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东

　　金羊想和菊花好上一回。

　　菊花住在东部海岸的一个小渔村里，村子不大，有三四层、七八层高的楼房，也有些灰白古旧的瓦房。旧房子的院子里有木瓜和芭蕉，有的也有竹子和葡萄。院子有榕树、荔枝树、芒果树，还有些成条成块的菜地。村民喜欢城里的生活，搬到城市中去了，空出来的楼房租给了不喜欢都市生活的人。村子里没有工厂和企业，没有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算是个安静的、使人诗意栖居的地方。

　　金羊开了七十多公里的车，把车停在菊花租住的楼下，小跑着一口气上了七楼。上楼时他想着给前来开门的菊花一个拥抱，然后吻她，吻得她喘不过气来，最好把她吻到床上去，把想办的事给办了，然后一起躺在床上聊点什么。或者什么都不说，就那样赤裸裸地躺着。心里是那么想的，问题是他得克制，菊花还不太清楚他这位已婚男士是个什么情况。

　　没想到门是半开着的，菊花正在煮咖啡，并没有迎接他这位狂想家。

　　金羊走进来，对着她的背影说，是这儿吗？

　　菊花转过身来回头微笑着说，先坐一下好吗，咖啡这就好了呢。

　　透过窗子可以看到大海。金羊在靠窗的松木桌边坐下来，点了支香烟抽着。看了一会儿海，又看靠墙的一排书架。书架也是松木做成的，散发着一股木香味儿。书架上的书看不清楚，他起身走过去，想看看菊花有些什么藏书。多是些小说和诗歌，哲学书也有一些，不少书他都读过。他为此暗自得意，觉得菊花在阅读品位上不差，估计也能和自己聊得来。

　　菊花把咖啡端上来，金羊重新走到桌旁坐下了。他抽动着鼻子，装着闻咖啡的香气，实际上在认真打量菊花。菊花的嘴唇有着弯弯的弧度让他渴望一吻，菊花的眉眼俏丽让他愿意长久注视，菊花有些瘦小的身子前突后翘，散发着女人雌性的魅力。没错，他确定喜欢着她，在爱着她，想为那种发自内心而又模糊不清的爱流下两滴透明的泪水，以证明他对她是真心实意的。他渴望全身心地占有她，也被她所占有。他甚至幻想要与她生个孩子，当然那只是一种想与她永远在一起的冲动，真正有个孩子的话那太麻烦了。

　　菊花看金羊时表情有点儿严肃，似乎在确定眼前的男人是不是从外星球来的，不然只见过一面为何就约她爬山，又贸然闯到了她的家里？不过她的眼神很快躲开了去，自保般换上了虚伪的笑。她敏感的心里清楚，这位男士对她有了想法。接下来她和这位先生聊点什么呢？他个头不低，还算健壮，长得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总体称得上英俊潇洒，还能让她接受。再说他还是位诗人，这也使爱好写作的菊花对他多了些好感。

　　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是因为林木。

　　林木比他们大十来岁，是位著名的诗人、翻译家，就住在菊花的楼下。菊花向楼下喊一声，他在房间里就能听得到。楼上的其他的人也能听得到。楼上还有不少他们认识的朋友，都是搞艺术的，比较自我的自由职业者。金羊来见林木时，菊花刚搬到洞背村不久。那时的她离了婚，放弃了工作，想换个地方，换一种生活。他们在一起吃饭，饭后又去散步。几个人一起去的，他们之间没有聊过，只是加了微信，加了微信平时也没联系。

　　菊花没有想到金羊突然约自己爬山，觉得和他不熟，因此就告诉了林木。菊花告诉金羊，她通知了林木，不过上午是林木的工作时间，中午和下午才可能有空。金羊心里头有点失望，也为瞒着朋友林木和菊花见面不好意思。他喜欢林木，对他开玩笑地说起过，如果自己是个女人的话，肯定会主动对他投怀送抱。并不是因为他是位名人，而是一种源于他自身的文化气质所产生的魅力。他也看得出林木喜欢菊花，因此两个人散步时也聊过。

