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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功提纵术(当代小说 2021年4期)

时间:2023/11/9 作者: 当代小说 热度: 15496
  何雨生

  每年五月的第三个星期天,刘而东和前妻王栎文照例要到椿霖巷吃上一碗面。椿霖巷是美食一条街,从传统的皮卷、兔儿头、猪四宝、飞马馄饨到重庆小面、蟹黄汤包、老婆饼、淮南牛肉汤,应有尽有。当然面馆更多,胖妹面庄、好再来、牛师傅大碗面等等。七年来他俩面馆换了好几家,好在面总归是有地儿吃的。

  吃过面后,春风骀荡,刘而东不禁蠢蠢欲动,便用眼神示意王栎文随他走。他是个有点内向的男人,一般不会轻易开口央求她,离婚后王栎文也跟他鸳梦重温了几次。去年吃过面后,王栎文踌躇了下还是跟着去了,上床前说这是最后一次。刘而东没放心上,赖皮地说:“好好,最后一次就最后一次。”這天,王栎文笑了笑,坚决地摆摆手,说吃面也是最后一次,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刘而东跟王栎文结婚不到六年就匆忙离了,俩人曾是文青,都喜欢英国作家大卫·尼克斯的小说《one day》。他们分手前约定:不管怎样,每年五月的第三个星期天都到椿霖巷吃一碗面。谁承想他们一起才吃了七次就“Say goodbye”了,难不成吃面也有所谓的七年之痒?

  椿霖巷外有好几家打着“按摩”、“足浴”招牌的休闲场所,据说里面莺歌燕舞,软玉温香,一派旖旎风光。王栎文每次从这走时,都会产生一丝邪恶的念头:自己要是拒绝了刘而东,他会不会忍不住溜进去解决一下?不过他以前在事业单位当了个小官,官方说法是享受副股级待遇,这些方面还是比较注意影响的。其实他的那个股就是屁股的股,在公务员序列里根本就没这一号。

  刘而东想法没得逞,正悻悻然往回走,小曼跟来电话,娇嗔道:“死冬瓜,你在哪呢?咋不来店里帮忙哇?你不怕小女子我忙死啊!”小曼是个大炮筒子脾气,什么场合说话都这样咋咋呼呼的。跟王栎文离了后,刘而东本想过几天安生日子,无奈这社会好事者太多,三天两日的就有人毛遂自荐来当红娘,有些却不过情面,便虚应故事地去坐了坐。小曼大概是第十三还是十五个,反正记得肯定是个单数,数字的模糊也证明刘而东对于此事的敷衍。据介绍人说她算得个小富婆,开了一间专卖裤子的服装店。

  说不清什么时候就对上了眼,俩人很快同居了。

  春季服装形势不好,事实上整年服装行业的形势似乎都不好,店外架着一个大喇叭,从年头到年末一遍遍叫嚷着:

  “这边走,这边看,这边不看真遗憾……”

  “本店房租到期,所有裤子清仓大处理,降价大甩卖!”

  “全部89元啦,89元啦!”

  “抓住机会买实惠,错过机会贵两倍……”

  五月的阳光本来就荼蘼得有点泛滥,奈何连续几天的多云,令天色有点打蔫,仿佛紧绷着一张深沉阴郁的大脸在思索人生。

  小曼未婚先孕,马上做出一副保胎的架势,现在最大的乐趣莫过于端坐一旁将刘而东指挥得团团转。店内有个胖女人已试了四五条花裤子,犹在不屈不挠地将自己往里挤纳。小曼憋住笑,促狭地让刘而东必须认真服务好。刘而东也很配合,一本正经地陪在一旁出主意。

  俩人正得趣,忽觉人影一晃,非鱼先生不知何时已晃到店里。

  刘而东边瞄着顾客,边在嘴上招呼道:“有些时没见你了,从哪来的?都在忙啥呢?”

  非鱼先生个子高峭,微有点驼背,嘴里乐呵道:“嗯哪,生意兴隆啊,今天外面有点闷热。”

  “前些时倒春寒,温度也该上来了。”

  非鱼先生肩有些佝偻,走起路来左右顾盼,生恐不留神便会碰倒啥。他背着两只手,在店里巡睃了一圈,总结道:“还不错,蛮好蛮好。”

  胖女人终于勉力选中一条瘦腿裤,却又犹豫着问刘而东:“是不是有点太紧了?穿上会不会不好看?”

