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零四年的时候,他来北京为电影首映。秋凉买了以他做头版的报纸,然后裁下来把他帖在床头。他的手上拿着一根很夸张的棒棒糖,表情却很忧伤。秋凉再出去的时候,天空飘起很小的雪花,她有点说不出的感觉。然后沿着学校前面的铁路一个人走了好远好远。
下午上传播课,传播老师是个娇小漂亮的女人。人很多,秋凉按习惯找了个角落躲起来,她一直很胆小,她需要一个小小的安全的世界。角落让她觉得温暖。
秋凉记得那天讲大众传播,她一直趴在桌子上写他的名字,用各种字体写满了整本课本。然后,很模糊的就听见眼前那个漂亮的女人说他的名字,她说他是一个极不正常的人,喜欢自虐和被人虐待。她忽然就有种颤抖的疼痛。
她站起来很激烈的反驳,直到那位有素养的美女老师带着哭腔的抱歉。所有人都看着她,不可思议的表情。她竟然忘记坐下。她觉得那一刻的自己有些癫狂。
晚上她跑出学校,坐300路汽车去电影院,在电影院的门口站了很久很久。她看见很多人拿着票从她的面前走过,又看见很多人牵着手从她面前回去。她却一直没看见他。
天有些冷,城市其实很温暖。秋凉穿着浅蓝的羽绒服,她记得小时侯学过一篇课文叫<<蓝树叶>>,似乎是从那个时候,她开始明白蓝色是个很忧伤的词。
有辆车从她的身旁经过,她忽然看见他的脸,四分之三的侧面,那么完美的轮廓。她欣喜若狂,她终于看见他了。她一直追一直追,直到停下来呕吐。
她靠着墙,很辛苦的笑。她那么爱他,他知道吗?
秋凉很穷,她买不起电影票。她花了很大的功夫,从市场里买了一套他的全集,是盗版的。她把它藏在最隐秘的地方。生怕被人弄坏。
两千零五年的时候,秋凉认识了安然。有人说他像他,秋凉仔细观察,发现其实不像,可是他的四分之三侧面和他的一样,有着很完美的轮廓。
秋凉很崇拜安然,安然能背他的所有台词。安然知道很多他的幕后故事,那些故事,秋凉都没有听说过。
秋凉在外面租了房子,她常常整晚整晚的开着电脑,整晚整晚的看他。
后来朋友们说秋凉喜欢安然了,秋凉说不是,只是他们都喜欢他,如此而已。有个人和自己一样如此深刻而热烈的喜欢一个人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可是朋友们再说起安然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的心里会涌起一种莫名的激动。她仿佛觉得他们在谈论的安然就是自己的。
零五年的圣诞节,外面又下雪了。秋凉和室友们一起喝了很多酒。不知道为什么她们很悲伤。秋凉才想起,她有很久没看见安然了。
她坐在电脑前面做图,做自己和他的合成图片。做他和安然的合成图片。她的喉咙里整晚都是啤酒的味道,可是她没有醉。她很清晰的记得她在图片上写”秋凉喜欢安然”。
或者,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自己内心有怎样真实的想法。希望的是她和安然在一起的样子。
整个冬天的天都很蓝,学校前面的那条铁路灰色而长远。秋凉一遍一遍的走,从来没有看见过尽头。她从路过的火车上看见那边的终点站是西藏。
安然并不是秋凉很熟悉的朋友,他们只是一样执着的喜欢他。因为他而有一点小小的交叉。
秋凉知道安然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她在视频上见过,和安然一样,是个怪怪的孩子。年轻而张狂。她有比秋凉安好的面容。
秋凉是个决绝的女孩,她会恒久不变的点同一道菜,会反反复复听同一首歌,会一直一直喝同一个牌子的牛奶。
春节回家,秋凉看到了十八年,他其实不叫十八年。秋凉说自己从一出世就喜欢他了。当他把手伸过来的时候,秋凉有一刻的犹豫。她忽然很紧的拽紧了自己的双手。她咬着嘴唇,不敢看那张脸。她忽然觉得很抱歉。她忽然想起了安然的手,纤细修长,在她面前很熟练的玩扑克牌。她还记得他的无名指上有一枚银质的戒指。常那么耀眼的在她面前闪着白光。
