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于竞争激烈的现代社会,大多数的人每天都在承受着生活带来的压力。人们渴望获得幸福的生活,却在残酷的现实中被迫印证理想的缺席。这使人们逐渐偏离了本真的存在维度,对传统的亲情、爱情、友情也产生了一定的怀疑。而在这怀疑的背后,潜藏的是人们对自我身份认同的模糊性和焦虑感。于是,在这种情况下,现代人对情感的表达显得异常的混乱。
叶兆言的中篇小说《寒风中的杨啸波》(《十月》单月号第2期)讲述了杨啸波与李涵芝的爱恨情仇。十四岁的杨啸波知道母亲与李叔关系匪浅,他既对此感到羞耻,又无法忽视与母亲的亲情。李涵芝对他母亲的辱骂激化了杨啸波内心的矛盾,于是他决定要捉弄和报复她。这不仅是为了维护母亲的形象,也是为了确认自己对母亲的爱。对李涵芝的捉弄使两人的关系接近冰点。而在两家父母冰释前嫌后,两个少年少女也逐渐坠入爱河。两人十分享受爱情,但甜蜜的外表下也潜藏着背叛。当升学的压力和母亲的反对同时袭来时,杨啸波便通过摹仿母亲出轨来释放自己的压抑。不正当关系所带来的刺激感驱散了杨啸波心中的焦虑。发现真相的李涵芝立刻与杨啸波分手。分手后的杨啸波虽考上重点大学,却感到孤独与迷茫。他失去了用以确认自我的目光,陷入了身份认同的困境与危机。他不知道现今的自己应以什么身份而存在,是母亲的儿子,还是李涵芝的男友,抑或是高校的尖子生。他通过谈恋爱来填补内心的空虚,却始终对李涵芝念念不忘。最后,杨啸波不顾一切地去寻找李涵芝,并无视她的婚姻关系,重新展开追求。在杨啸波的自白中,他将对李涵芝的感情称之为“爱”,但这实际上只是杨啸波对其青春岁月的回忆,对其身份认同的迷茫。他需要一位曾经的见证者来确认他的存在。杨啸波对于爱情的态度耐人寻味,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原生家庭对儿女建立身份认同的重大影响,也可以看到现代人在经历了形形色色的物质生活后,在精神上却或许依旧无法摆脱迷茫、焦虑的状态。
杨莎妮的短篇小说《三角钢琴》(《作家》2021年第3期,总第625期)采用双线并行的叙事结构,不仅使文章行文错落有致,还深层次地剖析了主人公陈续续内心的癫狂。小说以陈续续与吕总调情、保姆高敏照顾毛豆为两条主要线索,并插入关于陈续续日常生活的叙述。陈续续自认为是一个优越的女人。她有着高雅的爱好,古典音乐的旋律流动于她的周围;她生活富贵优裕,家里豪华的音响、三角钢琴无不显示出她是“养尊处优的有钱人”;她仍富于魅力,苗条的身材、专注的眼神依然能吸引男人的目光。但事实上,她的家庭并不幸福,她的工作单调而枯燥。她迷失于无趣的生活,以出轨的激情来确认自我的存在。在出轨后,陈续续以为自己掌握了生活的主动权。可当那个强势他者——高敏扰乱她的生活时,陈续续再一次模糊了自我。两条主线在毛豆走失时汇合,陈续续也终于爆发出内心的瘋狂。这个经济条件不如她、知晓她一切秘密的保姆,损坏了她的钢琴,弄丢了她的孩子,亦夺走了本属于她的视线。一系列的混乱打破了陈续续对自我的幻想,她只能在拳打脚踢之中宣泄自己的怨恨。小说既没有亲情的温暖,亦没有爱情的甜蜜。体面的表象在叙事过程中被慢慢解构,而身份认同的焦虑却在情感异化中逐步凸显。小说歇斯底里式的情感表达将带领读者进入故事场景、体会人物的疯狂与迷茫,更引导读者反思自身是否存在与陈续续一样的自我误认。
瑶草的中篇小说《破茧》(《朔方》2021年第3期)通过丁香的故事,揭示出寡妇在社会压力下重获新生的不易。丁香是一个温柔、朴实、勤劳的寡妇,和她的两个孩子过着其乐融融的亲子生活。随着故事的发展,丁香的过去逐渐显现在读者眼前。新婚一个月的丁香与丈夫杜长青一起招待兄弟喝酒,岂料丈夫竟死于这场酒会。自此,丁香婆家对她充满恶意。而小叔子杜长风却不顾其母亲的阻挠,频频往丁香家中跑。丁香在杜长风不知疲惫的追求下犹豫不决,但始终因丈夫的死而耿耿于怀,也惧于他人的流言蜚语。婚姻的不幸、婆家的打压、庄里人对寡妇莫名的恶意使丁香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怀疑自己是否值得向往爱情。然而,当杜长风母亲当面辱骂她时,丁香却稳稳当当地证明了自己的坦荡,成功“破茧”。故事的最后,杜长风兴冲冲地跑进丁香的屋子,却垂头丧气地出来。在房间里发生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但卸下精神压力的丁香已走出困境,建立了自我认同感。寡妇的身份曾将她的命运推向悲剧的结局,压制了她的生命力。但丁香对传统社会偏见的抗争却展现出女性温柔坚韧的力量。社会的刁难或许会让女性背上沉重的压力,但她们依然会艰难地喘息而又坚强地生存着。
