難是时刻伴随着的。陈虎和韩玲育有一儿一女,但都不在身边上学,他们见面少,关系生分。老婆韩玲打着两份工,做着六本账,夫妻间的感情在艰苦的生活中一点点消磨殆尽,只剩下抱怨和唠叨。父亲因为帮助陈虎而导致意外受伤住院,又倍增了陈虎的愧疚。陈虎面对的是日常生活中的困境——在忙碌中焦虑,在焦虑中忙碌,却又无处可逃。更多的时候,我们面对的是不知所措的困苦。沐小风《回乡偶书》(《文学港》2021年第9期)里秋菊得了令人羞耻的花痴病,儿子死后,大奎把领养的女儿视作“掌上明珠”,但女儿却意外得了脑瘤离开人世。张蕊捷《永动机》(《滇池》2021年第9期)中“我”的母亲被骗了70万,“我”为此天天活得像个与时间赛跑的侦探,利用工作间隙收集证据,而母亲还蒙在鼓里坚称诈骗分子是好人。

  当深陷苦难的泥沼里,人要么努力觉醒实现救赎,要么便是沉沦。显然,沉下去要比爬上来容易得多,谢小灵《上午十一点》(《特区文学》2021年第9期)讲述的便是一个在苦难中沉沦的故事。“我”是一个盲人,“我”的弟弟因此而嫌弃“我”,“我”的母亲歧视“我”,“我”的父亲时常毒打“我”。这个家没有温暖,时时充斥着冷漠、暴力和怨恨。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从父亲对母亲的不满开始的。由于受到父亲的毒打和数落,母亲在苦难的泥沼里越陷越深,悲观与怨恨几乎充斥着她的人生以及“我”和弟弟的人生。当“我”看着棺材中的父亲时,“我”依旧觉得一旦“我”表现不好,他就会爬出来,举起木棒,向“我”劈来。无独有偶,汤朔梅《推思特》(《上海文学》2021年第9期)讲述的也是这样的事情。阿芳仙的丈夫早年去抗美援朝至今未回,她便在一次与蒙哥马利的亲热中意外怀孕。后来,她打胎不成,生下了推思特。因为推思特,阿芳仙被别人揭穿了与蒙哥的不洁关系,还被人骂作是“全国粮票”。于是,阿芳仙把苦难怪罪在推思特身上,把他毒打成傻子。同龄人嘲笑他是“野种”,歧视他欺辱他。推思特慢慢变得自闭沉默了。范墩子《晚霞》(《安徽文学》2021年第9期)同样也是如此。王乐是天生的斗鸡眼和结巴,因为这点他受尽了别人的嘲笑和欺侮。在外人面前他看起来十分胆小怕事,面对欺负总是保持沉默,但没有想到的是,王乐把内心的愤怒发泄在那个父母双亡、过继到他们家的表哥王楠身上。他把在学校受到的委屈在王楠身上尽数发泄出来,晕开的鲜血仿佛王乐经常望着的晚霞。他对王楠的暴力加速了他的沉沦。而程多宝《山这边? 山那边》(《湖南文学》2021年第9期)中的小马的做法则更为直接,他选择复仇。小马的一生就是一个悲剧。他从小死了父亲,母亲疯疯傻傻的,还抱着小弟弟双双跳河,小妹妹让人贩子拐卖了至今没有下落,大妹妹小花让人面兽心的继父吴有才糟蹋了。苦难的日子激起了他复仇的欲望,他不顾坐牢的风险,毅然在探监吴有才的时候捅了他。这次激进的复仇没有让他摆脱苦难,反而还使他吃上了牢饭,他以另一种方式延续着沉沦。魏紫千《第十一口铁锅》(《青春》2021年第10期)中的陈力力拼命哀求方老师别让他考最后一名,否则他的爸爸就会打死他。方老师基于师德最终没有答应陈力力的请求,于是他一怒之下选择用自残的方式来宣泄由父亲带来的苦难。人天生就有保护自己的本能,因而每一份自残的背后都带着一种忍无可忍、走投无路的绝望。

