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梅
小蝶的汗蒸馆开业这天,我们镇上只有两个人给她帮忙。一个是雪梅,另一个是吆鸭子的男孩米宝。
“那个女人一看就是个贱货。大冬天穿黑丝袜套皮裙,分明是在勾引男人嘛。”开牙科诊所的韦牙医说。
理发店的老李接过话头:“我算是开眼了啊。她一不放炮,二不奏乐,连开业酒都免了。”
雪梅说:“你们这是在扯卵谈!”
其实,早在汗蒸馆开业之前的十多天,整个乌拉镇就吵得沸沸扬扬了。
“是汗蒸馆,不是澡堂子。听说了吗?大城市正在流行的新鲜玩意儿啊。”
“里面名堂大得很。男男女女挤在一个屋子蒸,光溜溜的,和日本人泡澡一个卵样。”
“老板娘叫小蝶。招蜂惹蝶的蝶。你老哥要是肯多花点钱,她可以陪你蒸,包你蒸得爽!”
小道消息就是夏天那些无孔不入的花脚长蚊,你根本无法抗拒它们。唯一的做法是任由它们嘤嘤嗡嗡地边叫边咬,咬出又红又痒的小包,你挠着挠着就习惯成自然了,有时候甚至会蛮享受的哩。所以当大家从嘴里放出那只花脚长蚊的时候,大家都面露喜悦之色,享受着被叮咬后痒酥酥的滋味。雪梅说,扯卵谈。雪梅但凡点评什么街谈巷议的逸闻趣事,无论褒贬一律以“扯卵谈”三个字打前阵,听上去像说书先生往案几上拍惊堂木,很有气势。
这个名叫小蝶的外乡女人的确有点儿过分了。一点入乡随俗的规矩都不讲究,全镇第一家汗蒸馆开业居然静悄悄的?雪梅在杨柳街供销餐厅上班,眼巴巴地盼望着能揽个四五桌开业酒席的生意——凡是餐厅职工拉的业务都可以得到总价10%的提成。开业前夕,雪梅事先去汗蒸馆转过几回,目的自然是套近乎,好给自己拉酒席业务。小蝶倒是嘴甜,一口一个大姐地喊。雪梅心头盘算,小蝶即使在镇上没有亲朋好友,左邻右舍的总得请上个两三桌吧?民以食为天,乌拉镇虽然发展滞后,但恪守大事小事以吃喝为解决途径的传统始终如一。雪梅供职的供销餐厅居全镇黄金地段,而且桌子宽大厅堂敞亮饭菜实惠油水足。所以尽管近年来一些装潢华丽的饭店在街头巷尾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供销餐厅仍然屹立不倒。雪梅那天没能揽到小蝶的生意,反倒借了五把凳子给小蝶。当时雪梅正在将一屉刚刚出笼的馒头抬到餐厅门口摆放,透过热气腾腾的蒸气,雪梅看见小蝶像一只长腿白鹭趟过清浅的小河,向自己款款走来,“大姐,我的店子今天开业,一会儿有客人要来,给你借几把凳子来用哈。”雪梅原本就是热心肠的人,再说她对这个小镇首家汗蒸馆的好奇丝毫不亚于其他人。雪梅当即很爽快地帮小蝶拿了一摞重叠在一起的红塑料凳子。往右走个10来米就是汗蒸馆,走到近前,雪梅看见一个不认识的中年男人正坐在茶桌边打电话。男人秃顶,不住用左手朝上面拢垂落的几缕头发,握着手机的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方形钻戒。男人说一口雪梅听不懂的方言,小口呷茶,小声说话,茶盅也小得像是雪梅家里的酒杯。男人和小蝶的关系一看就不正常。门头是三个烙在长方形木头上的隶书“汗蒸馆”,古色古香的。门内没人,茶几上搁着个香炉,袅袅的檀香从炉子里升起,空气中飘散着好闻的味道。墙上挂了好几幅字画,有人体穴位图和养生名言名句。大厅里铺着六张床,再往里走大约就是让全镇人民感到神秘莫测的汗蒸室了。在小蝶一迭声的感谢中,雪梅帮着整理了屋子里凌乱的物件。中年男人和雪梅點头打了招呼,又继续和电话里的人小声商量着什么。后来,小蝶从抽屉里拿出几张香烟盒子大小的小票,递给雪梅,“大姐,往后咱们就是邻居了。还请你多关照啊。这几张免费汗蒸券得空带家里人来体验一下,可以美白皮肤减肥,蛮不错的。”雪梅接过小票,干等了一会儿,没见半个客人来,不好太露骨地打听何时请酒待客的事,就讪讪地走了。临走时,雪梅瞥见街边停着辆黑色轿车,车头有四个环。镇上人把这种车叫做“四环素”。虽没坐过,但大家是识货的,晓得这辆“四环素”要比镇政府的那辆两片交叉的“卫生巾”要高级得多。