  刘而东强忍着笑,道:“肯定有点紧哈,你身上还穿着一条呢,两条套一起不紧也紧啦。”那女人这才发觉荒唐,飞快地褪下缠套在一起的裤子。非鱼先生在一旁抢话道:“这条不错的,我看你穿再合适不过。”见有人插嘴,不过说的话蛮中听,女人爽气地付了钱,临走还不忘向非鱼先生飞了个媚眼。

  刘而东看他欲言又止,知道肯定有啥好事宣布,便存了心憋着不问。

  非鱼先生本意还想让快乐在心里再酝酿一会儿,但到底还是冷不防鼓涌出来:“嗨,那个啥,我有一个小说被《十月》留用了。”

  刘而东低头点钱,眼角觑到他的嘴嗫嚅了几下,虽没听清说的啥,但“十月”两个字还是被他敏感地捕捉到了,心内一咯噔,面上却佯装若无其事。

  刘而东曾写过一段时间风花雪月的散文,现在自称是个诗人,擅长体裁为三行诗——

  “你投下一枚叶子/多少鱼儿循声而至/心湖蓦然潮起潮落。”

  “天上月亮太阳/水中莲藕鸳鸯/人间你我共唱。”

  闲暇无事时他也不无自嘲地想:妈的,以前只听说过有所谓十四行诗,现在居然还冒出来三行诗,好歹也算一个资深文青,怎么混到如此地步,难不成连情诗也会缩水?

  那边非鱼先生的快乐已像一条脱网的鱼在空中飞,他揪着那鱼飞翔的尾巴,侧身挤到刘而东身边,在他耳边又说了一遍:“我有一篇小说被《十月》留用了,十——月!”《十月》杂志算是国内老牌文学刊物了,八十年代时被誉为文学刊物四大名旦之一,当初他们几个文学青年都无比向往过。

  那快乐的鱼儿在店内四下里摆着尾,拍打得到处都是五彩的浪花儿。非鱼先生脸色酡红,有点小兴奋,一颗大好头颅在店里不安分地转来转去,好想再找几个人一起分享。

  过一会儿,大声道:“你什么时候打烊?有此好事岂能无酒,咱俩去喝酒吧,怎样?”

  刘而东跟小曼暂时还没领证,细丫头比他小了十来岁,仗着年轻有点肆意妄为,弄得刘而东还没进围城已有点缴械投降的意思。

  没等回话,小曼在那边喊了一嗓子:“刘而东,没事不要杵在那儿哇!来,把那条裤子叉上去出样,我够不着啊!”

  昨天小曼刚跟他吵过一架,离婚时王栎文生的儿子判给了刘而东,小曼便考虑让肚中的孩子随自己姓,为此俩人闹了一点不愉快。

  刘而东见状忙跟非鱼先生挤了挤眼,小声道:“你等下,我先去应付应付她,女人嘛。”

  非鱼先生看不起刘而东这副怕怕瑟瑟的样子,打算自己一个人走了,但这快乐的鱼儿在店里游得恣意,一下子难以逮到身边,便咬咬牙,故意大声跟小曼招呼道:“小曼儿,看一下有没有我穿的裤子噻!”

  小曼见非鱼先生要买裤子,脸色立马流光溢彩,麻利地从架子上取下一条裤子,让刘而东递给非鱼先生,殷勤道:“鱼先生,这条裤子款式现正流行哇,最适合像你这样的知识分子穿。”

  非鱼先生心思压根不在这上面,随口道:“好多钱哦?”

  “哎呀,想得起来的哇,你跟刘而东是好兄弟,还什么钱不钱的……不过,你实在要给哈,本钱109元,零头抹掉,亏本给你啊。”

  小曼做生意绝对有一套,任意一个数字在她口里都活了,而且骨子里还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理直气壮。非鱼先生刚听了一耳朵,好像是全部89元,有顾客这条裤子还了60元,小曼嚷嚷着让他再加一点点就拿走。怎么到自己这儿老母鸡变鸭,一眨眼成了109,而且还要亏本……

  既然话说到这儿,非鱼先生也不好意思多掰扯什么,但他临时耍了一个小心眼子,假装摸了摸衣兜,故意说道:“哎哟,今天怎么忘带钱包了……算了算了,还是下次来买吧。”