  虽然暴力宣泄不可取,可我们必须承认,大多数人在苦难面前,并没有反抗的勇气,只是一味地逃避和投降。边凌涵《X路》(《青春》2021年第9期)里的秦放在一次工作失误之后,被降职处理,但他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选择辞职。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碰过工作时穿的那件格子衫,甚至连看都不敢看,很长一段时间都躲在家里,意志消沉。顾艳《玫瑰园草地》(《滇池》2021年第10期)的哈里因为疏忽,没有看好在玫瑰园草地玩耍的女儿,结果女儿被拐卖了。在立案调查期间,哈里逃避来自妻子、父母以及同事带给他的抱怨和压力,他选择沉浸在小说世界里寻求短暂而虚幻的宁静。同样,鬼鱼《消失之后》(《滇池》2021年第10期)里的剡扬认为女友田阡陌的消失是一场闹剧,对此无动于衷。他不愿意面对现实,试图通过小说创作消解女友消失的痛苦。但事实是,现实的苦难无法逃避,他最终把自己从虚幻的小说世界里拽了出来,在冷冰冰的现实面前号啕大哭。倪苡《云影》(《雨花》2021年第9期)讲述的是一个向苦难投降的故事。马海平从小就被过继给叔叔抚养,有个弟弟叫马毛毛,马海平因为身材矮小,总是穿着弟弟的旧衣服。一次,娘好不容易织了一件黄色毛衣给他,可弟弟执意要抢,抢不过就跑到外面淋着大雨大哭。后来,弟弟因为这次淋雨,高烧不退去世了,从此,马海平总是噩梦连连,他这辈子都不想再有意外出现,他甘愿做受气包,不做任何的反抗。他活得仿佛是一具拉线木偶,任由摆布,随波逐流。

  可是要爬出泥沼,并不是那么容易。王海霞《月亮的好运气》(《广州文艺》2021年第9期)中的苏潮是一个努力想要爬出泥沼却终究难以做到的可怜女性。苏潮十五岁时被父亲性侵了,奶奶和外婆决定用一场婚姻把罪过掩盖起来。父亲去世后,苏潮想要开始新生活,于是她选择与银器店的老板结婚。然而父亲对苏潮的伤害是极大的,她不愿再相信世上的男人,而那个看似能够带她脱离苦海的银器店老板自始至终没有得到她的信任。他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看到了结局,苏潮终究被围困在父亲的阴影里,不见阳光。

  既然我们的生命中少不了苦难,那么能够在苦难中保持积极乐观的心态就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黄静的《梳头》(《广西文学》2021年第9期)中,孔良家的二丫头考上大学,成为村里的荣光。二丫头到了梳头出嫁的年龄,村首富的吴家和育有八子的杨家都想要二丫头做他们的儿媳妇,但二丫头最后两家都没选,而是选择嫁到村里最不起眼的三婶家。三婶家人丁不旺又很穷困,但二丫头看中了他们在这种艰苦的境地里依然能够做到老辈慈爱、子辈孝顺、家庭和睦、同舟共济。这种勇敢积极对抗苦难的精神才是生活最重要的东西。李岩岩《仲夏》(《青春》2021年第9期)的罗文斌在确诊患滑膜肉瘤后,并没有被现实打垮,他坚强乐观地配合治疗,并且在这个过程中更加明确了对解彩钰的心意,于是他决定珍惜当下,勇敢地向心爱的女孩表白。

  正如叔本华所说的那样:“对于人生的种种不可预测的灾祸和不可改变的苦难,除了忍,勇敢的办法就是面对。”钟求是《父亲的长河》(《长江文艺》2021年第9期)中写到了“我”的父亲年事已高,逐渐忘记了身边的亲人,包括“我”自己,只记得自己年轻时在家乡昆城做内河客轮船员以及儿时的学校。面对父亲记忆的衰退,“我”和家里人虽然感到伤心,却没有沉浸在这种悲痛里。“我”小心翼翼呵护着父亲仅存的关于家乡的记忆,和校长一起配合父亲寻找儿时的记忆。而当“我”看着父亲独自跑到河里划船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父亲一生中最重要的记忆其实是家乡的长河。长河记载了父亲过去的辉煌、坚守和美好。有时候,苦难的降临并不意味着痛苦,当我们勇敢且积极地直面它时,到达的终点将会是幸福!俞妍《香蕉照片》(《安徽文学》2021年第9期)中的叶夏在两次流产后失去了生育能力,但她没有沉溺在悲痛中,而是选择领养孩子。再后来,她意外发现孩子是丈夫和别人生的骨肉时,尽管痛苦万分,她依旧决定好好抚养她。生活也许很苦,但学会豁达地面对苦难,既是对别人的宽容,也是对自己的放过。

