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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事儿(当代小说 2009年1期)

时间:2023/11/9 作者: 当代小说 热度: 14079
  项 静

  立秋以后,天气一天冷似一天了,姚玉林一大早就候在学校门口,穿得略微单薄了,袖着手来回跺着脚。学生稀稀拉拉地去上课,时间还早,姚强这小子懒得像头猪,可能要踩着上课铃来,姚玉林后悔起这么早来了,人站在这里,脑子还睡着呢,天气一冷就有点儿恋被窝,浑身的筋骨都像上了发条一样紧。姚强远远就看到姚玉林了,连赶了几步,晃到姚玉林跟前,这么早,家里有事?姚玉林打了长长的哈欠说,能有什么事啊,好几天见不着你人影,冬至了,你奶奶让我来捉你回家吃饺子,中午回家吧。不是吧,待遇这么高,我还以为你被何金玉勾魂把儿子都忘了呢。姚玉林说,混小子,给个准信,回不回?行,你回家准备着吧,我要迟到了,姚强说着一转身就溜进学校了。

  姚玉林家离学校步行十分钟的路程,儿子一天到晚都耗在学校,还要费力劳神来请他回家,顶重要的是,眼见着要毕业了,这混小于成绩一般,调皮捣蛋的事没落下,成绩没指望读大学。想到姚强的成绩,姚玉林就觉得对不起何金玉,她背后没少为这事费心思,没事的时候就和姚玉林私下商量,何金玉说,出去打工吧,虽说不是我的孩子,但也不忍心,留在家里吧,和姚强关系不好处,抬头不见低头见,姚强不待见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姚玉林从学校回来,把自家铺子打扫停当,开始营业,太早上也没有什么生意,抽了一支烟,心里空落落的,何金玉的铺子和姚玉林的紧挨着,时候不早了,大概昨天进货累着了,姚玉林轻轻敲了敲窗玻璃,何金玉的床抵着窗户,金玉,起床吧。何金玉踢踢蹬蹬地下床梳洗,窸窸窣窣开门,就着姚玉林的劲儿,一起把防盗门卷起来。昨天累伤了,不是你叫我,一天都起不来。我锅里还热着饭呢,给你留了,你先过去吃点。两家店卖的东西大同小异,都是日常百货,油盐酱醋茶什么的,多少人都说两人搭伙做生意是迟早的事,这一迟早就七来年了,中间还隔着那堵白石灰墙,叫人看着心里添堵。看着墙发呆,姚玉林想,中午吃饭的时候得好好和姚强商量下,该决定了,眼见着过了年一晃就毕业。何金玉扒拉了几口饭,抬起头看到姚玉林在发呆,想啥呢?姚玉林说,他姑父来电话了,想叫姚强去当兵。这年头当兵不比从前了,是个好出路?何金玉皱了皱眉头。趁着他姑夫还在任上,当兵兴许是个好事,跟他的部门正对路,既开口了应该是有打算的吧。何金玉说,他姑父路子多,比老百姓强,姚玉林凑到何金玉身边小声说,打发姚强出去,我们俩的事就赶紧办了它。何金玉说,我们俩啥事?姚玉林笑了,上赶着你,还真上劲了,过河拆桥?何金玉说,大清早的就知道穷话,嘴上这样说,何金玉心里还是甜丝丝的,跟姚玉林一起做生意七八年了,先是姚玉林闹离婚鸡飞狗跳的,后是姚强和姚家老太太齐了心不让自己进门,从偷偷摸摸地在一起防这个防那个,到现在街坊邻里都接受,老太太也睁只眼闭只眼,就差姚强这愣头小于搞不定,姚强一出去当兵,事就好办了,男孩子以后结婚成家,父母这茬早早晚晚都会淡了。

  姚强一上课就困,把面前的书堆得高高的,一迷糊就进了梦乡,一节课都平安无事,铃声刺耳地响起,姚强惊得来了个前冲动作,垒得墙一样的课本哗哗啦啦落了一地。李小平本来想直接走出教室,这个声音过后沉寂了有十秒钟,班里轰地大笑起来,还有不少同学看热闹似的望着李小平,谁都知道姚强是混世魔王,谁也管不了的。李小平的目光寻找到了姚强,姚强嘴角流着哈喇子,似笑非笑,抹了一把,逃似的继续趴到桌子上。李小平本来就是个火暴脾气,她确实愤怒了,她最受不了那种满不在乎带着挑衅的神情,那一刻,她就像一点就着的爆竹。

