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王五是我们村里的名人,原因有二:一是村里只有一家兼杀猪与卖猪肉于一体的肉店,而王五是老板。村里只要不吃素的人,自然都要跟他打交道;其二,王五恃勇好斗,是村里一条折不断的铁杆子。
王五家养一只狼狗,个头大的像头小毛驴,以至于十岁以前我一度认为那就是一头驴----一头会吃人的驴。王五对它相当的人道,给它尽可能的自由。于是在村子里见的最多的不是哪个老婆儿老头儿,而是王五家的狗。这狗也确乎是有些狗仗人势,平日里趾高气昂的踱着狗步,看上去似乎很和善的样子,却又会在突然之间暴跳如雷,吓的人心惊胆战。我经常与之狭路相逢,这时的情景一般是:我用颤抖的眼神盯着强壮的王五家的狗,而那狗也一脸狰狞的看着我,四周一片可怕的寂静,我分明的听到狗肚子里的咕噜声。我迈着细细的小小的碎步想绕过它,慢慢的,慢慢的,似乎就要成功的时候,它却突然咧开大嘴,汪汪两声大叫。于是我像一只野兔子卷起一阵尘土飞奔而去。而身后的狗并不追赶,反而一屁股蹲在地上,看着我的背影打个哈欠。如果猜不错,我相信村里很多人都曾咒骂过王五家的狗,甚至想喂它两个毒药包子的人恐怕也大有人在。然而慑于王五壮硕的身体以及那满脸的横肉,谁也不敢把理论与实践密切联系起来,于是那只狗虽然身背重怨,却怡然自得的一直活了下来。
王五是我见过的最男人的男人了,一身的肌肉条是条,块儿是块儿,在阳光下泛出黝黑的光泽。他这一身健壮的体格,恐怕李小龙见了也只能望洋兴叹,发出“既生小龙,何生王五”的感慨。见他最多的时候便是父亲让我到他家买肉。这时候,他总是从腰后抽出一把银光闪闪的刀,几下手起刀落,案板上的猪肉便绽开一朵血莲花。那场景可是血肉横飞蔚为壮观啊!然后他用油腻的手提起一块肉,掂一掂,往称盘上一撂,右手食指像一道闪电在称标尺上一滑,然后拿一条尼龙绳把那片肉拦腰系住。“给,小崽子。”他一脸络腮胡子却并不刮,嘴巴一张一合间我仿佛看见一片黑森林在风里摇曳。我赶忙必恭必敬的接过猪肉,献上早已被自己攥湿了的几张孔方兄。然后还要细细的瞅瞅那条巡街的狗有没有躲在大门口,这才放心的往家赶。运气好的时候我是见不到那只狗的,但也有背运的时候。记得有一次我刚接过王五手里的肉,那只狗便像当年无恶不作的日本鬼子一样破门而入。它死死的盯着我手里的肉,眼睛凶光毕露,看的我腿肚子一颤一颤的抖,当时我就怨恨上帝造狗时为什么不让它也能听懂人言,如果它懂的话,我一定赶紧向它解释这肉我是付了钱的。这时一般是王五给我解围,他大手一扬,一根满是血腥味的猪骨头便飞到狗的跟前。于是王五家的狗便给我让开一条路自己享福去了。我则趁机溜之大吉。
王五是我们村里最富的人,早在村里人都在为谁家刚买了辆新自行车咋嘴唇的时候,王五家就已经有两辆“巴山”摩托了。王五骑摩托的时候就像哪吒踩着风火轮,风驰电掣,嗖的一阵风窜出去老远。几个老头儿站在村口,被摩托车刮起的尘土呛的直咳嗽,不知从谁的嘴里迸出一句“狗日的王五”。
说起王五我总想起他的儿子。王五的儿子跟我是小学三年级的同桌。人都说“虎父无犬子”,我看未必。结论便从王五与他儿子的对比中得出。王五的儿子跟王五形成巨大的反差,他老实的像一头刚刚满月的小绵羊,脸白净的像个奶油做的蛋糕,身子瘦的像根玉米秆,风一吹就前后晃荡。上课的时候这小子聚精会神,一双小眼睛紧紧的盯着老师,就好象当初他家的狗盯着我手中猪肉时的样子。然而每次考完试卷子发下来,王五的儿子的分数却少的可怜。我偷偷的瞥了几眼,他的每份卷子上面几乎都是寸草不生,间或有几把老师用笔勾出的红红的镰刀,显得相当的拘谨和落寞。王五经常因为儿子的学业问题对其拳打脚踢,妄图通过对其进行肢体改造进而达到脑思维改造的效果。然而无论揍的多厉害,王五的儿子就像一根结实稳固的陈年老木桩,牢牢的扎在成绩单的最后一格。于是四年级升五年级的时候,王五的儿子便与“九年义务教育”绝缘了。
