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压得很低，似有一场大雨将至之势，侨小的教学楼仍然灯火通明，上课铃响过，同学们都涌进了课室，今天是陈嘉丽值周，所以同学们不敢怎么样，连几个调皮的也无聊地伏在桌子上。
班主任黄老师拿着一叠书走了进来，她似乎对今天这种情况感到满意。她把书放在教坛（以下的教坛都指课室前凸起的部分）的桌子上，微笑地说：“在上课前，我顺便说件事，学校在今学期要进行一次汇报演出，我们班选第10课《小音乐家杨科》做一个课本剧，请翻开第39页，这是一篇打‘*’的阅读课文，有兴趣的同学到陈嘉丽那里报名。好，上课。”
“起立。”陈嘉丽一声令下。
“老--师--好！”
“请翻开第5页，我们上节课学过了《暮江吟》，今天我们来学《枫桥夜泊》，陈嘉丽，你带大家读一遍，注意‘愁’字的发音。”黄老师说。
“《枫桥夜泊》张继。”陈嘉丽字正腔圆地读着。
“《枫桥夜泊》张继。”
“月落乌啼霜满天。”
“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
“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
陈嘉丽那标准的发音真令人无懈可击。黄老师心里暗暗地赞许着。
“啪”一声，黎广宇的笔盒被前面的高个子顶在地上，由于刚才非常安静，班里一阵骚动，黄老师有些不满，敲了一下黑板说：
“上课时不要随便发出声音。”
黎广宇无奈，侧身检起了笔盒。
“黎广宇，请你说说，‘夜半钟声到客船。’的‘到’字的意思。”黄老师说。
黎广宇站了起来，他好像已想到了答案，但总开不了口，旁边的朱月雯顶了顶他说：“传到。”
“别问了，他弱智的。”“浪费时间。”同学们嚷着。
黄老师又一次敲着黑板说。
“静一下，让他自己说。”
《十七岁的承诺》附稿中这样写到：“我在小学的时候特别孤独，最害怕上的课就是音乐课。”
侨小的音乐课是在电子琴室和舞蹈室上的，因为学号前一半是男生，后一半是女生，电子琴是编好学号的，所以在电子琴室是男女分开坐的。由于黎广宇是转学进入侨小的，编的学号是最后一号，所以意味着音乐课要和女同学一起坐了。
音乐课上，黎广宇很不自在地坐在最后面。
“下面做一下综合训练，下面各组哪三个音同时发音给人明亮的感觉。”卢老师说。
“多少页？”黎广宇小声地对陈美昆说。
“27页。”
卢老师说：“现在请同学回答，五十……”黎广宇把心提到颈上。“五十五号。”黎广宇重重地靠在椅背上，舒了一口气，只见陈美昆站起来回答：
“第1里的第一小节是明亮，第二小节是暗淡，第2里的第一小节是暗淡，第二小节是明亮，第3一样。”
陈美昆坐了下来黎广宇对她说：“你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还用说嘛，一听就清楚了。”
“现在让我们复习《燃烧的火炬》，请大家翻开26页，男同学先视唱一遍。”卢老师说。“你是一把燃烧的火炬……”男同学有气无力地吼开了。黎广宇在女同学哪边更不自在了。
“你到底是不是男孩，是就跟他们。”陈美昆笑着说。
“你刚才还说不唱歌就帮我打饭的。”陈杰转过身对他说。
黎广宇仍涨红着脸坐着，始终没有开口。
天上的太阳发出的光把视线撕裂开了，教学楼的铝合金窗反射出一片光辉。炙热的操场上，六年（3）班正在上体育课，黎广宇对体育也没有兴趣。一到自由活动他就走到操场的一边。
他走到“教育明珠”的雕塑下，看见谢淑君一直坐在那里。
“你为什么一直不上体育课？”黎广宇问。
“我有病，免体育考试。”
“你是不是也经常被人欺负？”黎广宇说。
“才不呢，他们碰都不敢碰我。”谢淑君回答说。