  李小平倒不是一出生就这样,而是自从分到这个镇高中以后,她就像更年期妇女一样易怒易哭易发作,有时候自己也觉得过分了,似乎有借题发挥的嫌疑,给周围的人更多的口实和谈资,就是控制不住,等想明白了,事儿也早过去了。关于李小平传言从一进学校就没有停过,先是传说被大学时代的恋人生生拋弃了,那个男人留在城里,李小平凄凉无奈地来这里教书。这些传言,一级的学生传给下一级,可是仔细琢磨起来似乎每个人都是二道贩子,不知道确切的事到底是怎样的?每个人都是听说的,所以大家说来说去,都很含糊就没有了兴致。倒是她突然就和镇派出所所长结婚这事情激起了更大的波澜,诸多猜测,诸多说法,从老师到学生,第三者的说法也有,不伦恋的说法也有,甚至还有互相利用的说法,所长利用李小平想培养自己的孩子上大学,他孩子就是班上的孙大朋,而李小平利用所长的关系想离开镇子,孙所长家里势力据说非同小可,提升指日可待。天天在别人的唾沫星子里讨生活,搁谁也难心平气和。

  李小平说,姚强,你跟我到办公室去一趟。李小平一路上都在想该怎么对付姚强才算合理,才不过分,才恰到好处,才能抑制住心里笃笃叫的怒气。姚强低眉顺眼地跟在李小平身后,他其实想跟李小平单独呆一会儿,但不是以这样的方式,他多么想能和李小平聊一会儿天呀,说说话,就是没有什么话可说,谈谈天气也好呀。李小平除了脾气暴躁,对人爱搭不理外,她还有一副冷得迷人的脸蛋,她几乎没有什么表情,大概受伤过的人迟迟不能痊愈就容易保持着一个姿势。可是,这样的姿势和冷淡,在一群热闹平实和谆谆善诱或者说苦口婆心的老师们之间却因为其冷门获得了一份殊荣:最迷人的老师。除了学校的先进工作者评选之外,学生们中间还有最受欢迎女老师、最受瞩目男老师,最希望和他(她)谈恋爱男(女)老师等称号。姚强还有一个心底的秘密,她是自己哥们儿孙大朋的后妈,这也是他关注李小平的原因,班里的同学基本都是父母双全家庭和睦的,惟独他两个有那么点儿不伦不类,离婚的爸妈,最近又拖上了后妈,最初的哥们关系大约就是一种同命相怜,这个同命相怜的事实他们都没有说破,好像一开始俩人就意气相投似的。姚强心里无数次讥笑爸爸,跟妈妈离婚这也没有什么大逆不道的,他早就厌倦了两人吵吵闹闹的生活,可是怎么就找个何金玉呢,何金玉不就是屁股大点,皮肤白点吗,上下一般粗,富态得像薛宝钗一样,哪能跟孙大朋的后妈李小平比,有文化有身条。李小平和姚强一前一后进了办公室,李小平像忘了这回事情一样先收拾桌子,把备课簿整理起来,把钢笔圓珠笔红墨水蓝墨水都挪了位置,然后泡了一包立顿红茶,坐在靠窗的办公桌前,阳光从玻璃上泄下来,落在窗台上一盆绿色仙人掌上,仙人掌的暗影打在李小平脸上,像初采的嫩藕一样的脖子更显挺拔,李小平拿嘴唇贴在玻璃杯上轻轻吹了吹,小啜了一口,差不多像醉了一样,微微闭上眼睛。姚强。说一下,刚才怎么回事?姚强就不该“啊”一声,他却像在课堂上被惊醒一样,又被惊醒了一次,他盯着李小平的侧影看得太痴迷了,结果事情就坏在这个拖长了的“啊”上,李小平倏地睁

  开眼睛,姚强的眼神还没有来得及挪开,李小平似乎觉察了,这使得她一路上的平心静气都失效了,她的声音提高了10个音贝问,你来这里干吗的?你说,我叫你来是干吗的,是让你继续做梦的吗?你往哪儿看呢?你给我说清楚!大林老师、陈主任都从办公桌上抬起头来,大林先开腔的,李老师啊,犯不上生气,姚强,你快给老师道歉,看你把李老师都给气哭了,劝人的事不是谁都能干的,有太多讲究,恰到好处才能平息心情,随便说几句有时候劝不了反而火上浇油。李小平立刻就回了大林一句,谁哭了?