　　林木说，不可能，他和菊花是邻居，将来弄不好就没法相处了。

　　既然是这样，金羊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金羊微斜着身子，笑着对菊花说，不用我说，聪明的你也肯定知道了，有位忧伤的男人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你。

　　菊花装作惊喜的样子说，谁啊，谁啊，快点告诉我！

　　金羊正儿八经地说，还是先让我绕个弯子吧。我想说的是，你的美貌和气质不是专属于你一人的，你不能那样自私。像你这样性感天真、端庄大方的女人应该不断被男人喜爱和追求。例如我就完全对你这样的美人没有半点抵抗力，没有办法，我要代表所有的男人说句实话——我想把你据为己有，把你当成一块奶油蛋糕一点点吃下去，一点渣儿也不剩。

　　菊花捂着胸口笑出了声，笑过后说，你这个弯子绕得可真好！

　　金羊也笑着说，请你一定要原谅我，因为在你这样美丽端庄的美女面前这样放肆是很不应该的。实话说我是位令人讨厌的诗人，是个冒充好人活在人间的彻头彻尾的坏蛋。当然，我还是个没有出息的男人，我结了婚，有了孩子。一位真正的诗人怎么可以去结婚要孩子呢？他应该像蜜蜂狂热地爱恋着花朵一样，不断地去恋爱。我发现错了时已经晚了，不过我也许有犯错误的权利，甚至可以一错再错。

　　菊花不停端起咖啡，装成喝的样子，有时也会把目光看向桌子上的花瓶。花瓶里有她在山里采来的石斑木和野菊花。安静的花儿十分好看，和眼前滔滔不绝的男人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菊花喜歡花儿，也不讨厌眼前还算真诚的男人。她用含笑的眼神温柔地注视着他，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金羊抽着烟说，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梦，醒后去阳台上看了一会儿月亮。

　　哦，看出什么来了吗？

　　月亮在夜空中真是太美了，遥远又临近的美让人忍不住要感叹人生。因为有些伤感，我深深吸了口夜半时分微凉的空气，缓缓吐了出来。我闻到呼出的气息是污浊的，我真希望变成个初生的婴儿那样能吐气如兰，或者这样说，我想如一株植物那样自然生长，无欲无求。可是我是个渴望名利、有着很多欲望、甚至在渴望堕落的人。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这么对你说，没有关系，我的女神，就请你把我当成个自言自语的疯子好了，我确实想把真实的一面展示给你。

　　菊花笑着说，好吧，看在是你的女神的份儿上，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金羊说，请允许我使用夸张一些的手法。这么说吧，自从见过你之后，我时时刻刻都在想你，幻想着和你相爱，在一起。可我梦中的女人不是你，她如同是古今中外所有女人中派出了个代表，对我脉脉含情，又专注得像只母豹子那样看着我，对我神秘而诚挚地笑，向我伸出纤细白净的手。那个梦使我难过，尤其是看着月亮想到了你，想到自己是个有妻子的男人，应该克制时，我就更加难过。我该怎么克制呢？我那颗沉郁的心怦怦有声地在为你跳动，它振动着无形的翅膀带着我就要飞起来。

　　哦，还好梦中的女人不是我，你可真会夸张！

　　你就是那个女人的代表。请你相信我，我的女神。我之所以那么久没有来见你，是我在克制。昨天晚上的那个梦，以及那轮月亮使我觉得，我该依心而活。你知道吗，现在面对面和你坐在一起，向你滔滔不绝说起自己时，我有一种久违了的能敞开的感觉，这种感觉真是太美妙了。

　　嗯，你不觉得自己傻吗？

　　我知道傻到家了，可真正爱上一个人还死要面子活受罪，继续保持着该死的理性，那不也是一种傻吗？

　　嗯，这次见面和上次几乎完全不一样了。

　　那时我给你的印象是什么？

　　那时的你话不多，喜欢倾听，文质彬彬，现在我都怀疑和上次见的是不是同一个人了。

　　我负责任地告诉你，不是一个人了，现在的我更加真实。我四十一岁了，在三十歲过后经常感到心意沉沉，身体乏力，不再如以前那样精力充沛，乐观向上。我想这一定是因为我在婚姻生活中被捆绑起来了，不自由了。我想改变，想变得坏一点儿，想不断地和不同的女人去恋爱。

