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快五十岁了,看上去倒不像是年近五十的样子,顶多也就三十出头。他戴着一副金边眼镜,有些瘦,漫长脸,白白净净,说话声音挺好听,显得挺斯文,不太像个老板,倒像个文化人。
前不久,老胡在西安上大学的儿子死了,死于一场交通事故。接到校方电话时,他正在洗脚房与洗脚的小妹聊天。
那位小妹长得挺靓,他想和人家好,便说,我开了个厂,厂不大,也就几十号人。保守一点儿说,一年有一两百万的利润吧。我有一辆小轿车,也有两台中型货车,在深圳还有两套房子,资产加起来,也就二三千万吧。如果你愿意,我一年给你十万块,比你在这儿上班强。你不是想开个服装店吗?跟我两年你就有资本了!当然,如果你愿意和我合伙,想长期和我好下去,三个月内我就可以帮你开个服装店。我有位朋友开了个商場,我一句话的事,你就可以到那儿实现梦想了。
小妹有些心动,笑着说,你在家里应该有老婆的吧?
老胡点点头说,这个,这个我不能骗你,我是有老婆的。不过我和她没感情,如果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会真心对你好。怎么说呢,如果你不想一直跟我好,将来还可以处男朋友,也可以结婚,就当我俩从来没有认识过,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现在的都市是多元化的,人的情感更是多元化的,能理解我这种想法吗?你能理解的话,我们都可以活得丰富多彩,你说对吧?
小妹笑了笑,不置可否地说,我考虑考虑吧!
老胡认真地说,还考虑什么啊?我知道来这儿洗脚的有不少有钱的老板,但你要相信,我对你是动了真心的。你今年二十二岁,跟我两年才二十四岁,到时你有了自己的店,再学会了开车,你也就可以当老板了。不然你在这儿洗脚,一个月几千块,除去吃用,一年也剩不下多少钱,什么时候才能开成店,才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呢?
小妹说,即使我现在能开店,我家里人也会怀疑我哪里来的钱。如果我不开店,我又能干什么呢?我只读过一年高中,我父亲生了病需要钱,我退学出来打工了,说起来我只有初中学历,也只能进工厂。我在工厂里干过三年多,每天重复着几个固定的动作,像个机器人一样。累不说,钱也赚得不多,一个月不到四千块。除去吃用,能落下两千块就不错了。现在什么都挺贵的,两千块能算什么啊。我原来在工厂里的好几个姐妹,都干这一行了,我也是别人带出来的,虽然这份工作也不理想,可我这辈子再也不想进厂了!
老胡说,你在这儿干得有意思吗?天天摸人家的臭脚,你看你这么娇嫩的手,手指头都起了老茧,我看着都心痛。再说这儿什么人都有,多复杂啊,像你这么年轻漂亮的,估计有不少男人会打你的主意吧?
小妹说,没文化,没资本,干什么有意思呢?比起在工厂里,在这儿还是比较有意思的。在这儿可以和客人天南地北地聊天,挺能长见识。我来这儿一年多了,思想观念都有了很大的变化。
老胡说,不是我看不起洗脚这个行业,职业不分高低贵贱,我可是觉得你在这儿可惜了。你以前谈过男朋友吗?
小妹说,以前我在工厂谈过一个,挺帅的,还会开车。当时我们在一起时山盟海誓,结果呢,他在工厂受不了那份罪,也嫌钱赚得少,后来被一位离过婚的女老板勾引走了。当时我想不通啊,那女的大他二十多岁,也不漂亮。但是,她有钱啊——现在我算是看透了,这个拜金的社会,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们男人,也没有几个好的!