  哪知道小曼是个浑身上下连眉毛都会说三句话的生意精,一眼瞧穿他的小伎俩,早已利落地将裤子几下包好,塞到他手上,嘴上却像抹了蜜似的:“呀,非鱼先生啊,你说这話可就见外了哇,提什么钱不钱的,你先拿去穿噻,下次方便时带过来就是哈。”

  店里暂时空闲下来,非鱼先生跟刘而东低眉耷眼地蹲到门外桂花树下抽烟,树是前几天植树节时刚栽下的,还绑着支撑。

  刘而东兜里揣有烟,而且是两包,一种是11块钱的红南京,还有一种是硬中华。小曼专门交代:平时自家只准抽红南京,逢到有贵客,特别是又照顾了生意的,可以拿硬中华出来装门面。他时常将两种烟拿混了,回家老是被上一通思想政治课。刘而东觉得这刻拿出其中任何一种烟都有点不适宜,红南京与现在的气氛不匹配,按小曼的理论非鱼先生抽华子也说得过去,但他似乎心里有点不情愿。他不肯在非鱼先生面前纠结露怯,走到隔壁烟酒小店买了一盒软包“玉溪”,20块钱,撕开封口,拈了一支给非鱼先生,自己也叼上一支。

  非鱼先生手上还拎着刚买的裤子,抖了抖,忍不住跟刘而东吐槽道:“你找的这个小马马(方言:老婆)长了胡子啊,不简单。”

  刘而东心虚道:“哪里,她心还是挺好的。”一会儿,又讪讪解释道,“其实这裤子进价真的就是这么多,年前压货太多,好多都是亏本卖的。”

  地上有个废弃的空纸杯,正好被俩人当了烟灰缸,轮流往里面弹烟灰。风一吹,纸杯倒了。非鱼先生心情正好,伸手扶起来。忽地又一下,又倒下,再扶,再倒,再扶,认认真真,乐此不疲。刘而东不知哪来的一股怨气,猛地一掌击下去,纸杯当场被砸扁。不过那杯子甚是顽固,只是在原地犹豫了一小会儿,又随风忽地一下扭着走了。

  非鱼先生没烟瘾,但今天不一样,吸了几口没过瘾,又伸手讨了一支,深吸一口,闭着眼抒发道:“文学啊,说起来其实也没什么神秘,但它就是个迷死人不偿命的小妖精。”

  刘而东已把刚刚冒出的那点嫉妒的情愫咽了回去,搭腔道:“文学算个屁,我现在是想明白了,搞好生活最重要,其他都是瞎扯。”

  非鱼先生不以为然,但为了延续接下来喝酒的良好氛围,摇手道:“不提这个!今日大吉,宜肉宜酒,咱们一会儿去大焦庄农家乐,吃烂肉喝好酒,世间百事且去他个球。”

  大焦庄农家乐一向为文青们聚会的最佳场所,老板娘煨得一手稀烂脱骨的猪头肉,乃佐酒绝品。

  非鱼先生忽地一下站起来,仰天说道:“妈的,我要趁此机会大干一场,争取明年上《人民文学》和《收获》,一两年内加入省作协,再加入中国作协,相信我会成为一个大作家的!”

  刘而东感慨万千,仰面朝天,半晌也道:“唉,你牛,你牛,当初我要不是丢下文学下海,说不定也写出点名堂了。哪知道生意其实也难做啊,做的人多,压货又重,商贸城前几年生意还可以,现在政府把重心转向东南,这儿人毛鬼星都没几个,还卖给谁?小曼又怀了孕,明年三四月份生养……难啊!难啊!”

  一会儿又跟自己发狠道:“我想好了,等孩子生下来,我也要向你学习,静下心好好写几篇小说,就从这个商贸城写起,我这段时间也积累了好多一手的素材,写一个商贸城系列,写出来肯定不错!”