十八年还是很羞涩的冲她微笑,还是会很绅士的送她回家,还是会在聚会上为她挡酒。他们常常在一起,他的身上有股淡淡的好闻的味道,让人觉得安详。秋凉说喜欢和他在一起。说了以后,十八年就再也没有来过了。他去了南方的城市,没说再见。
秋凉第一次哭,坐做在自家的顶楼,看着头顶的天。那些云啊,一朵一朵的随着她的眼泪荡漾。她不可抑制的悲伤起来。她想她再也不会有了,那种被人宠溺的感觉再也不会有了。她想十八年的心一定疼了。她的心也那么疼,她想起了安然,那么遥远的安然,一样让她心疼的安然。
开学不久她收到一套正版的他的全集,金色的塑料包装,他的脸,还是那个完美的角度。丝丝屡屡白色的发丝,憔悴颓废的表情。她才蓦然想起她有多久没再记起他。原来她心里的爱也是那么少那么少,少得不够两个人分享。
那天的天灰灰的,秋凉走在街上,这个城市的天气常常暗淡得令人窒息。她望着飞舞着沙尘的远方,在前面第三根柱子下有一只白色的小狗,它的毛已经有点微微的带黄了。她突然觉得好心疼。这是一种被丢弃的感觉。她轻轻的把小狗搂进了怀里。灰色的土立即涂满了她淡色的羽绒服。她狼狈的安抚着怀中的小狗,小狗却不断跃起来舔舐她的脸。风把她的长发吹得好凌乱,她掠起发丝的时候,就看见了他,安然。
他站在麦当劳的门口,身边挽着一个高佻的女孩。
她的脸一下子滚烫滚烫的,还有眼眶,眼眶也有滚烫滚烫的液体。
他们仿佛相隔着一个不可逾越的城堡,他是城堡里的王子,而她,只是城堡外面路过的浪人。
晚上她一个人缩在沙发上看他的碟,他说,在我临死之前,我想看一下我的心,我一个朋友说留了点东西在那里。她忽然就很放肆的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往嘴里塞爆米花。她在她的空间里说她要去找他,等她有足够的钱了,她就去找他。
秋凉常遇见那个女孩,白净的皮肤,欣长的身型。她愈来愈深的觉得自己像一只灰蛾,一只长得很丑的灰蛾。她的世界开始织起一张密密麻麻的网,把她很严实的包裹在里面,她觉得很安全,却布满了一望无际的绝望。
她再次看见安然的时候,他们都穿着薄薄的外套。
安然很少笑,他的神情总是很沉默。这次他们离得很近,他就站在她的眼前,一英尺不到的地方。
他说,听说你有他正版的碟,可以借给我看看吗?
她那时过早的穿上了夏天的拖鞋,裸露的脚指头很孤独的疼了起来。
她跑回房间,把他的碟递给他。他安静的说谢谢,转身走开。
她一直站在窗帘后面偷窥他离去时的背影,她想起他的电影,他最后背着金箍棒陪唐僧去取经的背影,和他的好象。
他们慢慢多了些接触,他总是来借他的碟,然后来还他的碟,到后来,他们一起在秋凉的小屋里看他的碟。他们坐的位置相隔很远,看的时候,谁也不说话,甚至谁也没有笑过。
秋凉偷偷看过他的脸,他的表情总是沉重得有些严肃。
他对她说,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他的电影心会痛。好象不是我的心痛,而是我感应到了另一个人的心,她的心那么,那么的痛,痛都传到了我这里。
秋凉不说话,她只是很吃惊的看着他。
他最后叹了口气,他好象说,算了,我知道你不懂的。秋凉很激烈的打了个冷颤。
夏天的街头摆满了各类小吃,傍晚的时候,学校附近的烧烤,啤酒,都陆续开始了。
那天的夜有些淡,秋凉提着刚刚买的花生,她一直低着头。忽然有人很用力的拉着她的手臂。她猛的抬起头,竟是安然。他黑了,脸比从前瘦削的更厉害。她没有挣脱,她舍不得。她很想哭,她任由他拖着她走,走了很远很远。
他们坐在公园的假山上,她一直紧紧的捧着她的花生。他的臂靠她很近,她能清晰的从她凉凉的胳臂上感觉到他炙热的温度,骨子里的血液的温度。
怎么了?她终于问他。
我和她分手了。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某个地方,很用力,很用力的盯着。秋凉知道,他一定是在抑制他的泪水。可她还是看见那种温暖的液体从他的眼眶出来,沿着他的鼻梁一直往下坠。她想不出她应该说什么,她想她怎样的安慰于他也是没有任何力量的。
安然突然转过脸看着她,他说,听说你喜欢我?是真的吗?
