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婶家有六个千金,而且个个都长得如花似玉。特别是三姐,天生一幅美人坯子。细高挑,皮肤白皙细嫩,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格外有神。怎么看都不像个农村姑娘。可她的的确确就是土生土长的连县城都没去过的村姑。三姐不仅模样好看,而且心灵手巧,乐于助人。裁个衣服替个鞋样什么的村里的姑娘媳妇都愿意找她,俗话说“头等人看看就会,二等人教教就会,三等人打死也不会。”不是我吹,三姐绝对是头等人。不仅针线活好,地里的农活三姐也敢跟小伙子们叫劲儿,生产队里栽白薯时她能一对一地跟轻壮年男子比着挑水。我们这里形容女孩子能干常说“炕上一把剪子,地下一把镰刀。”这话一点儿都不过分。我小三姐六岁,很崇拜三姐。用现在的话来说我是三姐的“铁杆粉丝”。只可惜,那时的女子不兴读书,不然的话,我敢说三姐不说是考上清华北大,怎么也能上个复旦南开的。出息个教授专家什么的也说不准。
有人给三姐看过相:此女非寻常女子,如果有贵人相助,前途无量。
也算有了应验。不久,村里来了五个知青。三男两女。就住在三婶家。初来乍到,什么都不习惯,三婶生活上对他们照顾得无微不至,就像对自己的亲闺女一样。农活不会干,三姐手把手地教。知情的到来给这个交通闭塞的小山沟注入了新的活力,后生们悄悄的穿起了的确良衬衣小喇叭裤。原来落后沉闷的氛围也开始活跃了起来。知青们都多才多艺,杨帆二胡拉得好,小刘竹笛吹得棒,两个小女生和另一个男生能歌善舞。真可谓吹拉弹唱应有尽有。每天晚上,三婶家院内聚集着很多人,逐渐的本地青年也跃跃欲试,自动地加入到这个文艺团体中来。也包括三姐。
后来大队顺水推舟,组建了文艺宣传队,任命杨帆为队长兼导演。三姐就成了他的下属。那时排演红灯记选段,大家都看好三姐,觉得她能演好李铁梅这个角色。可是三姐只上过几年小学,不识曲谱,能行吗?她自己也不自信,便找到杨帆说:“队长,还是让知青高丽演铁梅吧,我怕自己不行。”“怎么不行?要对自己有信心好不好,高丽基本功是比你强,可是她气质差点儿,你就甭推辞了,不会我教你啊!”在杨帆的精心辅导下,愣是把三姐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姑娘给打造成红遍全镇小有名气的京剧新秀李铁梅。这个时候爱情也悄悄地降临了。长期的接触中,杨帆看上了三姐的聪明美丽善良,三姐仰慕杨帆的多才多艺重情。你来我往两个人难舍难分。人们都说他们是一对金童玉女,可是三婶是不赞同的,用她的话说是“人家迟早要回大城市的,你们两个不会有结果,趁早死了这份心吧!”可是三姐就是铁了心非杨帆不嫁。为了瞒着三婶跟杨帆交往,我成了他们名副其实的小“通讯员”。
终于有一天,杨帆父亲平反,知青陆续返城。临走那天,三姐恋恋不舍地把杨帆送到村口的大柳树旁,深情地告别。杨帆一步三回头地说“叶子,等着我,安顿好就回来接你!”三姐眼含热泪“杨帆,你走吧,别惦记我。这里不属于你,把我忘了吧!”