雪梅像所有合格的家庭主妇一样,总是擅长把两件东西从菜市场带回家。一件是即将淘汰的时令蔬菜,一件是正在传播的小道消息。这两件东西经雪梅的手烹调后,很快便热气腾腾地端上家中的晚餐桌,供她和小冬共同品尝。那些蔫不拉唧的小菜就不用说了,反正再怎么添油加醋也无法让他们多盛一碗饭,倒是小道消息让他们津津乐道。
这天傍晚,雪梅一回家就从包里取出几张宣传单和几张免费汗蒸票,放在餐桌上。那几张花花绿绿的彩色纸吸引了小冬的目光,“设计得还蛮时尚的嘛。一看就是有点来头的。”雪梅一把从小冬手里抓过来,起身将这几张纸片塞进了裤兜里,“你别和那些花花肠子的男人一样啊,那地方你不准去。”小冬说:“免费我也不去,最讨厌这些洋玩意儿了。”雪梅就笑了,但是还在嘴上和小冬较劲,“说到做到啊,可别跟我扯卵谈!那女人精着呢,别说一般人了,就连米宝看见风骚女人也会走不动路,你别看他傻不楞登的。”小冬问米宝怎么了?雪梅又笑了,“米宝吆了鸭子经过杨柳街,小蝶和他聊了几句,然后交给米宝一沓宣传单,让他沿街发放。喏,就是这单子。米宝二话没说,就接过去了。”小冬说:“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呢,我看你才是扯卵谈。”
小? 蝶
小蝶怀孕后,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生产。这样,佟先生就带她来到了乌拉镇。佟先生是南方一个商会的常务理事长,也不知是听了谁的推介,说乌拉镇地处贵州东南一隅,相对闭塞,但保留了原生态的乡土文化,是一处难得的休养生息的僻静地方。
这是两个月前的事了。
现在,小蝶的汗蒸馆正式开业了。小蝶的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愿望,仿佛当初随佟先生来小镇不是为了疗养,而是为了择一处城了一份心愿。具体什么心愿小蝶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找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毕竟自己还有漫长的路要走下去。南方那座城市她是再也不想回去了。比燥热的天气更难熬的是那些让自己夜不能眠的往事。佟先生年长自己23岁,除了不能给自己一个名分外,其他方面可以说是无微不至了。特别是得知她怀孕后,更是把她捧在了手心,含在了嘴里。不像男友,人长得俊朗高大,秋冬季节总是外套一件深灰色的风衣,显得卓尔不群。可男友满脸都是被生活折磨得苦大仇深的表情,下颌的咀嚼肌随时都紧张地咬合着,看上去好像每秒钟都要扑上去把这个丑陋的世界狠狠咬上一口。男友给不了小蝶的,佟先生给了小蝶。很多时候,小蝶想,世界真是不公平。有的人拼得头破血流也一事无成,有的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应有尽有。小蝶瞒着佟先生,没有拉黑男友的微信,只是不再理睬男友穷追不舍的诘问。想象着男友急得抓耳挠腮的样子,小蝶感到很有意思。其实和男友曾经在一起的日子也有很多值得回忆的地方,但女人的青春赔不起也等不起,明知道继续下去永远看不到曙光又何必要自欺欺人呢?男友想必是耳闻自己和佟先生在一起,所以那晚借酒劲发疯地逼问小蝶,那个男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贱到给别人当小?小蝶不说,披散开来的长发遮挡了脸庞,被撕裂的裙子露出光洁的大腿。男友两眼血红像暴徒一样把小蝶压在身下。完事后,小蝶说我们就这样结束吧,互不亏欠。小蝶对男友过于偏激的性格很担忧,有时候又很同情男友屡战屡败的经历。和佟先生好上后,她向佟先生聊起过男友——把男友说成自己的远房表哥——希望佟先生有机会能助表哥一臂之力。佟先生听后微笑着,像慈祥的主人抚摸着作为宠物的小蝶一丝不挂的裸体,目光深不可测,似乎已经看穿了小蝶的拙劣谎言。