丙方的短篇小说《你笑起来真好看》(《江南》2021年第2期)讲述的是方小正寻找精神救赎的故事。十三岁的方小正为了给母亲出气,企图以纵火的方式烧死那个霸占父亲的女人。然而,母亲却是这场火灾的唯一一名遇难者。作为真正的纵火者,方小正时常怀着对母亲的愧疚,也永远憎恨父亲和那个女人。亲情的缺失使方小正变成一具行尸走肉,他最终与父亲决裂。无依无靠、无欲无求的方小正陷入了身份认同的焦虑。他不知道该如何认识自己,只能用恶作剧来寻找活着的意义。他曾为养鸭铺女人短暂停留,但女人的离开却令他不得不重新流浪。后来,城北的火灾废墟成为他的栖身之地,那里的场景与他的童年回忆重合。不同的是,废墟的原主人是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而他的家却是支离破碎的。在废墟中,幸存的哈士奇是他唯一的同伴。他的生活因哈士奇而重新充满活力,它的陪伴抚慰了他的伤疤,给他带来了亲情的温暖。尽管后来他被迫离开废墟,再次失去落脚之地,但他却感到万分安稳——他不再是孤独一人,二哈的陪伴帮助他实现了精神的救赎。在本篇小说中,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关系遭到了质疑,它不再是可靠而坚实的。在这种情况下,人们或许会迷失于这个世界,被孤独打败。但是,我们也不应长期囿于痛苦的牢笼,而应自我救赎,重寻开启新生活的勇气。
郭爽的中篇小说《挪威槭》(《收获》2021年第2期)讲述了一对父女在俄罗斯之旅中解开心结的故事。父母离婚、母亲改嫁后,她总是害怕身边的人消失在她的生活中。她在父亲的庇护下长大,成年后的她也希望自己能成为父亲的依赖对象。于是,在这段旅程中,她因担心父亲被骗而处处留意他的人际关系。然而,她亦如孩子一般敏感。男友的离去使她再次回想起了母亲出走时的痛苦,而她却不愿向父亲倾诉自己的苦闷。她在保护者和被保护者的角色之间徘徊,她的父亲亦在依赖者和被依赖者的角色之间切换。年纪渐长的父亲不得不承认女儿确实是长大了,但他却依然想守护女儿心底的脆弱。亲情角色的变换交迭给父女二人都带来了一定的焦虑感,而这段俄罗斯之旅却渐渐消除了父女之间的隔阂。在这段旅程中,父女二人与对方和解,更与自己和解。除此之外,小说中还引出了父辈爱情、知青插队、老樊代孕之因、年轻妻子与年迈丈夫相结合等故事。五天之旅虽短,却承载着人们对获得救赎的希望。在人的一生中,感情将人联系在一起,而时间却又渐渐使人分离。或许一切关系都是可颠覆、可败落的,但人对自我的认同是无法磨灭的,是带着时间的深度与印记的。只有正确认识自己、认可自己,才能成为一个更好的人,铸就更稳固的人际关系。
易清华的中篇小说《月明之夜》(《长城》2021年第2期)采用第一人称限制性视角,讲述了“我”眼中父亲所做的一系列怪事——守孝、自首、自杀。“我”一直与父亲不和,更将母亲的死怪罪到父亲身上。于是,母亲自杀后的“我”很少回老家。直至得知父亲为死去多年的祖父守孝时,“我”才因好奇而回去。第一次归乡并没有让“我”找到答案。几个月后,“我”因父亲自首而再次返乡。这次归程使“我”看到了父亲内心的混乱不安。原来父亲和“我”一样,都曾面临亲情危机。为了三个儿子的前途,父亲忍痛毒死了祖父,对祖父的内疚却使他无所适从。面对人性的抉择,父亲选择自首,可母亲却以自杀阻止了他。祖父和母亲的死一直压在父亲的心头,作为儿子的兄弟三人却不曾为父亲分担。当三个儿子都独当一面时,父亲开始了自我救赎。他为祖父守孝,又到警察局中自首罪行。在自首失败后,他选择了以自杀赎罪,因为这是必要的忏悔。父亲在亲情与罪恶中挣扎了一生,至死方休。随着情节的推进,“我”对父亲的态度也从不理解转为内疚。与标题《月明之夜》相契合,一切的爱恨在结局都变得清晰明了。父亲得到了他的救赎,而兄弟三人终究明白了父亲那深沉的爱。小说透过父亲的形象,呈现出物质和人性双重因素影响下人的认知模糊与情感焦虑,并以“我”对父亲态度的转变,引起读者关于亲情困境的反思。
英布草心的短篇小说《飞之向》(《滇池》2021年第4期)中,主人公安查先生用生命的代价来证实人类的一生是虚构的。他的经历体现了作者关于人生的思考。安查先生幼年丧母,家境贫寒。中年发家致富后的他曾有过希望和美好,却又在家人离世、债务缠身、流言中伤的重重打击下丧失生活的勇气。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灰心丧气的他企图在生命中寻找自己,却始终认为自己无法再承受生活的打击。他麻木地度过余生,将人的一生视为“一场没有选择而有去無回的旅行”。他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也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未来。最终,安查先生在悬崖中间张开了双臂,飞向天空大地。小说还通过安查先生串联起父亲色提、阿一洛洛母子等人的故事,由此完成对硕尕村庄人生百景的书写。这里有因生活水平得到大幅度提高的喜悦,也存在着因跟不上时代节奏而产生的焦虑。小说以诗意的语言表达了作者对生命不易、世事无常的慨叹。除此之外,作者还充分发挥民族作家的优势,在文章中插入关于彝族神话传说、民谣等书写,展现了彝族人民丰厚的文化遗产。
本栏责任编辑:段玉芝
当代小说 2021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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