  大林老师自讨没趣把正在批的作业一摔抬腿就走,眼见着快要出门了,李小平赌气一样扬手给了姚强一巴掌,声音清脆响亮,大林老师、陈主任重新盯着李小平。陈主任刚才本来想劝慰一下,也算是主任的职责,气氛实在是太复杂,他的脑子似乎没有找到合适的词汇,因为他知道李小平的脾气古怪得怕人,别说是个主任就是校长,她都敢呛的,反复思量该说点什么,这一巴掌来得太快,打乱了他的思考。他只能赶紧灭火,息事宁人,姚强,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出去吧,放学了,回家吃饭吧,大林老师没有出门,而是回身把姚强推搡出门,然后又返回办公室,李小平伏在桌子上呜呜哭起来。

  李小平事后回忆自己的冲动当时是有道理的,怎么说呢,那天正逢着李小平的生理期,大早上吃早餐的时候,摆了早餐孙大朋用筷子挑拣了一遍,说连个鸡蛋都没有,我快高考了。在后母与儿子之间有矛盾的时候,孙所长一向都是训孙大朋的时候多,老夫爱后妻吗,今天孙所长鼻子一哼,小平,得照顾着大朋点。李小平当时是一肚子不满,油条、豆浆、牛奶、包子都是一份份买来的,而且孙大朋以前老嫌她给他煮鸡蛋糊弄事,大早上的不想吵架就忍了。那天在训姚强的时候,她也没有真正发火,姚强的眼睛盯着她的脖子她确实有点儿不高兴,本来想教育他一下,即使你没有希望考上大学,也得注意影响,别自己不想学习了还带坏了别人的情绪。她绝对没有打他的想法,做老师以来她从来没有打过人,怎么都觉得高中生是大人了,打人挺伤自尊的。李小平刚来学校的时候传言很盛,小镇上的生活很平淡,来来往往的就那么几个单位的人,亲戚加朋友就都熟识了,平静如水中总要有点事情被嚼来说去的,谁叫你是特别的人呢,长相超群呢,名声在外,却又落在我们中间呢,总得有点儿原因吧。在别人指指点点里往前走,李小平尽管有对一个男人咬牙切齿的痛恨中获得的勇气,终究也是个凡人肉胎,有一天晚上,就在空空落落的办公室里放声大哭,大林老师就是在这时候走进来的,他揿了开关,灯亮了,进退为难,他知道看到别人隐私了,也不能一走了之,把一桶纸放在李小平跟前,问,李老师,你怎么了?不舒服吗7李小平抽出一张纸反复擦着眼泪说,没什么,就是想家了。大林老师顿时就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李小平发现大林老师也哭了,不过他没有出声,是无声的眼泪,他说,我也想家呢,家里没有亲人了,都不知道想谁,但还是想。安慰一个人没有比也敞开你的伤口更好的办法了,两个人自此就多了一份交情或者友谊,没有发展成爱情,是因为大林老师那时已经在蜜运中了。事情的开头与结果往往让人难以预料,不久以后李小平就在厕所里听到了自己因为被抛弃,表面上装坚强,在办公室痛哭的话。李小平此后就再不和大林那么亲近了,那天大林老师一提到哭,李小平就觉得自己的委屈挡都挡不住了,而且大林老师还想摔门而去,她就像一个撒娇撒泼的小孩一样,为引起大人注意似的打了姚强。