  安庆《父亲之约》(《广州文艺》2021年第9期)中的“我”同样直面苦难,选择通过沟通与理解实现救赎。父亲和母亲离婚后,与一个叫孟秋的女人結婚,因此,我和父亲的关系生分,对对方如陌生人般客气。在一次次见面之后,“我”感受到父亲的将老和孤独、烦恼与困苦,于是,“我”主动约起了父亲,而每次见面的时光是生活难得的欢愉。故事里的“我”选择与父亲和解,在交流中实现对彼此的救赎。或许,对于不幸的执着才是阻碍我们爬出泥沼的障碍。东紫《纸棉袄》(《长江文艺》2021年第9期)把视角聚焦在使底层人民喘不过气的苦难日子里。余婶和余叔退休后还要靠打扫卫生来维持生计,生活本就艰难,偏偏儿子又因为脑干出血住院了。这次意外送走了他们唯一的儿子,余婶和余叔只好在苦难中被迫咬牙坚持——他们要努力保住现在的工作才能养活自己的孙女,孩子毕竟是未来的希望。我仿佛能看到他们在泥沼里互相吃力地把对方拽上去,过程虽苦,却孕育着希望。而唐糖《双眼沉降在后脑》(《西湖》2021年第9期)里的“我”每天遇到的烦心事不在少数。在水深火热的日子里,“我”选择通过做瑜伽来暂时逃离这种纷纷扰扰,虽然这并不能解决实质问题,却也足够给“我”的内心充好电以便明天的前行。并且,有的时候,只要我们转变心态,生活就会变得豁然开朗。陈永和《更年期女子手记》(《山花》2021年第9期)展示了一个更年期的女人在经历挣扎、抗争、发泄之后接受自己的过程。

  在那些艰难岁月里,如果说余婶余叔是被生活逼迫前行的挣扎者,那刘益善《大堤下的亮嫂》(《福建文学》2021年第9期)中的亮嫂则是在苦难中主动带大家爬出沼泽的巾帼英雄。1998年洪灾,上李家坡村成为重灾区。亮嫂的丈夫李大亮不幸被检查出了骨节癌,她只好一个人担起了养活全家的重担,尽管如此,亮嫂还是义无反顾加入到抢险工作当中。她任劳任怨,甚至在抢险中主动为解决管涌问题牺牲自己家命根子般的稻田,这种舍小家为大家的精神让人动容。

  只有努力放下苦难带给人们的阴影,与过去和解,才能继续前进。安庆《午后》(《湖南文学》2021年第9期)的于小晨在小时候因为经济状况不好被父母送给了别人。因为对“恨”的执念,于小晨没有去见母亲最后一面。而后父亲得了重病,于小晨在哥哥的劝说下去见了父亲。放下过去就是在这一刻开始的,父亲死后,把房子留给了于小晨,他最终决定在父亲生前居住过的这个地方生活,接受了这个地方,意味着小晨已经放下过去,继续往前走了。张淳《年奶奶》(《广州文艺》2021年第9期)里的年奶奶跟于小晨一样,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与过去达成和解。年奶奶家曾经是一个有钱人家,她很善良,总是帮助亲戚朋友并时常送他们礼物。但时过境迁,年奶奶的辉煌光景早已不再了,可她还活在过去,没法接受眼前的破败。面对大家都纷纷找借口拒绝她那些似乎已经过时的礼物时,年奶奶感到怅然若失。过去的早已过去,年奶奶只有放下过去的架子,接受现实才能找到新生活的意义。很庆幸,年奶奶最后还是走出来了,她逐渐接受到外面过节,也不要求大家都要围着她转了,放下过去后的她感到无比的快乐和轻松。林森《往东直走是灵山镇》(《江南》2021年第4期)中的“我”通过写小说来与过去和解。许多年后,“我”来到灵山镇,看到儿时的游乐园已成荒园。小的时候,因为家里贫穷,即使是春游也没有钱玩,园外的猪脚饭想吃却吃不上,于是,“我”通过写小说来了一场穿越时空的对话。小说里,“我”和儿时的自己小志一起去游乐园探险,而且小志成功地吃上了香喷喷的猪脚饭。写小说是“我”送给自己的安慰,是“我”熬给自己的岁月鸡汤,“我”以一种新奇的方式补足了童年的遗憾,消解了过去的伤感。唐糖《月亮鱼》(《西湖》2021年第9期)里的森森一直怨恨父母把自己留给奶奶带,常年不跟她见面。她执着地以为父母并不在乎她,因此她也一度想要放走记录着与父母美好过往的月亮鱼。但森森最终没有这样做,她选择留下它们,并鼓起勇气给父母打电话,这通电话表明了森森放下对“恨”的执念,决定与父母好好相处。

  “过去的所有时光,经历的所有事情,那些幸福、痛苦、欢笑和眼泪,都是一份难得的礼物。”这是安勇《礼物》(《长江文艺》2021年第9期)里的雅洁在故事的最后悟出来的道理。雅洁的丈夫在三年前因为酒驾丧生。雅洁从此终日失眠、噩梦缠身,原因是她放不下这一切,直到有一天在与艳红的谈话当中,雅洁意识到生命是不断接续的过程,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接续着某个人的过去,而这些过去何尝不是一份礼物呢?

  当代小说 2021年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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