　　哦，这真是个美妙而真实的想法！

　　我在心里甚至认同了那些欺骗别人的感情，在别人投入地爱上，想要与之结婚的时候就抽身离开的骗子。

　　这么说你也在骗我了？

　　你这么聪明伶俐，能骗得了你吗？我认真严肃地想过了，不管你是浪荡多情的女人，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我都想要不管不顾地和你相爱一场。你可以理解为这是男性的冲动，只不过是想把你弄到手。你也可以理解为这是中年男人需要新鲜的女人为之奉献。随你怎么样想好了，我是实实在在爱上了你，不单是想和你上床，最重要的是和你相爱，像我年轻时那样真心爱上一个人。

　　可以说一说你的初恋吗？

　　久违了，初恋。看到你的时候，我在心里默默这样感慨了。

　　我像你的初恋情人吗？

　　你和她是两种类型，但你带给了我初恋般的奇妙感觉，真心爱上一个人大约总会有种初恋的感觉。

　　你的初恋是朵花儿，可世界是个大花园。

　　没错，你这朵花入了我的眼，又侵占了我的心，你不觉得自己太坏了吗？

　　是吧，我太坏了，请你原谅我吧！

　　说真的，我们这样聊天真舒服，不过还是请继续让我说下去吧。我想说的是，爱上你，想得到你，我这已婚人士是不是太自私了点儿呢？

　　是有那么一点儿！

　　昨天晚上我问过月亮了，月亮不说话，可我能感受到月光看到了我的心，我的内心和月光一般皎洁，一般无辜。我的心告诉我，我确实是爱上了你，它是那样孤单，那样空虚，那样渴望着你走进来陪伴它，充实它。

　　嗯，可你已经是名草有主了啊！

　　有些事实就摆在那儿，否认又有什么用？我是自私的，不道德的，不过幸好我还算是一个真诚的人。

　　你对一个人真诚，可对另一个人呢？

　　是啊，我的女神，我不得不承认你说得相当有道理。可是请不要为难我，我能这样对你说起我自己已经很不容易了，我需要一点点安慰，请你让我吻一下你的手背好吗？

　　看在你花言巧语的份儿上，就让你吻一下吧！

　　金羊轻吻了菊花的手背，看着她说，一种纯粹的感受，不是来自于男人对女人的情欲，而是一种爱的电流通过你的手背，我的嘴唇，在我的整个生命里像雾一样在弥漫了。这使我想到，不能再克制了，我必须直面对你的感觉。虽然我认同克制是种美和善，是种对他人无私的爱。虽然我认同人应该理性生活，有一定的道德和责任感，可是我还是不想再克制了。

　　菊花笑着说，我可不允许你得寸进尺哦！

　　金羊说，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呢？我们不能否认，房间中只有我们，我们说什么，做什么别人也看不到，这是个事实。在这样的事实面前，外界的一堆关系都不重要了。我们此刻在一起就如同永远在一起，我们此刻在一起虽不是一生一世，却是一生一世的象征和譬喻。

　　嗯，你究竟想说明什么呢？

　　不能武断地说我们之间就没有了在一起的可能，这对我们也是不负责任的，不道德的。我能感受到那些已然不在人世的人，有些是我曾经认识和熟悉的人。想到他们，我有时会可怜起自己来，也会可怜陪伴了我十多年的女人。她是位美人，曾让我着迷，使我爱恋，以为可以永远那样爱她，可现在我对她的爱却像是爱着至亲好友。我不再像爱你那样爱她了，这对她是不公平的，可又有什么办法？我们的爱在垂死挣扎，渐成过去。我们不过是在为了共同的家，为了曾经的爱，为了道德与责任而维持着让彼此生厌的、心意沉沉的关系。

