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生我大哥的那年冬天,天气出奇的冷,连屋里的梅花都冻的瑟瑟发抖,直到了三月份的最末一天,它才小心翼翼的绽开第一朵花蕾。我大哥就是在那个寒冷的冬天的某一个夜晚下生的。那晚窗外飘着鹅毛般的雪花,母亲在一张陈旧的木床上吃力的痛着,我大哥却不紧不慢的赖在她肚子里不肯出来。接生婆在旁边急的手忙脚乱,一不小心还打翻了床头上的一个紫砂壶。我的爷爷和父亲在隔壁厢房里踱过来又踱过去,恨不得立马把那即将生下来的孩子抱在怀里瞅瞅。这时候,我的姥爷和大舅也正从村子里往这赶。姥爷在路上捡了一堆不知谁家丢的胡萝卜,然后他就煞有介事的跟大舅说,你姐肯定生了个带把儿的,老天爷给咱显灵哩!
我家是方圆数十里出了名的富户,光良田就有数十倾,奴婢仆人十几个。八岁的时候老管家曾给我讲过我家的发迹史。原来我太爷爷曾是清朝末年的一个探花,那时侯虽然清廷气数已尽,但由于朝廷压榨了不少民脂民膏,官员的俸禄并不低,再加上那些年朝廷里结党营私,拉帮结派,不少有钱之人都拉拢我太爷爷,这都使得太爷爷攒下不少金银。后来,各地起义不断,列强又对中国蚕食鲸吞,我太爷爷审时度势,也就不再留恋官场,携着一家老小在一个叫做涧头的小村子里扎下了根。
虽然自太爷爷起我家就开始大富大贵,但人丁却从那时起日益萧索。从太爷爷到我父亲,三代都是单传。尤其是到了我父亲这一代,传宗接代几乎成了梦魇。父亲已经娶了五个老婆,可她们为我们家做的最大的贡献也不过是一人生下一个小姐。我爷爷为此整天唉声叹气,父亲则不时打骂他的那些老婆们,尤其是喝过酒的时候,他经常解下皮带就狠狠的抽她们。这时候,他的女人们连吭都不敢吭一声,谁叫自己生不出个儿子来呢!她们只有偷偷的抹着眼泪,低三下四的在爷爷和父亲两个男人面前苟活着。
在一个明媚的午后,事情终于有了一线转机,这转机便是刘瞎子的到来。刘瞎子是有名的风水先生,此人两眼皆瞎,行踪飘忽不定,却能掐会算,具有卜测天机的本事。那天他手里拄着根柳条拐来到我家时,一只知了正在我家门前的杨树上吱吱的叫着,几片婆娑的树影映在刘瞎子脸上,使他那张长满老年斑的脸皮上更加班驳多姿。
老管家打开宅门时,刘瞎子冲着他就喊,快叫你家老爷出来,我给他送孙子来了。老管家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虽然满腹狐疑,心生蹊跷,却不敢妄自就把这瞎子得罪了。于是他赶忙跑进屋里禀报。当时恰巧爷爷不在,父亲刚喝了半斤白酒,正准备去打他的老婆们。他听管家说门口一个瞎子要给他送儿子,当时就勃然大怒。我堂堂一个七尺男儿,还用你一个瞎子给我送儿子吗?你一个瞎子算了个什么东西!
父亲气势汹汹的赶到门口时,刘瞎子正笑眯眯的仰着头看太阳。父亲问,你一个瞎子,看太阳能看出个啥?刘瞎子说,常人眼明,盲人心明,眼明者能看物,心明者能识物。你眼虽明,却不识物,我眼虽瞎,却能识物!父亲哪里听得进去,就要动手打那刘瞎子。这时爷爷赶了回来,他听出刘瞎子话里多含禅机,不敢怠慢,急忙客气的把他让进屋。
刘瞎子慢慢品完爷爷亲自沏的龙井,然后拿着柳条拐在屋子里左敲敲右戳戳,最后才对爷爷说,老爷您虽有贵人之相,无奈子孙不才,恐后继无人。爷爷一听,立时急出满头大汗。大仙,你得给我指条明路,我老王家可不能到我儿子这代断了线啊!爷爷诚惶诚恐的恳求着。刘瞎子转回太师椅上坐下,又说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就再帮你在族谱上续一段吧!说完刘瞎子指了指太师椅上的虎皮,然后又张开嘴,指了指又黄又臭的门牙。爷爷一时想不明白,就求刘瞎子再说明了些。不料刘瞎子却抬起屁股向门外走去:凤求凰,麻雀寻麻雀。我已经为你王家的门楼多筑一层了,再也不敢泄露半分天机。爷爷当时怔在了椅子上,待反应过来让管家取钱赏赐时,刘瞎子早已不见踪影。
当天晚上,爷爷就把父亲和他的老婆以及所有的家丁们召集在一起。谁要是能参透刘瞎子的禅机,我赏他白银三百两!爷爷苍老的声音里饱含期待。在这个时候,他是多么希望有个人能站出来醍醐灌顶般给他解开这个谜团啊!然而众人七嘴八舌的乱猜,却谁也没能说出个在理儿的。这时父亲不耐烦了,他扯着嗓子对爷爷说,那瞎子指不定信口雌黄,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咱们被他耍了。爷爷一听恼了,放屁!你小子除了会喝酒揍媳妇还有什么能耐?我王家败就败在你身上了!爷爷越说越气,拿起桌上的茶杯就向父亲扔去。父亲一闪躲过了,骂骂咧咧的跑出去。
后来爷爷就整天思索虎皮和牙齿的玄机,由于用脑过度,他原本荒凉的头皮上越发稀疏了。有一天,老管家进了屋。爷爷问,什么事?老管家说,东乡县刘老爷大公子新婚,给您送来喜贴儿。爷爷摆一下手,搁那儿吧!老管家看爷爷眉头紧皱,也不敢多说什么,把喜贴儿放桌上就悄悄退下了。爷爷又在屋里来回踱了三圈,然后才坐在太师椅上呷了口茶水。就在这时,喜贴儿的那抹红吸引了爷爷的眼球。爷爷顺手打开一看,正好看见喜贴儿最下脚的落款:虎牙村刘长胜恭候。爷爷忽然激动不已,虎牙,虎牙,虎牙不就是指这个虎牙村吗?!爷爷现在才感觉心里悬着的那块大石头稳稳当当的落地了,他长吸一口气,冲着门外大声喊:来人,快来人!
在蝉声渐息,绿叶泛黄的初秋的一个早晨,我的父亲迎娶了他的第六个老婆,这就是我和大哥的亲生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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