她知道她此刻的表情一定很僵硬,包括她的心脏,这一刻都停止了跳动,这个世界一下子变得那么安静,安静得像被冻结了。
他的手轻轻的攀过她的肩,他把她圈到他的怀里。他的怀抱,那么瘦弱的温暖。
他低头看她,很温柔很温柔的吻她的脸,她像糖果一样被他融化了。她尝到了他舌尖的苦涩,像血液一样流到她的血管里。她的脸上涂满了泪水,她不知道是谁的,他们都哭了。
她说,安然,我们会幸福起来吗?
安然说,会的。
以后的天突然明亮起来,秋凉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会浅浅的笑了。
他们第一次牵着手在林荫道上走,路旁的绿叶绿得那么晶莹剔透,像极了绿色的宝石,秋凉从来没有发现它们有如此美好。
他们像所有情侣一样,朝夕相伴。
只有在夜里的时候,秋凉一个人的时候,她才会记起自己漫无边际的恐慌。她觉得她的幸福就像握在手心的沙子,如此小心翼翼,不敢松懈,不敢握紧。
安然很沉默,越来越沉默。秋凉忽然很想念那个在她面前放声大笑的少年。她不知道他怎么会变得如此沉默,可是她丝毫不敢改变什么。她想他会远走的,终有一天会远走的。她一直记得他是属于那个女子,面容娇好,眼神凌厉。
他们还是牵着手,十指交叉。在每一个清晨,黄昏。
有人说情人的牵手像一把锁,秋凉想,第三个人,是不是就是开启这把锁的钥匙呢?
没有人见过黄色的宝石,秋天的时候,秋凉和安然站在那些曾经满是绿叶的林荫道上。这次,他们相互松开了彼此的手。
秋凉说,安然,谢谢你,谢谢你让我那么幸福!
然后,她转过身,风吹起她摇曳的群褶,全身像灌进了一种透湿的冰凉。她自言自语的说,天气真的变冷了,回家加点衣服吧!
她捂住自己刺痛的眼睛。她知道,安然还站在那里,他在看她。她不想跟他说分手那么决裂的字眼,她还是那么那么的爱他,那么那么的舍不得他,可是她看见了他的短信,那么那么多心疼的字眼,整句整句的写着那个女孩,她是他心底的城堡,屹立不倒。
晚上,秋凉给十八年打电话,她问他幸福吗?在他的心里,是不是也一座城堡,屹立不倒?
十八年在电话那头轻声的笑,秋凉还是能想起他笑时的模样。他说,秋凉,你怎么了,你不快乐了吗?
秋凉将头仰起看着头顶的蓝天,她说,我很幸福啊!泪水还是很放肆的渗进她的嘴角。
挂电话的时候,十八年说,他的碟,你收到了吗?
秋凉终于忍不住哭了。她听见十八年说,如果过得不好就回来吧!
冬天,学校前面那条绵延的铁路扑满了白色的雪,蜿若一条伸出的臂膀,让人感觉温暖。秋凉就是沿着这条铁路,离开了了那个城市。
西藏的天,格外格外的蓝。夜晚,格外格外的清晰。那些闪烁的星斗,像好多故人的眼睛。
秋凉还是很爱很爱他,她的小屋里贴满了他的海报,他的每一场电影,每一句台词,她都熟烂于心。
她还是喜欢卷缩在沙发上,抱着枕头,安静的看他,看他四分之三侧面的完美轮廓。
她轻轻的说,安然,你知道吗?那么爱他,是因为想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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