　　我能理解，很多人都会遇到这种情况，这是朝夕相处的现实，共同生活的鸡毛蒜皮，柴米油盐，各自的变化，毁了彼此原有相爱的感觉。每个人都不愿意接受婚姻和家庭强加给自己的变化，每个人都希望能够爱上想要爱的人。

　　我的女神，你说得太好了，关键是下一步该怎么办！

　　我还好啦，不想在一起了，就离了！

　　祝贺你，你脱离了婚姻的苦海，获得了新生，请你教教我下一步该怎么办好吗？

　　你可真逗，尤其是看着你那么认真地在说时，我怎么觉得你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是啊，在你面前我就是个孩子。我也在想，如果妻子真的爱我胜过爱自己，难道不应该让我爱上别人，去快乐幸福地生活？

　　你看，你的想法是多么不切实际，多么可笑啊！

　　可是，换一个角度想，我又觉得这是合情合理的，虽然换位思考我也未必能对爱人那样大度，由着她去爱上别的男人。

　　自私是人的本性，而无私则让人超脱。

　　是啊，昨天晚上我看着月亮想了很多，在我感到有些冷的时候又重新回到床上。我的妻子翻了个身，把圆滚滚的手臂搭在了我的脖子上了。那只手臂已不是多年前的手臂，它变粗了，变沉了，它的主人整个儿也变粗了，变沉了，变得不再是一个年轻的女子，而是个中年妇女。我轻轻挪开了那只手臂，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闭上眼睛，你就如我内部的一轮月亮无私地亮着，使我那颗充满了罪恶感的心中有了一丝甜蜜的期待。

　　我也是位中年妇女了啊，所以说你不要被外表迷惑！

　　问题是我已被你这位女神给迷惑了，心甘情愿拜倒在你的面前，成为任你发落的、犯了错误的奴仆。

　　一个人对爱情的想象和期待与他的婚姻生活是两码事。

　　你太英明了，当然是这样！人总是喜新厌旧，而婚姻却要求彼此忠诚，这种相互的约束是无形的大网，让人在不自由的同时彼此伤害。

　　爱一个人并不见得非要得到。彼此得不到不是更好吗？

　　人之所以有灵魂，追求有灵魂的生活，不是因为他的美好的或痛苦的记忆吗？得不到不也是一种更深刻的记忆吗？隔靴搔痒，故事还没有发生就结束了，你觉得那样有意思吗？那样的人生不是太苍白无力了吗？

　　你喜欢灵肉合一？

　　你不喜欢吗？

　　问题是你有了另一个和你灵肉合一的女人。

　　不，我想体验到更好的、更诚挚的、更自由的、灵肉合一的爱情。

　　非常抱歉的是，我不能够满足你的情欲！

　　昨天晚上，我想着你睡着了，醒来后听见鸟儿叽叽喳喳，在小区里，在不远处的公园里此起彼伏地叫着，唱着，交谈着。太阳那时也升起来了，窗帘的缝隙里透出了阳光一道金色，斜斜地打在我脸上。我的妻子起床了，她会去公园里走一圈，有时还会加入跳舞的大妈，摆动着丰满的身体出些汗，达到锻炼的目的。从公园里出来后她会顺便去就近的菜市场买些菜回来，接下来的一天便是做早餐，做午餐，做晚餐，吃吃喝喝，洗洗涮涮。她没有去工作，有了孩子后就在家里带孩子，转眼间就是十多年，为我们那个家付出了很多，相当不容易……

　　是啊，可是你却背着她爱上了别的女人！

　　是啊，你又为什么让我爱上了呢？

　　好吧，我也是有罪的人！

　　至少在我面前你是无辜的，我的女神，是我有罪，是我想对你坏一点儿，打破你平静的单身生活。老实说我并没有想要和你结婚，因为我有个女儿，我想给她一个完整的家。我女儿十二岁了，似乎转眼间她就变成了一位苗条清秀的少女。她真是太好看了，没有谁比得上她的美，我对她无私的爱使她的美有了光芒。我深爱着女儿，可以为她付出生命，甚至拿我的灵魂与魔鬼交换。她肯定是不会同意我与她的妈妈离婚的，她也有权利自私地获得一个完整的家……