“哎呀！”这时一个球飞过来正打在黎广宇的脸上。
“嗨，弱智仔,‘任打吾怒’（粤语：不会生气）？”一个高个子在操场上叫到。黎广宇用手捂着脸站着一动也不动。
“别人都说你任人打都不觉疼。”于是所有无聊的和玩厌了的同学都走过来轮着打他一下。这时一个同学被一双手推了一下，那位同学仍然站在那里。结果他挨了一脚。黎广宇抬头一看，只见陈嘉丽正大打出手赶走围着他的同学。
于是，同学们又在一旁嘲讽：“有野睇（粤语：有东西看）”
“弱智仔真有这个福份。”
陈嘉丽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也很轻蔑地对黎广宇说：
“记住，除了你自己，谁也帮不了你。”
一双手重重地敲在琴键上，后面的音板立即发出响亮的共鸣。
“40号。”卢老师说。
陈杰走了出去，老师摆出四只反转面的棋子，陈杰挑了其中一只。
“第五，《我爱沙滩，我爱大海》”
“沙滩啊，沙滩，金色的沙滩——”陈杰那十分正规的竖唱法和圆润的音色使老师不住地点头赞许。
“哇，98分，太厉害了。”“合唱队的领唱真的不错。”下面同学们嚷着。
“56号。”卢老师叫到。
黎广宇慢慢地站了起来，踏在舞蹈室的地毯上，走到钢琴前。他一手扶在舞蹈练功用的不锈钢管上，望着巨大的镜子里的自己。
“老师，他脑子有问题。”同学们道。
“是你呀，这样吧，就那个《转圆圈》吧，最容易的了。”卢老师说。
黎广宇低下头，眼光看着自己的脚尖，嘴象打了结一样，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地从嘴缝里哼出来。
“你的声音就是这么小？男孩子这么害羞我才第一次见。差不多下课了，你先回去吧。杨晓霆，陈杰下午合唱队排练，在这里。还有，通知一下陈天艺。”卢老师说。
杨晓霆走了过来拍了一下黎广宇的胳膊说：
“怎么样？走吧，下午来听我的。”
“黎广宇，去倒垃圾。”“有个指使的真好。”
黎广宇没有说什么，这是他每次做值日同学们都叫他做的，他拿着垃圾箩从七楼跑到楼下又跑上去。他麻利地背上书包到四楼舞蹈室去看杨晓霆。
侨小的合唱队经过强化训练后，现在有了很大的提高。30来人分开三个声部。老师的手摆了一下，同学们连忙把谱纸翻过一页，第一排走出一位非常文静的女同学，辩子上扎着红花，她就是陈天艺。只见她正用心听伴奏里的起音。然后，她下巴不动，用颈把上颚抬高，向上张开口。老师很赞赏地点了点头。黎广宇在窗外虽然不在意，但他知道她张口与别的同学不一样。
“……”圆润，灿烂的音色从她的口中发出来。黎广宇感到很醉人。同时又感到很不是滋味。“为什么自己的同龄人会这样出色，自己却一无所长。难道以后真的只求自食其力吗？”他身子偎依在墙上，头仰望着天花板。
“黎广宇。”杨晓霆走了过来。
“怎么样，好不好？”杨晓霆问。
“我不会听，但这首歌我会。”
“什么，你会？”杨晓霆觉得很突然。
“不就是《铃兰》嘛，我真的会。”
“那好，唱来听听。”
“什么，这里不行，找个少人的地方。”
“什么呀，这里谁看你？”杨晓霆道。
黎广宇没有办法，只好轻轻地哼了起来。
“谁唱歌五音不全的？”陈杰走过来说，陈天艺也跟着她。
“黎广宇呀，考试的时候可没那么积极？”陈杰道。
黎广宇的脸立即红了：“我本来就不会的嘛，干嘛这么大惊小怪的。”
“那你又为什么……”
“我要唱又怎么样？”黎广宇有点不服气。
陈杰笑得几乎眼泪都掉下来：“好了，别闹了。你这种嗓子怎么唱？”
陈天艺也在一傍笑着。
陈杰拉着陈天艺走了。这时候，黎广宇看见陈天艺收住了笑容，转过头，神情有一些友好，有一些庄严，远远地走去了……
《十七岁的承诺》附稿中这样写道：“也许是受到一种激发，以后上音乐课我也认真了许多。”