在镇上开汗蒸馆可以说是小蝶的突发奇想。他们在镇上闲逛了一周后,那边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佟先生终于不能再遥控指挥,得亲自出马了,“小蝶,要不一起回去吧,呆段时间再过来?”小蝶像只慵懒的猫,偎在佟先生怀里。撒娇道:“人家还没呆够,不是说好住在这里吗?我好像找到了自己的童年。”佟先生怜爱地抚摸小蝶的肚子,听小蝶说下去,“要不,我们在镇上开个店子,我边做生意边生孩子?”小蝶本是一句玩笑话,谁知佟先生很干脆就答应了,“服装店还是美容院?保证你的店子全镇一流。”小蝶说,“我想开家汗蒸馆,这样你每次来看我就可以顺便蒸一蒸了。”佟先生在瓮城就常去蒸一蒸。不仅蒸得满面红光,而且事业也蒸蒸日上。生意场上的人嘛不就喜欢讨个口彩?佟先生在小蝶身上慢腾腾的,可一工作起来简直是快刀斩乱麻。不到一个月,所有开办汗蒸馆的手续设施器械等一应俱全。
开业那天下午,小蝶又接到男友发来的微信。说有些事情要当面和小蝶说清楚,否则死不甘心。小蝶那天不知怎么了,手指一刷就回道:
“别这样。我们都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男友回复:“失去了你,我也失去了生活!”
小蝶一时愣住,觑了眼身后正在呷茶翻手机的佟先生,感到应该赶紧结束这次危险的通信:“别傻了,我有老公了。”
男友回复:“我不相信!除非你证明给我看!”
小蝶的心怦怦乱跳,在紧张刺激带来的快感中,她将手机调到照相功能自拍模式,把自己和身后的佟先生同框。照完,唰的一声发给了男友。好半晌,男友不见动静。小蝶暗自佩服自己处事果断,同时又隐隐感到一丝恐慌。转念一想,这个乌拉镇山高地远,和男友所在的那个南方城市距离十万八千里,把话说绝了,男友的心也许就死了吧?
在乌拉镇,一个人四处乱逛,初来时是个游客,现在却要住下来开店。人生真是奇怪。可又能住多久呢?这儿人生地不熟的,难道不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居住地吗?也认识了几个看上去和善的小镇居民。比如那个叫雪梅的女人,来过好几趟了,来了就问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小镇女人还是很淳朴啊。那个吆鸭子的男孩米宝也很有意思,帮自己散发宣传单,给他100块辛苦费,却硬是不要。
开业当天显得冷清。小蝶也不在乎,本来就是找点事情来混日子。佟先生临时接到一个紧急事务要处理,晚饭都来不及吃,就开着那辆奥迪往瓮城赶去了。
雪梅和小蝶
这个冬天,雪梅和小蝶的交往本来顶多也就止步于点头之交。可是没想到,发生了一件事,让雪梅和小蝶成为朋友。
事情发端于镇小学退休老师高启明在汗蒸时突发心脏病。高老师是文化人,按理说事先是看懂了汗蒸馆墙壁上贴有的“汗蒸须知”,明白心脏病患者是不能汗蒸的,可高老师还是义无反顾地一头钻进了汗蒸室。蒸不多會儿,面红耳赤心率紊乱摔倒于地的高老师被闻讯赶来的镇中心医院医生抬上面包车。幸好抢救及时,高老师才转危为安,转移到县医院进一步观察治疗。高老师的两个儿子带了一帮人上门找小蝶索要赔偿。小蝶这才意识到,貌似民风淳朴的乌拉镇也有许多不讲道理只认钱的家伙。小蝶打电话给佟先生。佟先生不在国内,要两天后才能返回。佟先生让小蝶找个地方暂时先避一避。
那天下午,看到汗蒸馆大门口堵着一群人,吵吵嚷嚷的,吓得小蝶顺着街边溜到了供销餐厅。雪梅和两个服务员正坐在铁炉边烤火看电视,回风炉的火箱里烘着红薯,香味在炉子周围缭绕。小蝶慌里慌张地进来,冲雪梅说:“大姐,有人堵在我店子里要闹事。我在你这儿躲一会儿,他们走了我就走。”雪梅招手让小蝶坐在炉边,顺手从火箱里掏出个香喷喷的烤红薯,递给小蝶,“尝尝,没事的。你躲多久都可以。”小蝶捧着红薯,小心撕了皮,吹了吹扑面而来的热气,咬了一口,眼泪就流了下来。雪梅吓了一跳,“妹子,别怕,那几个二流子不敢把你怎样。”说完,雪梅兀自心惊,自己不是一直很反感这个打扮妖娆的女子吗?怎么这会儿竟然像对自家亲妹妹一样安慰起来了?小蝶手捧红薯,泪眼婆娑,想的却是自己这一路走来不容易,身在异乡危难时刻总是好人多过歹人。傍晚很快来临,那伙人跑到汗蒸馆里赖着不走了。报警没用,只会把事情越闹越大。雪梅扭脸看了看瑟缩在炉边的小蝶,脱口而出,“躲在这儿也不是办法。你总不能在这儿过夜吧?干脆……去我家吧。”说完,雪梅又吓了一跳,今天自己是怎么回事?竟然会对一个来路不明的外乡女子一而再再而三地伸出援手?小蝶瞄了雪梅一眼,看见雪梅的眼里满是清澈,找不到半点虚伪的成分。就低头嗯了一声。雪梅倒有点儿意外,没想到这姑娘这么快就答允了。看来她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帮人帮到底吧。雪梅握了小蝶的手说:“妹子叫小蝶吧?叫我雪梅姐得了。”