  那天的事对姚强来说不是一般的事,他甚至不想上学了。回教室的路上他遇见孙大朋了,好像一直期望他出现他就真出现了一样,姚强说,你跟我回教室一趟。孙大朋说,做什么?他说,我不想上了,回去收拾东西。孙大朋紧走了几步,挡在姚强前面,问,李小平跟你说什么了?孙大朋从来不称呼李小平老师也不叫妈,他直呼她的名字。姚强拉着孙大朋就走,哪来那么多废话?姚强当时心里有一个念头,就是一辈子都不把这事说出去。姚强因为是走读生,住学校也是用哥们儿的床铺,东西本来就不多,他把书分类整理了一下,说你有用得着的尽管拿,一边把书装在包里,把孙大朋的包拿来装了磁带、小说、照片等,一堆堆的试卷被他一股脑都扔垃圾桶里了。看着堆得小山似的书桌一下子空了,只剩粘在桌子上的课程表,姚强还用手指抠了几下,抠出几个洞像骷髅眼睛,孙大朋鼻子酸酸的,姚强你是高考战场上第一个倒下的兄弟。孙大朋说,快考试了,不差这几个月吧?姚强说,你不是我,你不懂,我是上不了大学的,走吧,呆会儿就有人吃饭回来了。

  看姚强提着这么多东西回到家,姚玉林就纳闷起来,怎么搬家了?姚强说,我不上了,反正毕业证会有的,这个你不用担心。姚玉林纳闷归纳闷,并没有追问,心想早晚都得这样回来,难道不成还能考上大学,别妄想了。姚玉林乘机就把他姑父的意思说了,姚强很是上心,刚才离校的那点儿伤感立时就散了,姚玉林没几天就打发姚强去姑父家了,因为牵扯到户口,姚强刚过17岁,离18差着大半年呢,总归要托人走动一下,把户口改大了一岁,凡事都是要有提前的打算。这些事情看起来琐碎,办起来也倒没有那么难,户口的问题解决了,姚强就在姑父家住下等冬季征兵。

  姚强身体素质好,眼睛也不近视,体检过得就没有悬念。姑父对姚强说,回家准备准备吧,这期兵去东三省,串串亲戚、见见同学,这一走就得一年半载的。

  姚强好像一天之间就长大了,心头升起一股淡淡的伤感,就要离开自己的家乡了,不是有个小说叫做《十八岁出门远行》嘛,憧憬过许多次的事情一旦涌到眼前,姚强还是不能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潇洒,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前途有点儿恐惧,他甚至冒出了跟何金玉和解的念头。一连几天,他都跟姚玉林一起早起营业,擦一遍小铺里的货架、柜台,油盐酱醋、花椒大料、黄花木耳、杏子柿饼、萝卜疙瘩六必居的酱菜,烟酒糖茶都像新结识的朋友一样,看都看不够。晚上,关了店门,从拐角处买点儿猪头肉给姚玉林下酒,姚强有一次还尝了一口姚玉林递过来的老白干,一口咽下去,嗓子里轰地升起一阵热浪。奶奶老早就睡下了,发出扑哧扑哧的打鼾声,姚强小时候跟奶奶一起睡,曾经问过奶奶的鼾声怎么和爸爸不一样,奶奶说黄土埋到脖子了,扑哧扑哧的是在吹气呢,求老天爷多给几年活头。姚强夜里偷偷哭过,觉得黄土真快埋了奶奶了,奶奶这样的鼾声打了十年,这个一度忘记了的伤心处却也赶来凑热闹。姚玉林说,明儿星期天,到大休了,你出去散散心吧,不得见见同学朋友吗。

  姚强叫了同桌许飞,孙大朋带来了齐江,约好是在镇东头的新月酒家吃下午饭的,到的时候发现人比计划的多,教室的后半壁江山都来了,第一次起这么大的场,姚强无比兴奋,总算

  没有白同学一场,换了新月酒家最大的包间,老板娘还有点儿沾亲带故的,招呼服务员赶紧修理一下不太灵光的音响,她还教导员一样的说,年轻人嘛就得能吃能喝能玩,等结账的时候打八折。点菜吃饭确实不是什么强项,好在重点也不在吃饭,而在喝酒,白酒消受不起,就提了啤酒上,究竟喝了多少谁都不知道,最后一提啤酒是姚强去拿的,他提着啤酒像被千斤金箍棒压着一样,东倒西歪的,最后啤酒和他一起摔在门口,碎了一半。他们边喝边唱《我的未来不是梦》,等到高潮句“我的未来不是梦”的时候,音响就失去效果了,大声吼的人此起彼伏的,一声比一声真挚,张雨生出车祸的时候,他们拿了一大录音机放到教室里,只要是没有老师就一直放,搞得气氛像追悼会。