　　为了女儿，你也该克制自己的情感。

　　可是，为难的时候，无力的时候，情绪低落的时候，我想要以死来逃避围困着我的重重现实。我犹如被关在生活的笼子里的一条狗，而笼子是自己亲手打造的。如果当初我不选择结婚，就不会有现在的这种感受。可我又怎能假设过去没有爱上过妻子，没有和她结过婚，有过孩子？

　　是啊，假如当初与你结婚的人是我，你又怎能保证不再爱上别的人？人都应为他当初的选择负责，这是做人的根本。

　　你不觉得总是做个正确的、不犯错误的人特别没劲吗？

　　那就应该背着妻子和别的女人愉情？

　　这种光明正大的說法当然是正确的，你等于是在告诉我，人要么正儿八经地恋爱，要么冠冕堂皇地结婚，人并没有愉情的自由。可是我告诉你，这样想是不对的，这样想等于是向全世界宣告，我们不需要情人。

　　我可以找个未婚的男人，和他相爱、同居！

　　一个已婚的男人，不过是被社会贴上了个商标而已，那只是他存在的表象，不代表着他的实质。你不能这样狠心而武断地断了他们对你的念想！

　　好吧，请你给我一个和你偷情的理由好吗？

　　哪有什么经得起推敲的理由？

　　这么说你是盲目的！

　　虽然你可以这么认为，可是我告诉你，我对你的欲望是鲜明的，真实的，我甚至觉得自己有权利获得你的爱，你的身体，你的灵魂。我已经鼓起了勇气，拿出了真诚，付出了感情，正走在犯错误的路上——虽然我得到你的爱，你的全部也未必是个正确的选择，但我还是决心那样去试一试，这种精神不值得你赞扬吗？

　　我的男神，你可真逗！

　　要正视你对我的感受，不要总想着我是个已婚男人！我想变成坏男人，对自己，对别人都狠一点。我不想活成别人的、家庭的奴隶。我想和你在一起，哪怕爱上一场，无疾而终……

　　可是，你觉得我应该为你无私地奉献自己的一切吗？

　　慈悲为怀的，伟大正确的女神，我除了渴望和请求你为我奉献你的肉体和灵魂，你的也会孤独和寂寞的爱，还能怎么样呢？当然，我无法命令你，你能否接受我全凭你自己做主，可是我难道连希望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这一点可以肯定，你有！

　　是啊，我有，我大胆地迈出了一步。今天早上起床后，我对准备早餐的妻子说，我要去和朋友爬山，然后开车出去了。是我想来见你了，我开了七十多公里的路。上路后才给你在微信上留言。我希望过你没看到，你不回复。那样我也会来这儿坐坐，想点什么，或者什么都不想。

　　看来又是我错了！

　　不，你没有错，是我有错在先。在不断靠近你的路上，我打开了车里的音响。那是张CD，有瀑布落水声，有风雨声，有各种昆虫和鸟类发出的声音，那是我百听不厌的，可以洗涤我心灵的一张CD。我幻想着和你一起坐在车里听，然后在那种大自然发出的声乐中默默相视，情不自禁地亲吻在一起。

　　真要命，你真是个天生的幻想家！

　　当我爱上你时已经设置了很多障碍，例如这样坦诚地和你聊起自己，也是一个障碍。你不见得能接受我这样的人，但我不愿意欺骗你。事实上你看着我的目光也使我相信，你与我有着同样的渴望，可你也在克制着，掩饰着自己。我的女神，请不要克制和掩饰了，成全我，也成全自己吧。因为男人和女人如果真的相爱了，不能不相爱的话，那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啊，在这么美好的事面前，谁也不该挡他们的路。

　　我承认对你有了些好感，第一次见你时也对你产生过幻想，可是你知道，有人会因为我们在一起伤心、难过，甚至痛不欲生。不，我不能让她那样，这对她不公平。

　　我们可以瞒着她。

　　如果她万一知道了呢？

　　我会劝慰她，请她理解，甚至祝福我们。你知道，人生在世总没有完美，总会有一些隐形的伤害，但你并不是有意的，或者说你仅仅是想活得更加自我一些，真实一些，谁都不该认为那是错的！