王五杀猪的时候也是他顶威风的时候。我们几个小孩子把那头嗷嗷待宰的猪围的密不透风,王五家的狗也总是在此时恰倒好处的赶回来,幸灾乐祸的瞅两眼那头可怜兮兮的猪。这时王五提着刀走了过来,人群自动的向两边伸展给他闪出一个豁口。王五让我们闪开点,他用左手摸摸已经被五花大绑的猪的肚皮,然后右手迅速的把刀插进猪肚子。猪痛苦的嚎叫了起来,殷红的猪血像红色的山泉水汩汩的留进早已准备好的脸盆里。过了一会,猪可能已血尽而亡,只有肚子有时还会抖两下。王五便提着满是猪血的刀子立在众人面前,环顾四周。于是我们这些孩子便都哇哇叫着跑开去,身后剩下王五哈哈的大笑声以及他家狗的叫声。
要说王五的恃勇好斗,我敢说我们二百年的村史上就属他首屈一指了。据我爸爸说,王五的父亲原先也只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平日里受了气屁都不敢放一个。然而自从王五长到十六岁,操起了杀猪的营生,他们一家的胆气就壮了起来。记得有一年,村支书算错了帐,多收了他家五十元提留钱,他便拎着杀猪刀子闯进支书家,声称要把村支书像杀猪一样宰了。那天的场面比我后来看过的警匪动作片要精彩的多。王五家的狗也跟着进了支书家,看到鸡咬鸡,看到鹅咬鹅,弄的鸡飞鹅跳猫上墙。村支书平日里西装革履风度翩翩,那天却吓的尿了一裤子。后来村里人一块儿给支书讲情,支书又保证一定返还,王五才意犹未尽的提着刀回去。
王五狠是狠,却并不故意欺人,甚至有时候还充当打抱不平的绿林角色。有一次一个外乡人在我们镇上被一辆摩托车撞了,肇事者却加大油门想一逃了之。这时恰好王五到镇上给人送猪肉,便跨上摩托,来了个紧急追击。肇事者看后面有人追上来,赶紧把车速提到最快,结果一不小心跌进路边的排水沟里。王五追上去一把把那人提上来,啪啪两巴掌扇过去,把那人吓的跪在地上直磕头。后来,那肇事者不仅赔偿了伤者医药费,还专程拿着礼物到王五家再三赔罪,好象他撞的不是别人,而是王五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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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五的传奇故事恐怕比他杀的猪还要多,如果一个小说家没了写作素材,只要看看王五,相信他一定会文思泉涌。可惜的是王五早在四年前便已经搬进县城去了,据说在城里新开了家饭店,生意竟然格外的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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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五的传奇故事恐怕比他杀的猪还要多,如果一个小说家没了写作素材,只要看看王五,相信他一定会文思泉涌。可惜的是王五早在四年前便已经搬进县城去了,据说在城里新开了家饭店,生意竟然格外的红火。
还要提一提的是王五的儿子。去年春节的时候我见了他一面,发现那小子竟然也西装革履风度翩翩起来,一口普通话也讲的还算标准。看来达尔文的“进化论”确实是有过人之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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