  非鱼先生赞同地点点头:“你语感很好,又有生活,只要写着,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非鱼先生没骑车过来,刘而东要开摩托车带他。非鱼先生犹豫了一下,摆摆手道:“算了,我不习惯两个男人搂着坐,现在我的轻功提纵术已有小成,你开你的摩托车,我驾我的轻功,试试我能不能跟得上。”

  当年他们几个文学青年都没正式工作,成天在一起琢磨各种奇功异术,什么八步赶蟾术、燕子八翻翅、梯云纵,还有蜻蜓点水、雪上飞啥的,最后好几人不约而同地选练了轻功提纵术。

  所谓的轻功提纵术,又称燕子三抄水,施功者默念口诀,舌尖顶上牙膛,身子嗖地蹿上去,可平升一丈五,将身纵到空中,等到将落未落之际,左脚一踩右脚尖,“噌”,身形瞬间合气一顿,刹那获得反作用力,身子陡升丈余,右脚复踩左脚脚尖,再升高丈余。如此相当于二级火箭提速,循环往复,真气流转,即可身轻如燕,飞檐走壁。

  当年刘而东身形硕大,为体态肥笨苦闷,练功时刻苦异常,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练了一段时日,已能成功地将身子拔高到三丈有余。自打跟小曼好了之后,小曼给他买了一辆“大幸福”摩托车代步,功夫从此搁下再也没练。

  话不多说,趁刘而东低头启动摩托之际,非鱼先生忽然小跑起来,脚尖无声点地,一个纵身,“噌”,已将身形纵在空中,左足略一踩自己右足足踝,“噌”,倏地往前飞出一大步,右足复踩左足足踝,于是再往前飞了一段,如此互踩而进,耳听得“噌,噌,噌”,一口气飞出十六七米开外,早已凌身于刘而东摩托车之前一箭之地。

  原本刘而东练这轻功提纵术时只能将重心提到头颈部,身子往上蹿,现在看非鱼先生已修炼得能将体内那股真气稳稳地导引横向而行,身子凌空御风而前。

  刘而东暗想当初自己已有小成,在几个人中也属佼佼者,后来却因故不练,现在再看非鱼先生螳步鹤行,使着轻功提纵术,轻巧得如一朵云,跟自己“大幸福”摩托车并驾齐驱,并不稍落下风,反而显得自己的“幸福”越发笨重不已,心里就越发不是滋味。

  非鱼先生也是故意显摆,有路不好好走,“噌”,一会儿窜到人家屋檐下,“噌”,一会儿又到了电线杆上,活像一只灵敏的猿猴样往前蹿行。

  两人节节而前,非鱼先生耐力颇佳,竟是越飞越快,身后飚起了一股烟尘,率先到达目的地,其势依然未消。

  待刘而东赶上来,非鱼先生脸不红气不粗,笑笑道:“刚刚那棵树干上,不知被狗子还是小孩撒了一泡尿,弄得我路过时蹭了一脚,被那股臊气熏得头大不已。”

  刘而东找一个地方停好摩托车,拱拱手,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非鱼先生今非昔比,佩服佩服。”

  非鱼先生故作谦虚道:“承让承让,区区雕虫小技,何足挂齿,其实还是摩托车好,马力大,跑长途是强项。”

  坐下叙话,非鱼先生意犹未尽,忽道:“就咱俩在这喝素酒有啥意思,你看看要不要再喊上哪个女子?”

  刘而东没想到一向自命清高的非鱼先生今日内心还如此闷骚,想了会儿,说:“要不,喊上臧小青吧,听说她为了写诗婚都离了,这女子写东西也是有股狠劲,你们应该谈得来。”

  非鱼先生说:“我没她电话,你打我来说。”

  刚离的那阵,刘而东听说臧小青跟老公也正闹,心里不觉有点小想法,时常微信找她聊天。俩人聊得投机,不觉时间就晚了,可臧小青犹不去睡觉。

  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还赖在微信上不肯睡觉的女人,一定不会说出“聊你妹”这样大煞风景的话。

  臧小青惯用语音,话瘾较重,刘而东一个字一个字地打,他不是不会用语音,只是觉得写字有意思。有些话说不一定说得出口,但打字就不同了,毕竟多一层回旋余地,双方更自由更自在,甚至有点肆无忌惮。

  夜已深沉,刘而东越发放肆,情不自禁地秀了一把自己都看不起的三行情诗——

  “期待一场红色的雨/打开灰色的回忆/与春天再来一次甜蜜的约会。”

  那边却是“呵呵”一笑。

  刘而东情商虽是一般,但“呵呵”还是懂的。

  老实人欲做坏事,讲究的是一鼓作气,一定需要对面不断地怂恿,真的鼓动起来,说不定比坏人还要坏,假如吓唬一下,便彻底了。

  二人终究没那缘分。

  电话打过去,并不是臧小青,是另外一个女孩的声音:“我是朱莹莹,我是小青的表妹。她不在啊,手机忘带了,大晚上的你们找她干嘛?”