　　可也不能说那样就是对的！

　　总有人因为爱而幸福欢欣，也有人因为爱而痛苦难过。但还是想象着她，我的妻子会理解和包容，甚至会祝福我们！

　　如果是那样，你应该珍惜她，她是多么值得你爱下去啊。

　　可是爱不是冠冕堂皇的道德伦理，爱是人内心真实的感受，是鲜活生命的诚挚的需要，是灵魂深处的渴望。一切观念都会过时，人也会消失，但活在当下的人应该尊重自己的内心，哪怕是错的，迷失的，堕落的，被人所不耻的，但在个人的角度来看他并没有错。我曾经看到一个故事，说的是两个有家庭的男女相爱了，他们放弃了各自的家庭私奔了，去了没有熟人认识的地方，过着想过的日子。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后来一起去爬一座高大的山。在山顶上他们分手了。下山后他们彼此走了不同的方向，再也没有联系了。我并没有觉得他们做错了什么，在真爱面前他们有权犯那个错误，做出那样的选择。

　　请认真想一想，你愿意和我私奔吗？

　　我从心里愿意为你，也为了自己而放下一切，现在就和你离开所有的人，去一个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地方，和你一起生活！我认真想了，如果我说会，那是在骗你。我放不下那个像笼子一样的家，放不下我的责任和义务。

　　这正是你可敬的一面，我为你高兴，也祝福你！

　　可是两年前我的一位好友自杀了，他有家庭，可又爱着一个女人。他左右为难，而生意也失败了，种种事堆在一起使他不堪重负，切腕自杀了。这两年来我一直在想，人应该想开一些，不一定非得要过想过的生活，要想要的爱情。

　　是啊，是啊，你也不一定要得到我，我们也不一定非要有故事。

　　不，人應该不断地去寻找一些美好的，哪怕是痛苦的事来充实自己，令自己回味，以此来安慰自己那颗永远像孩童一样的心。我会像一个称职的老干部一样，不会放弃对你的说服工作，尽管我明白你不想让我犯那个美丽的错误。可是你真的不想吗？你只是从理智上不想而已。

　　为了你的盲目的真诚，我也可以考虑满足你的欲望，让你这只蜜蜂采一些我的花蜜。因为我也喜欢你不俗的外表，你的花言巧语，你罪恶而又不失纯粹的内心，甚至有些爱上你因为残缺而显得更加真实的灵魂。

　　哦，太感谢你了，那么现在我可以吻你了吗？

　　吻吧，我的唇也在盼着你多欲的唇，我单薄的身体也在想着你壮实的身体，我空虚的灵魂也在渴望着你的空虚。来吧，你这个坏蛋，等你回到家之后就告诉你的妻子，你爱她，会永远爱着她。如果你还有精力，就狠狠地要她，让她对你满意，也更加爱你，为我，为所有的女人爱你。

　　金羊先生看着菊花女士，孩子般笑了，为她说出那番漂亮话。他想要走过去拥抱她，亲吻她，甚至也想不顾一切地去要她了，但他却没有。

　　金羊说，我确实想要吻你，抱你，占有你，得到你，但我还是想克制一会儿。因为我在想，人都是孤独的，且注定永远孤独。我得到了你又能怎么样呢？你可以说我是叶公好龙，是，我痛恨自己，可我觉得还是做朋友好。不过，我们还是应该为今天的这场交流拥抱一下，就那么拥抱一下好了！

　　菊花让金羊拥抱了一下，温热的两个肉身彼此都感受到了，他们确实不同程度地都在爱着对方，想要获得对方，但不能那样，主要是那样也没有什么好。

　　中午时林木走上楼来，菊花去厨房做鸡蛋面。

　　两个人聊天时，林木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人，都活在他的局限中，无论你是谁，你都是成千上万种人的一种，你别妄想你的特别，你的伟大，你应该得到什么。

　　金羊觉得那句话很有意思，好像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责任编辑：段玉芝

　　当代小说 2018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