老胡说,深圳这个年轻的、美丽的城市会改变很多人的思想观念。有一些人变了,也不能说他们错了。如果说你男朋友错了,怎么样活才是对的呢?他知道世界如此丰富,打工无比无聊——在城市里没有钱,差不多就等于没有未来,你也要理解一下他。人生不能假设,爱情不能重来,忘记他,重新开始吧。
小妹说,他原来是很爱我的,后来我知道了他的烂事,他也说过的,他说自己跟着那个女老板过几年,等他有钱了,还愿意和我好。但是我也说了,不可能,我不可能原谅他了。如果我不知道还有可能,问题是知道了,我眼里揉不进沙子。
老胡叹了口气说,唉,人的感情总是会被操蛋的社会现实蹂躏得面目全非,怪谁呢,还是怪自己不坚定。我是个有原则的人,我的原则是做个好人,不做坏人,做点好事,尽量不做坏事,更不能违法犯罪。在这个前提下,要多赚钱,享受生活。人这一辈子还能怎么样呢?我以前也是有理想的,我想当一名人民教师,但大学没考上,这个理想也就破灭了。想一想我现在混得也不错,比很多人强。每个人的人生都不是那么完美。就像你男朋友,我相信他也不见得是个坏蛋,不见得心甘情愿吃软饭。人都有自己的无奈,拿我来说吧,我也不愿开什么工厂,每天点头哈腰地周旋在客户中间,请客送礼,吃吃喝喝,除了赚到的钱有些意思,别的还真没有什么意义。我相信如果你有条件自己开店的话,也不愿意给人家洗脚,对吧?
小妹说,是啊,太是了。我以前学习挺好的,每次考试都是班里头几名,照说考个大学没问题。要不是我父亲生病,家里没钱治,借了钱没法还,也不会那么早出来打工。我以前的理想是当个白衣天使,那时候的我多单纯啊,见了帅的男生就脸红,可现在不一样了,男人见得多了,什么样的荤笑话都听过,什么样的玩笑也都能开了。
老胡问,有没有客人给你买过钟?
小妹说,当然有,不过我不会乱跟人家出去的,得看人来。有的客人为我买钟,是为了让我陪着他们吃吃饭、打打牌,或者去见见什么客户,也不一定非是要去外头开房。我也是没办法,我们每个月都有任务的,如果上的钟少,钱就少。
老胡笑眯眯地问,你实话实说,没有关系,你有没有跟人家上过床?
小妹说,没有,真没有。有个客人曾经要给我出三千块钱,我没同意。
老胡忍不住笑着说,你有过男朋友,又不是处女了,三千块都不愿意啊?
小妹说,不愿意,这不是钱的事,我拿了那样的钱自己心里恶心。
老胡说,如果人家给你出一万呢?
小妹说,除非我对他有感觉,才会考虑。
老胡点点头说,你对我有感觉吗?
小妹抬起头打量了他一会儿说,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吧,你戴着副眼镜,笑模笑样的,看得出你这人不坏。
老胡得意地笑了,他说,算你有眼光,我还真不是能坏得起来的人。我在深圳打拼了二十多年,最初也在工厂打过工,后来才一步步白手起家的,当初的那种艰难,说起来都是泪。我跟你说实话,你跟着我绝对正确!你知道吗,我老婆一直在乡下,还不知道我在深圳混得这么好,她还一直以为我在给人家厂子里做管理,一个月万把块钱……
小妹忍不住笑了,说,大哥,你这还不坏?自己都开了厂做了老板,有了几辆车几套房子了,还骗老婆自己是个打工的,你这也太逗了。
老胡皱了皱眉头说,你不明白,我是包办的婚姻。当年我高考落榜,复了一年课,准备再考时,有媒人找到我家,说大队支书的小女儿对我有意思。如果我同意,她父亲可以在县里给我安排工作。本來那一年我很有可能考上大学的,被这事一闹,也没考上。我父母是势利眼,看上人是大队支书的女儿,逼着我同意了这门婚事。说真的,我老婆人不错,贤惠持家,还给我生了儿子,但我对她产生不了感情。人是感情的动物,没有感情的婚姻怎么幸福?人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对吧?再说我们那里,很多男人都是长年在外打工,每年只回家一次,待上几天又回城里了。我差不多每年也会回家,也把钱寄给家里。在我们那个村里,我们家起了三层小洋楼,是最漂亮的,你也不能说我对家庭没有贡献吧?
小妹点点头说,你这么说,我多少还是能理解,没有感情的婚姻确实让人头痛。你没有想过离婚吗?你现在条件那么好,人长得有模有样的,年龄也不算太大,离了想找什么样的找不到?