  非鱼先生听那声音悦耳,忍不住夺过手机,吹嘘道:“我是非鱼先生啊,小青认识的,我们都是文友,我有一个小说发表在国家级刊物上,想找她出来一起庆祝一下。”

  朱莹莹道:“哇,原来你还是一个大作家啊,非鱼先生,这个名字好酷啊,方便的时候你能不能给我签个名噻?我从小作文不好,最崇拜会写东西的人了!”

  非鱼先生自尊心得到满足,说:“小青不在,那你能出来吗?”

  朱莹莹道:“那不好吧,咱们又不认识,再说也太晚了,女孩子晚上出门不安全的。”

  刘而东在一旁听得真切,道:“来吧来吧,我们跟你表姐都是好朋友,都是正经人,不会欺负你的。大家一起出来玩玩嘛。”

  朱莹莹犹豫了半晌,道:“那好吧,你们在哪里,发个定位给我,我去找你们。不过我先说好,晚上十点之前是要回家的哦。”

  猪头肉煨烂需要一点时间,正好这段时间用来等人和闲聊,二人嗑着店里赠送的香瓜子和小豌豆,喝了两壶荞麦茶。

  等了不晓得多久,刘而东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却是朱莹莹打来的,抱怨道:“你们这是找的什么鬼地方?我跟着定位找了半天都没找到,问了几个路人也不知道啊。”

  非鱼先生主动献殷勤道:“你现在在哪儿,我下去找你。”

  朱莹莹说了一个地方,非鱼先生没听说,问刘而东,也摇头不知。非鱼先生道:“这样,你寻一个有明显标志的地方站在那儿别动,我马上就过来找你。”说罢,一个翻身,已从窗口蹿了出去。

  没过多久,耳听得楼梯乱响,一个佳人笑吟吟地现出身形,“哎呀,你们这地真难寻。”话音未落,非鱼先生却依然从窗口蹿入。

  几人坐下,菜也上来了,非鱼先生笑道:“你喝点什么饮料,要不来点酒?”

  朱莹莹扁了扁嘴,道:“请女孩子喝酒,你打的什么主意?再说人家不会喝酒哎。”

  刘而东在一旁起哄道:“不会喝怕啥,喝一点自然就会了。”

  朱莹莹低着头,仿佛害羞的样子,一会儿道:“要不倒点?我尝尝什么味。”

  朱莹莹端起杯,抿了一口:“咦,怎么这酒不辣啊?”

  一杯酒下肚,刚刚还嚷嚷自己不会喝酒的朱莹莹主动站起来举杯道:“来,东哥,我替我表姐敬你一杯。”

  “女人出马,必有妖法。”刘而东这才深刻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刘而东虽有点酒量,但朱莹莹出奇制胜,倆人很快战成一团。那边非鱼先生自斟自饮,已有微酣,端一杯酒在手,大呼道:“来,为了我们的文学干杯!”

  刘而东也凑过去,说:“好,为了我们的理想干杯!”

  朱莹莹面色微酡,也跟道:“对,为了我们的明天干杯!”

  喝着喝着,朱莹莹突发奇想,嚷嚷说:“咱们一人说一句话,看谁说得最牛逼最下酒。”

  刘而东抢先道:“我先说。喝酒为醉,娶老婆为睡。”

  非鱼先生一挑大拇指,说:“这话虽则俗矣,但却是实话,当浮一大白。”

  朱莹莹道:“过年真好,放屁真臭,这个咋样?”

  话音未落,刘而东闹道:“不好不好,这话一点意思没有,罚酒罚酒。”

  非鱼先生想了半天,竟是才思枯竭,勉强敷衍道:“《十月》,十——六七八九十的十;月——凉月子粑粑的月!”随即大摇其头道:“不行不行,这个不行,我给你们表演个行的!”

  非鱼先生又说:“我的小说发《十月》,给我来十个生鸡蛋!”

  说罢,把十个生鸡蛋统统敲进一个大盆里,倒了有半瓶白酒,再加一瓶啤酒,端起来,豪迈地一仰头,咕咚咕咚一气喝了下去。

  朱莹莹拍着手道:“哈哈,非鱼先生果真威武!”