广州的春天毫无寒意。越秀山一片绿叶，珠江水面上吹着暖风，市区里的人们正沉浸在节日的气氛里。
黎广宇骑着自行车走在东风西路上，他望着熟悉的流花湖公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在妈妈的爱护下渡过了整个童年。可以说是很顺利，很快乐，但在学校里，在没有妈妈的地方里，他却感到很孤独，在别人面前自己都要比他们矮。
车行得很快，颇有一种乘风破浪的感觉。但黎广宇此时的心境却十分矛盾，他恨自己。
软弱，但又感到无奈。
爷爷的家很充分地体现了春节的气息。墙上贴着许多写着吉利话语的字条，每一盘植物上都挂满了利是之类的东西。
“爷爷好。”黎广宇也礼貌地叫道。
爷爷仍然是坐着淡淡地说：“应该说新年好。”
黎广宇没有说什么，眼睛注视着果盘上的金莎巧克力。但他知道爷爷是很讲规矩的，没有叫你吃糖果，你只能喝茶。黎广宇呷着茶杯，心里只盼着黎静文的到来。
中午的菜肴已经坐热了好几趟，电话也打了好几回，连足不出户的爷爷也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到窗口傍边去看。到了一点多，黎静文他们才跚跚来迟，爷爷也不知道累，十分热情地招呼他们，还拿出果盘来放到黎静文那一边，即暗视可以吃糖果了。黎静文刚想去拿时，黎广宇手快，已把那金莎巧克力拿在手里了。黎静文很不服气争了起来。还是邓凯儿明事，他看见爷爷的脸色，就对黎广宇说：“让给妹妹吧。”黎广宇没法。爷爷在一旁喃喃自语道：“长了这么大还和妹妹争东西，丢人。”
奶奶拿着四个利是封捅了捅爷爷。爷爷接了过来，放在桌子上，一份大的，一份小的。爷爷发话了：“你们都明白，每年的压岁钱都是按成绩发的。静静，又是双百了吧？”
“那还用说。”黎静文答道。
“广宇呢……”爷爷有点明知故问。
黎广宇没有作声。
“你有黎静文一半也已经不错了。”
“60！”黎广宇重重说完，就走出了门外，一直走到楼梯口。
不久，邓凯儿走了出来。塞给黎广宇一个利是封。
“我给你。这里面装的是能影响你一生的本钱，你现在可能不明白，以后就会理解的了。”
黎广宇揭开了封口只见里面装着一张纸条，打开一看，里面写着四个字：“我爱弱智”。
闪亮的镊子已把带着银光的针灸针插着了黎广宇的头上。每插一根他的眉毛都是有规律地动。
“中医‘针灸’可以达到‘醒脑、开智、健身’的目的，你儿子呀，由于一直缺锌以致智力受损，还轻着呢，用不着去特殊学校。”大夫一边扎一边说。
“哎呀！”大夫一针扎得狠了一点，黎广宇叫了一声。
“傻子，别动。”
“你刚才叫我什么了？”黎广宇一下拔了针灸针说。
邓凯儿连忙说：“哎，你这样不行啊。”
“妈，这些词在学校已经听厌了，我不愿意听了。”
“你不愿意听？”邓凯儿反问道。“嗯。”
“那好。”邓凯儿说着一气把他头上的针全拔了。
“你们干什么，不是你们花钱来的吗？”大夫莫名其妙。
“是，但现在我要让人知道我儿子不是个傻子。”邓凯儿说道。
“好，告诉你，他的智力治不好，一辈子都受人歧视的。”
“那么说，还要住院了是不是。那我也告诉你，我儿子没出生便罢，既然出生了就准有奇迹，他一定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邓凯儿说。
《十七岁的承诺》附稿中这样写道：“要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得到别人得不到的东西，就必须忍受别人不能忍受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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