老胡点燃一支烟抽着说,想过啊,当然想过。我老婆就是一乡下妇女,没有见过世面,很传统,她自然不会同意。说真的,如果她同意跟我离婚,我宁愿给她五百万。头几年过年回家,跟她提过一次,结果你猜怎么样?她用头撞墙,撞得满脸是血,唉,年都是在医院过的,不好离啊。所以小妹,人的这一生选择很重要,选择错了一辈子都不会幸福。就像你现在,如果找个在厂里打工的,或者是在公司上班的,一个月几千块钱,什么时候能在深圳买上房子,过上城里人的生活?你们不想在城里待,再回到乡下去,请问一问自己,还能适应吗?在城市里见了世面,再回去就会觉得没有意思了。人活得总要有点想法和追求对吧,要实现理想哪个人不妥协?现在大好的机会就摆在你面前,你选择了我,我敢保证你的人生就会有个大大的转折,你离自己的理想也就不远了。再说我也不是那种很花心的人,我重感情,你跟了我,我就会和你好。因为你年轻,我也不敢奢望和你过一辈子,但我真的渴望你能真心实意地和我过上两三年。我和你好,说得坦白点,不是因为你年轻漂亮。我看过你的手相了,你手上有一条执着线,感情线也很丰富,还有一条事业线,是那种会认真对待感情,将来也会成功的人。
小妹有些动心地说,你能保证在跟我好的时候不跟别人好吗?
老胡心里一阵喜悦,保证,我绝对保证,我绝不是朝三暮四的那种花心的男人。
小妹犹豫着说,一年十万块也太少了点吧……你别误会,我不是太在意钱的多少,是觉得现在物价那么高,十万块也做不成什么事。如果开店的话,租个店面,再装修一下,少说也得二三十万呢。
老胡说,你要是真心实意跟我好,我可以为你开个服装店,别说花十万,一百万都没有什么大问题——我有的是钱!
小妹看着老胡说,这样吧,你给我一张名片,到时我想好了再联系你!
老胡说,好,你想好了给我电话——我还没问呢,你叫什么名字?
小妹说,我姓刘,刘丽……到钟了,大哥,还加钟吗?
老胡说,还加什么钟,今天就跟我走吧,这儿的工作咱不要了。
刘丽说,这个月快发工资了,如果现在走了,肯定老板不愿意给我结工资。你让我想一想……
老胡说,也好,这毕竟是你辛辛苦苦赚的钱,我就再加个钟吧!
学校的电话是在老胡加钟的时候打来的,接完电话,老胡欢悦兴奋的心突然沉了下去,他觉得自己亏欠儿子太多了。二十年来,他仅是在春节时才回家,与儿子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超过半年。他不仅是个不称职的丈夫,也是一位不合格的父亲。
老胡在深圳有自己的事业和生活,他没办法对妻子和儿子好一些。以前儿子小的时候,他的事业刚刚起步,没有条件接妻子和儿子来深圳。当他有条件时,他又不想让妻子来影响他的私生活,因此也没有办法让儿子来。后来灯红酒绿,逍遥自在的都市生活也冲淡了他对妻子儿子的愧疚感,负罪感。在他看来,既然他不爱自己的妻子,婚姻也只不过是一张纸,他仍然是有权利追求自己的情感生活的。在深圳的二十多年来,除去忙事业,他从来没有停止过追求他所需要的对女人的爱。他对喜欢的女人,也可以说是能真心实意的,有些女人觉得他人不错,又有钱,愿意死心踏地地跟他,为他生儿育女,但最终怕的人是他。
当飞机隆隆跃上天空,开始平稳地飞行时,老胡望着窗外大团铺展开来的白云,一直绵延到遥远的天际,他突想觉得自己活得特别失败。他的儿子没有了,这让他意识到自己错了,尽管他仍然觉得有些无辜。人生能假设的话,如果儿子还能活着,他愿意放弃自己对花花世界的渴望,老老实实地和妻子过日子。当然,谁都有可能发生意外,但他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对于儿子的死,竟然没有作为父亲的那种应该有的、立马产生的悲伤。他恨自己,恨自己对儿子没有负起应有的责任,以至于他感到自己的悲伤也显得有些虚假。他闭上眼睛,脑海中闪现的一会儿是儿子小时候调皮可爱的模样,一会儿是妻子充满忧愁的眼神,一会儿是工业区里灰色的厂房,一会儿是年轻漂亮的情人。