  喝到最后,刘而东实在喝不动了,他掏出兜中招待贵宾的中华香烟,跟非鱼先生一人一根,“来,抽根烟抽根烟!”朱莹莹也探手掏了一根,熟稔地点起来,抽了两口,眼睛亮亮道:“这烟啊,香就香在前三口,再抽下去就全是尼古丁了,抽不得啊。”说完,摁熄烟蒂,摆摆手妩媚道:“今天喝得不尽兴,下次再约,两位帅哥,有缘再见哈。”

  非鱼先生搂着刘而东走出店门,一轮明月挂在高天,非鱼先生仰天长啸:“多么美丽的凉月子,多么薄凉的日子啊!”

  后来的情景,刘而东只记得回去的路上,好像看到一个人、一条狗,仔细看,那狗的面目竟与它的主人一模一样。

  再以后的事情刘而东就记不住了。

  第二天,刘而东头痛欲裂,昨天发生的事情似真似幻,便小心翼翼地问小曼:“昨天是谁送我回家的?”

  小曼道:“臭冬瓜,我哪知道哇,你回来时已是后半夜了啊!”

  刘而东有点恍惚,忍不住问道:“那昨天非鱼先生是不是到店里来过?”

  小曼白了他一眼,没理他。

  刘而东又问了一遍:“我昨天是不是跟非鱼先生一起去喝酒了?”

  小曼忽然莫名其妙地暴躁道:“昨天你灌了多少马尿,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了哇?死冬瓜,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不准再在我面前提什么非鱼先生的,‘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吾安知吾不知鱼之乐,什么狗屁,都是骗骗小姑娘的玩意儿哇,稿费没挣多少,笔名倒起得嚯嚯的。還非鱼先生呢,呸,你也配啊!”

  刘而东忽地一激灵,听小曼的话音好像自己就是那个非鱼先生,自己假如就是非鱼先生,可昨天明明跟另一个非鱼先生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去了,那么彼非鱼先生又是哪一个,又或者自己跟那个非鱼先生竟是同一人?

  吃过早餐,俩人同去店里,刘而东问小曼道:“咦,我的摩托车呢?”

  小曼冷冷地瞟了他一眼,“你的摩托车好像也不是丢一两次了哇,大惊小怪什么,哪次喝多了不是撂在饭店门口就是扔半路上,看来你也是不可救药了哈。”一甩头,径自走了。

  刘而东信步走出来,循着记忆一边走一边寻摸。走不多远,却见前面窨井盖上躺着一个黄黄的、圆溜溜的东西,走近了一看,原来是一个蛋黄,周边一圈透白的是蛋清。隔不多远,又有一处,却是粘在一棵树的叶片上。一路下来共有十处,那些蛋黄有的在地面上,有的在墙壁上,还有的竟在电线杆子上,一路的蛋黄在飞檐走壁,蜻蜓点水,循着蛋黄果然一直走到昨晚喝酒的地方。

  饭店门口没见着摩托车,抬头四下打量,看了半天才发现那摩托车已分成几个部分,分别向四面八方奔去:车把手搁上了墙头;后座飞上了树梢;脚撑居然黏在一起到了屋顶;一对车灯像壁虎一样趴在屋顶瓦脊上;最是两个前后轮跑得快,它们已经斜斜地骑在电线杆的顶端。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促使它们最终使出轻功提纵术四下散逸。

  忽觉头顶树枝上有一个亮闪闪的物件,细看原来是车钥匙。钥匙旁有一朵开得半败的花,红色的花瓣边缘已经发黑,透着一股邪异的美。

  树枝离地约有两米多,刘而东忽然觉得似乎自己稍微一跃就可以够到,于是他“噌”一下,使出久违的轻功提纵术,试着往上跳了下,“噌”,却与钥匙擦肩而过。他不服气,一使劲将身纵到空中,左脚一踩右脚尖,右脚复踩左脚脚尖,身形瞬间往上蹿去……试了几次还是没够到。

  钥匙亮晶晶的,像是一个诱惑。刘而东有时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跳过了那个高度,只是没掌握好角度,他一次又一次地蹦跳着,“噌,噌,噌……”

  责任编辑:孙孟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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