回到家中,天已黑尽。路上,雪梅破例买了几斤卤猪头肉和一些新鲜蔬菜。人家毕竟是客人,这点儿待客之道雪梅还是懂的。那天晚上,小冬没在家,雪梅和小蝶直接睡到一个床上。是小蝶的故事拉近了她们的距离。小蝶向雪梅讲了自己在南方那座城市打拼的经历,讲了如何认识佟先生如何怀了佟先生的孩子,讲了来到乌拉镇开汗蒸馆的缘由。小蝶讲了很多,除了关于男友的事。男友的事最好任何人都不知道。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小蝶从来没有对别人讲过这么多自己的往事,面对才认识不久的雪梅,小蝶好像找到了知音,一肚子酸甜苦辣都倒了出来。雪梅边听边流泪,想自己之前错怪小蝶了。这女子表面风光,实际上比镇上的许多女人都活得辛苦。如果自己真有这么一个妹妹,那是不是应该尽自己所能让她活得轻松快乐些呢?
穿风衣的男人
我们乌拉镇的冬天里,最不怕冷的要数男孩米宝和他饲养的那群鸭子了。不管街头河滩刮再大的风,你都可以看到米宝吆鸭子的身影。米宝挥舞着拴有布条的细竹竿,像指挥千军万马一样吆喝着一群鸭子前往乌拉河觅食洗澡。米宝把鸭子吆到乌拉桥脚时,看见一个穿着深灰色风衣的男人从镇客车站那边走过来。
穿风衣的男人也看见了米宝,上前两步问道:“小孩,你知道镇招待所在哪条街吗?”米宝很高兴,想不到自己会受到这个高大挺拔的陌生男人重视,就用细竹竿往右一指,“朝前一直走,走到张三肥麻辣烫店,你就看见石板街了。招待所就在石板街上。”穿风衣的男人很酷地点点头,向前走去。
那天下午,接到男友发来的微信时,小蝶正在和佟先生喝茶。
佟先生一来,所有事情就迎刃而解了,“放心,好好给我生个宝贝儿子……来之前,县里的领导还请我在这个小镇搞几个乡村旅游项目。可以考虑啊。”佟先生语调幽幽的,抿口茶,转动着茶盅,一切尽在掌握之中。闲聊间,小蝶的手机微信提示音“嘟”地响了。拿起来,点开一看,是男友的微信:
“我已经到乌拉镇客车站了。你來接我吧。”
小蝶一惊,差点碰翻面前的茶盅。然后不动声色地回复:
“去招待所。”
又坐了一会儿,小蝶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对佟先生说:“差点忘了,我跟你说过的那个雪梅姐,让我去她家拿她包的猪肉榨菜饺子。我去去就回啊。”
小蝶走出汗蒸馆时,特意穿了件红色的羽绒服,戴了副黑口罩。风迎面吹来,穿透了口罩,像无数的细针刺在小蝶脸上。石板街上看不见几个人,小蝶还是裹紧了羽绒服,连衣领都竖了起来,整个脸庞被遮掩住了。
男友站在房间里,依然一身深灰色的风衣,眼神疲惫而阴郁。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动瞬间击中了小蝶。男友是爱她的,为了见她一面,男友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他们的爱情已宣告夭亡,但作为曾经的爱人,似乎还没有正式划上一个句号。
“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小蝶听见自己的声音虚弱不堪。
男友沉默着,冲上来,一把搂住了小蝶。
男友的手和嘴在小蝶身上饥渴地又吻又抓,好像终于找到了丢失已久的东西。小蝶闭着眼睛,任眼泪一个劲地流。
小蝶制止了男友进一步的动作,轻声说:“我已经有四个多月了。”
男友推开小蝶,“我们好了那么多年,现在,你为了那个秃老头怀了孕?”