二十多年来,老胡和十来个女子好过,平均一两年换一个。那些女子有公司白领,有工厂的打工妹,有商场的售货员。可以说,他结识的女子积极向上,心地良善,个个不差,哪一个都可以和他结婚生子,白头到老。只是他和那些女子在一起时,除了给些物质上的东西,他也会给她们自己的爱,那种爱也不能说假。他错在什么地方呢?他的确不愿意和老婆过生活。如果说错了,还是错在最初没有顶住家里的压力,和不喜欢的人结了婚,且又有了孩子。对父母逼婚这件事,他一直耿耿于怀,因此除了过年过节时给父母一些钱,平时都不怎么联系。他清楚那样不对,而且那样做心里也难过,可那种难过又使他感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是深圳拉开了他和故乡与亲人的距离,是深圳这个繁华都市改变了他。
飞机落地之后,他从机场出来抽了根烟。看着机场里的人来人往,那时他想走进人流里,就那么一直走下去。如果能够逃走,能够不去面对死去的儿子的话,他真想要逃。逃,从此和家里人断绝关系,做一个没心没肺的人,无情无义,无牵无挂的人。不过他还是坐上了出租车。
在医院,他与妻子见了面。妻子头发都已经花白,灰头土脸的,眼角满是皱纹,很显老了。他看着妻子,觉得想亲近她都没办法亲近得来。看到死去的儿子时,他在责备自己为什么没有流泪。他心痛儿子年纪轻轻就走了,想哭,却哭不出来。他甚至在心里抱怨儿子为什么那么不小心,把自己的命丢了。后来他又想,人生无常,人都有自己的命,早晚都会走。早走也挺好,不必经历那么多糟心的破事。肇事司机因为是酒驾被抓起来了,司机如果在他面前,他会怎么样对他呢?会与他拼命吗?他觉得自己不会。事到如今,拼命又能解决什么问题?他甚至为那个司机感到惋惜,为什么喝了酒还开车啊,不知道那是犯罪吗?现在好了,你在监狱里待着去吧。他奇怪自己为什么有那么多一闪而过的念头。
妻子看着一动不动的儿子,顿时泣不成声。她爱着儿子,他想,这不容置疑,但这种爱又能怎么样呢,儿子都没有了。他感受到妻子对儿子的那种发自肺腑的爱,又觉得自己活得不像是个人。他又开始恨,恨自己,却又感到委屈。他也是爱的,也想多爱,可他为了自己所谓的自由,放弃了爱他的机会。看着妻子哭,后来他也流泪了。泪流出来,舒服了一些,他怕妻子哭死过去,用手去拉她。拉开了,妻子瞪着发红的眼睛望着他,像望着不共戴天的仇敌。他怕她,又觉得她那样看自己不对。儿子是共同的儿子,儿子没有了,也不是他的错。或者说是他的错,他也不愿意在妻子面前承认,因此想用眼神与她对视。不到两秒,他却感到有罪般低下了头。
处理完一些事情,把儿子火化后他和妻子带着儿子的骨灰回老家。他要抱着儿子的骨灰,妻子死死抱在怀里不给。在他的感觉中,妻子是恨他的。那使他想到,多年来妻子未必不知道他在深圳的事。只是为了儿子,她不愿意揭穿,不愿意与他撕破脸。当然她或许也不稀罕他的成功,他的钱,她只是想要过自己的生活罢了。但现在儿子没有了,她一无所有了,感情也没有什么寄托了,情况就要发生变化了。
在回去的路上,妻子一句话也不对他说。他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两个人坐车来到村口时,望着熟悉的村子,他觉得自己再也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了。尽管在精神层面,在心底他非常愿意这个村子认他,接纳他,但他觉得自己已经被这个村子抛弃了,或者说他抛弃了这个村子。这是必然的,他想,既然选择了深圳,不管对与错,他都无法再像小时候那样属于那个村子了。只是村子里还有父母,他们老了,不能扔下不管。他想把他们接到深圳去,但妻子怎么办呢?他甚至也想把妻子接到深圳去,哪怕和她在一起并不情愿,他也想要。他想对她有一些补偿。
妻子在村口站住了,对他说,我们离吧!