返城后,杨帆每星期给三姐寄一封情书,可是从未见三姐回过信。我很不理解。一天我找到三姐质问她“姐,你不该伤杨大哥的心,如果你犯怵写信我可以代劳。反正你们的事也不避我。”“傻妹子,你认为我们还可能吗?从他走那天,我对他就死心了。你还小,你不懂!”后来杨帆的信越来越少,三姐的脸上也渐渐现出了愁容。我不明白三姐是希望还是不希望接到杨帆的来信。二十五岁的大姑娘在农村可是少之又少了,人们都劝她,“把杨帆忘了吧,你们俩不合适。”她还跟人急“谁说我想着他了,以后我的事你们少操心。”三姐的固执热恼了一些人“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隔三差五也有人给三姐介绍对象的,有工人、有军人、有干部,条件都不错的。可是三姐就是不见。让三婶很丢面子。“叶子,不是妈说你,找个人家吧,你不是为他好吗?找个婆家结婚了他不就死心了吗?”“妈,我心里乱得很,你还是让我清静清静好吧!”三婶只得知难而退了。三姐的婚事就这样耽搁下来。
这一年,老天不睁眼闹春旱,耽误了种地几乎颗粒无收。农民的日子真苦。好不容易熬到开春,家家都断了口粮。国家发放了部分救济粮,无奈僧多粥少,大家饥一顿饱一顿地勉强度日。三婶家也不例外。山里有好多杏柞子树,还没等成熟,大伙一窝蜂地摞杏核充饥。就是把杏仁碾碎,熬粥喝。这天,三婶家的杏核粥刚刚出锅,就被一扫而光。饿极了的女孩子也顾不上斯文了,三姐也是如此。可是没多久,小四和小六就喊肚子疼,三婶意识到:坏了,赶紧挖杏树根下的土,听说用它熬水喝可以解毒。这时的三姐、五妹两个急忙找铁锹去挖土。挖着挖着,三姐软软地倒了下去,这可吓坏了五妹,“不好了,快来救人呐!”说着也脚步踉跄,渐渐支撑不住了。闻讯赶来的人们把她俩背进屋里。这时我和父亲也放下饭碗匆匆赶来,三婶早就吓得丢了魂儿:“救救我的孩子,快救救我的孩子!”父亲对我说:“快给公社打电话,叫救护车。”
我气喘吁吁地跑到大队慌乱地拿起手摇电话机,通了!“快,新城峪有人食物中毒,请帮忙联系县医院要救护车!”接线员有气无力地回答“知道了。”我放心不下中毒的姐妹,放下电话,奔向三婶家“打通了,打通了!一会儿救护车就到。”我刚想挤进去看看三姐,又接到父亲的命令,“燕子,你快去村口等着给救护车引路。”我又领命一路小跑奔向村口。那时没有手表,我只是觉得好是像过了一个世纪,可还是没有等到救护车。人们七手八脚地先是给她们姐四个灌了肥皂水催吐,后又灌熬的解毒水解毒,小四、小五、小六渐渐苏醒,可是三姐脸色泛青,看来数她中毒最深,加上挖土时用力毒物扩散加快。可是救护车却迟迟不到,真是急死人。父亲铁青着脸:“燕子,你说清楚地址了吗?”我万般委屈争辩到“说得清清楚楚是新城峪嘛!”“准是出了差错,他婶子,不能再等了,我马上找人抬着去医院。”“黑灯瞎火的,要走几十里山路行吗?”“顾不了那么多,救人要紧。你快摘块儿门板做担架用。”“燕子,回家去拿手电,你在前面照路。”
就这样我们一行六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抬着三姐上路了。抬担架的四个壮小伙俩人一组轮换,我和父亲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历尽千辛万苦夜里十一点才把三姐抬进了急诊室,这时的三姐已经奄奄一息,错过了抢救时机。她永远地闭上了美丽的眼睛。我怎么也不信这是真的。“三姐,三姐!你不会死,你不能死!……”
后来才听说,也不知是接线员把新城峪说成了西城峪还是医院把新城峪听成了西城峪,总之,是一字之差,断送了三姐那活鲜鲜的生命。
再后来我考上了大学,报到时你猜遇到了谁?接待新生的正是杨大哥。我喜出望外“杨大哥,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新城峪的燕子啊!”杨大哥定了定神,“哦,真想不到,你是老村长家的小燕子?长这么大了!”“嗯,我是小燕子!”“燕子,你姐好吗?乡亲们好吗?”“不好,她死了!”“啊?……”扬帆惊呆了,自言自语道:“不可能,你是骗我的吧?啊?”“我说的是真的,中毒死的,已经五年了!”听我讲了三姐的前前后后,他痛哭流涕。“燕子,我对不起她,我还以为她另有所爱了呢。回城后,我先在一所中学里教书,77年恢复高考考上了这所学校,毕业后留校当了老师。”“那你?”“哦,我还没成家,也没有你姐的音信,我实在是忘不了她呀!”走了一个痴女,又来一个痴男。
清明节,杨帆和我一起来到了老家山脚下的一株山杏树下,这里埋着三姐的孤坟。我们这里没结婚的青年女子死后是不可以进祖坟的。他跪在三姐的坟头给三姐献上了一束城里买来的红玫瑰:“叶子,我来看你了,你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不等我?……”一边流泪一边拿出那把他心爱的二胡“你不是爱听二胡独奏吗?我练了一首新曲拉给你听。”我分明听到:“哥哥找妹泪花流,不见妹妹心忧愁……”如诉如泣。“杨大哥,节哀吧,我姐值了,她没有看错人。她泉下有知的话,一定会开心。”我把杨大哥硬拽了起来,“我们走吧,杨大哥!”“叶子,你安息吧,我会再来看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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