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虎牙村最俊的丫头,但母亲家却是虎牙村最穷的人家。虎牙村得名于村北的一座小石山,这山上岩石遍布,且一层层波浪般铺展开去,很像是一颗老虎的牙齿,于是石山便被称为虎牙山,而傍着虎牙山的小村子也就得名虎牙村。
虎牙村距父亲所在的涧头村有三十里,且都是山路。母亲披着红红的盖头坐在八人抬的大骄里,不时的抹一下眼泪。骄夫们好象故意欺负她,把个轿子抬的悠悠晃晃的。几名唢呐手显然在偷懒,声音有一打儿没一打儿的回响在山谷。山路上落满了枯黄的槐树叶和黑玛瑙似的羊屎蛋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寂辽落寞的气息。几只母蚂蚱安静的趴在长长的茅草枝上,突起的眼球里尽显秋天的荒凉。队伍经过虎牙山时,路边的野草丛抖擞几下,一只灰毛野兔子箭一般向山上跑去。骄夫们齐声吼了几声,继续赶路。走完这条蜿蜒曲折的小路,母亲的命运便与王家大院紧密相连了。
爷爷用最隆重的仪式为父亲迎娶了我的母亲,那阵势显然大大超过了其他五个媳妇进门时的盛况。鞭炮从母亲过门开始一直放到太阳爬上屋顶,而且都是大号的,它们呲着红红的火芯,顷刻间粉身碎骨,华丽的衣衫落满庭院。亲朋好友,穷人富户,商贾官人足足聚了二十桌。几个叫花子蹲在南墙边啧啧的咋巴着嘴唇。父亲的五个老婆则自发凑在一起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她们发红的眼睛里透出股阴冷,偶尔还会堆起簇冷笑。她们不约而同的在心里诅咒着我的母亲:把你身价抬的这么高,到时候要生不出个小子,有你好果子吃!
母亲当时显然是不想嫁给父亲的,可爷爷下聘礼用的是六根金条外加五百块大洋,这对世代给人作雇工的姥爷一家来说实在是个莫大的诱惑,他们实在找不出一个不把女儿嫁给王家的理由。这将是多么美妙的一桩婚事啊,许多人求都求不来。母亲是个懂事的女孩儿,虽然心里不愿,却不想因此伤了父母兄弟的心。走一步算一步吧!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然而新婚之夜父亲到底还是遭到了母亲的反抗。父亲那晚掀开母亲的红盖头时,心里充满着喜悦。母亲虽然身出寒门,却有着花一样娇好的面容,而且母亲的皮肤天生洁白如玉,虽然在此之前她曾经受过无数次的风吹日晒,却仍娇小恬静如小家碧玉。当初爷爷问刘老爷虎牙村谁能配上父亲时,刘老爷几乎是毫不犹豫就说出了母亲的名字。当时父亲心里还极不情愿,心想一个黄泥堆里走出来的女娃能配得上自己?但现在父亲几乎是惟恐求之不得了,父亲对他的这第六个老婆空前满意。然而让父亲意想不到的是,当他要与新娘子熄灯上床时,母亲却拼死反抗。
“你不想嫁给我?”父亲喘着粗气问。
“不想。”母亲回答的很干脆。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你村子里有相好?”
“没有。”
“没有为什么不想?”
“不想就是不想,没理由!”
父亲第一次在跟女人交涉时碰了钉子,他想不明白,一个连吃饭都吃不饱的穷丫头,为何会拒绝他这样一个腰缠万贯的富家子?父亲的少爷脾气一下涌上心头,于是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狠狠的扑了上去。
王家大院里那只大红冠子公鸡蹿上墙头,昂着脖子发出第一声报晓的啼叫时,母亲便真正成了王家大院里的一份子。母亲成了父亲的第六个女人,也是他最后一个女人。父亲为此付出了昂贵的代价,因为从那晚以后,父亲脖子上便永远盘上了一条状如蛇皮的抓痕。这条抓痕像一个忠实的奴仆,一直陪伴着父亲走完了他的后半生。
爷爷那晚辗转难眠,他躺在一张宽大的红木雕花床上,费力的思索着自己未来孙子的模样。那小子生出来起码也要八斤沉吧?!到时候我养着,可别学他爸,混球一个!爷爷最终放弃了睡觉的打算,一个人披着衣服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夜。院子上空悬挂着一轮弯月,所有的星星都如调皮的孩子,放肆的向这个老头儿眨巴着眼睛。爷爷望了望已经熄灯了的父亲的屋子,满意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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