  姚强始终不知道他们是怎样走到孙大朋家的,他只记得老板娘把他们半赶半劝地拉出了新月酒家。一堆人在一次次跌倒和爬起的过程中有的人走散了,有的人到墙角撒尿就没再跟上来,有的人在沿途回家了,直到他们敲开了孙所长家的门,就只有5个人了,是李小平开的门。姚强确实并不知道整个事情是怎样发生的,因为他进门就一头栽在沙发上睡着了,起码是半醒半睡着,等他被尿憋醒进洗手间的时候,他看见一片白色、红色在浴缸里翻滚,他在手忙脚乱中也插了一刀,他知道那个白色的是李小平,刀是在地上拣起来的,刀是谁的?姚强不知道。

  那天夜里,他们从镇政府家属院后墙堆得跟墙差不多高的煤堆上顺树逃走的,一路向西,他们跑啊跑啊,跑过镇中学、小学、幼儿园、理发店、百货大楼、新华书店,全都是黑洞洞的,距离太远的路灯像一点一点的探照灯。他们跑啊跑啊,跑过公路站,越过从前的西瓜地,到达黑丘山,他们跑着跑着就成了到处乱飞的萤火虫。他们像骤然停下的赛马一样喘气、心脏像泄气的气球一样干瘪,如果可以看到彼此眼睛的话一定是被丟弃在岸上的鱼一样的神态,孙大朋说,我们要死了。姚强哭了,每一个人都哭了,姚强对着山叫了一声妈妈,就有回声震荡过来,妈妈。

  这个事件引起诸多猜测,一是报复事件,孙所长在镇上得罪过不少流氓无赖;一是,见色起杀心,但是法医报告显示,没有任何性行为的痕迹:一是,入室盗窃,遇到抵抗杀人灭口,可是在浴室杀人就太牵强,后来集中在第一个可能性上,并且引起了社会舆论关于治安人员家属人身保护的讨论,杀人方式之暴烈和残忍给镇上的居民带来了极大的恐惧,晚上10点以后街上几乎都只有过路车了。案子是上一级公安机关调查的,连市长都下了命令要限期破案,以消除这种笼罩在镇上的恐怖气氛。因为孙所长沉浸在失妻的悲痛中,精神恍恍惚惚的,办案人员就把他送医院照顾起来。有一天,孙所长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办案人员才注意到孙大朋自从出事后就没有露过面,也没有出现在学校,他们在小镇周围开展地毯式搜捕,在黑丘山坳里把5个脸色苍白、饿得奄奄一息的男孩带回镇上。

  姚强在一个冬天的早上被枪决了,他是惟一到成人年龄的。据去法场的人回来说,姚强一开始带着微笑的,迷人的微笑,他在人群里寻来寻去,没有找到姚玉林,也没有找到奶奶,自然也没有何金玉。他不知道姚玉林带着何金玉远走高飞了,也没有人知道姚玉林的心情。孙大朋在刑场上呆了几分钟就尿裤子了,是站在前排的一个小男孩喊出来的。这个冬天的插曲很快就过去了,淡淡的沉痛在东家长西家短里被迅速替换了,谁还记得有一个美丽的女教师和一群孩子呢。

  大林老师倒是还记得,他经常一个人私下揣摩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好像和自己有点儿关系,可是又不是那么有关系,警察连调查都没有调查过他,然而他还是为这件事付出了代价,年纪轻轻的头发都快掉光了。他很想找个人说说这件旧事,可是大家几乎都没有兴趣,学校又来了新老师,发生了新故事。终于有一天,他把这个故事拼凑完整讲给一个和姚强一样当兵的校友,那个校友听完了以后说,实在不能确定年龄可以测骨龄的,姚强其实可以不必死的。大林老师惊异了几秒钟。哎!他到底没有把自己想说的故事讲明白。然后他们就围着校园转了一圈,讲了一些其他的人和事,一个上午就过去了。那已是好多年以后的冬天了。

  责任编辑:刘玉栋

  当代小说 2009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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