“他是我老公。”
“别骗我了!佟万元的底子我摸得一清二楚!他永远不可能是你老公,你真是个婊子!”
“啪!”小蝶扇了男友一耳光。
后来,小蝶想,如果知道会发生后面的事,就不会冒险和男友见面了。男友把小蝶绑在床上后,又小心翼翼地为她盖上被子,在小蝶的唇上印上一吻。然后,反锁房门。一阵脚步声消失,整个招待所变得寂静空旷。
那天下午,雪梅看见一个穿着深灰色风衣的陌生男人出现在杨柳街口,侧身向旁人打听着什么。然后,穿风衣的男人迈着大步朝汗蒸馆走去。雪梅想,连外地人都来汗蒸,小蝶的馆子看来是越来越火了。现在,整个镇子人的毛孔都被打开了,全镇似乎都被小蝶的馆子蒸得大汗淋漓。人们以前爱在冬天泡澡堂子,如今见面就说蒸一蒸真他妈的痛快。雪梅也想找小蝶再要几张免费的汗蒸票,送别人或者自己亲自去体验一次也蛮不错的。
雪梅来到汗蒸馆门前,看见先前那个穿风衣的男人正背对着大门和佟先生喝茶。小蝶不在馆里。原来是佟先生的朋友上门拜访啊。雪梅不便打扰,就站在门口的米粉店跟卖粉的老张闲聊。一会儿,佟先生和穿风衣的男人说话声音渐渐大了起来。雪梅望见佟先生端着一个茶盅递给穿风衣的男人,男人粗鲁地一挥手,打落了茶盅。茶水溅到佟先生的脸上和胸口。佟先生把垂落下来的几绺头发捋向光秃秃的头顶,脸上的尴尬变成愠怒。佟先生大声喝斥了几句什么,穿风衣的男人身子前倾抱住了佟先生。看来是在表示请求原谅或者和好?可又不太像——穿风衣的男人是左手搂抱着佟先生的脖颈,右手上臂却向前一挺。雪梅看见佟先生的眼睛睁得老大,目光呆滞地望着自己。穿风衣的男人放开了佟先生,站起来,怕冷似的打了个冷战,转身慌里慌张地冲出了大门。穿风衣的男人张开双臂,像一只全力张开翅膀的大鸟,一路向着街口狂奔。佟先生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垂头丧气地仰靠在椅子上。
米? 宝
男孩米宝将鸭子吆到乌拉河畔,他想再让它们痛快地洗这个冬天最后一次澡。米宝的鸭子养得膘肥体壮,翻年过后,就可以卖给开着小货车前来收鸭子的鸭老板了。
远远地,米宝望见一个穿风衣的男人向桥头走来。米宝一下子想起了不久前那个向自己问路的外乡男人。男人走近了,米宝看到了他风衣上的血迹,又嗅到了一丝血腥。米宝有些害怕,但还是大着胆子问他,“你是来帮人家杀鸭子的吗?”男人朝他迅速瞥了一眼,没有理他。刚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叫住了米宝,“小弟弟,我被坏人打了,他们在追我。你快去叫人到招待所,那里有人要害小蝶。”米宝说:“小蝶啊?小蝶我认识,我给她发过单子。她对我可好了,她要给我钱……”男人打断了他,“是啊,是那个小蝶。你快去叫人救她,她快死了。”米宝瞪大眼睛,点点头,转身飞跑起来。
天将黑了,米宝才回来找他的鸭子。他走得急急匆匆,满头大汗。他有些后悔不应该在招待所看那么久的热闹。他走到桥上时,听到了河对岸的芦苇里传来嘎嘎的叫声,这才轻松下来。但马上又变得紧张起来。他看到水面上突然一阵波动,一个黑色的人影浮了上来。
责任编辑:段玉芝
当代小说 2020年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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