这句话,他等了二十多年,没想到在妻子抱着儿子的骨灰时,说出了这句话。
他呆了半晌问,离了,你怎么办?
妻子说,不劳你操心,离了,我这辈子再也不想见你!
他说,我知道我对不起你,这些年,你对我早就心冷了——现在咱们儿子也不在了,你以后怎么辦?要不你跟我回深圳吧!
妻子咬牙切齿地说,不稀罕!
他说,你真想离?
妻子用眼睛瞪着他说,是!
他低下头,回避了她的火一样的目光,说,你,你提条件,我尽量满足你!
妻子说,我的条件是你离开这个村,再也不要回来了。
他抬起头说,我父母还在这,怎能不回来呢?
妻子说,回来也行,不要让我看见你!
他说,咱儿子走了,但还得埋在咱们这儿啊。
妻子流着泪,恨恨地,几乎嚎着说,我真希望我也死了,也死了……
他叹了口气,心情难过地等妻子安静些又说,你,你跟我回深圳吧,你一个人,以后也不好过。
妻子长出了口气说,我哪里都不想去,你走吧,你去过你花天酒地的好日子,我真后悔当初看上了你,还托人到你家提亲——你记着,你这一辈子辜负了我。
他在妻子面前,再也说不出什么。说什么都是错的。他想要离开了,离开妻子,离开村子,离开现实,回到包容开放的深圳。他若离开,良心不安。但他也想过,不安又如何?妻子既然不想跟他回深圳,他也不可能从深圳再回到乡下。
在家的那段时间,埋葬了儿子,他与妻子也办了离婚。他让会计朝卡上打了一百万,跑到县行取出来,有一大包,堆在前妻面前。
他说,我对不起你,这些钱你以后用,不够再跟我说。夫妻一场,我欠你太多——我知道这些钱也不能偿还万分之一,但你以后还要生活下去,这些钱会有用。你知道我不是一个坏人,不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但我也有我的难处。我自私,总是想着自己,儿子没了以后,我觉得自己是个有罪的人。说实话,想死的心都有。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弥补,我这辈子是没办法弥补了。
说着,他的泪流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孩子,我给你跪下吧。
他扑通跪在前妻的面前。
前妻坐在沙发上,看着他跪在自己面前,有些意外。她那时说不出什么话来,也流不出泪了。她的泪为儿子流光了,但她真的很想哭。她用手捂着自己的脸,心里一阵一阵地痛。当年老胡去县里上学,每次经过她的家门,她的目光都跟随着他,直到他走远了。结婚时,她也知道老胡不太情愿——她以为老胡能慢慢改变,但她怀上儿子不久,老胡就离开她去外面打工了。距离分开了他们,时间慢慢磨平了她心中对他的那份爱。
老胡那一跪,使她多少有一些原谅他。儿子都没了,还有什么可以让她再介意的?
离了婚,她还是住在村里。他们离婚的事,村子里的人也没有人知晓。
老胡回到深圳,第一个见的人便是那位小妹,他向她诉说了不久前经历的一切。
最后他认真地说,我把你当成了牧师,在向你忏悔,你明白吗?
小妹叹了口气说,唉,你想让我对你说什么呢?
老胡说,你什么都不用说,我说出来,心里就舒服了一些。现在,我的儿子死了,我和老婆离婚了,我对你是认真的,我想用自己的后半生认真地、好好地去爱一个人。如果你愿意,可以嫁给我,如果你不愿意,还是照以前说的,我帮你开个店,我们能好多久就好多久,你不想好了,我们再各过各的。
责任编辑:段玉芝
当代小说 2020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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