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里最近一段时间的头等大事就是做好老兵的退伍工作。自从明年开始提拔干部必须从军校毕业生中选拔的消息传开后，老兵们提干的希望一下就破灭了，尤其是本来有希望提干的老班长们的反响更加强烈，情绪波动非常大。我们一排的三个班长本来还都在做着提干梦，这个规定一出台，上级又突然安排了一名排长过来，提干梦一下子就破灭了，那么年底复员也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
一班长和二班长是农村兵，两个人都不愿意复员回家，他俩的精神状态一下就变得非常差。三班长是个城市兵，虽然之前也想提干，但自从新任排长到岗后，他知道自己提干没戏了，倒也能正确面对，他的情绪相对稳定些。
一班长目前的情绪虽然不好，但还能勉强稳定下来，嘴里也就是发发牢骚，骂骂街，二班长干脆就躺了下来，什么事也不管了，早上操也不出，理由是身体不好，新任排长好像也拿他没办法。
我是二班的副班长，班长撂摊子不干了，就把班里的事都扔给了我。他一天到晚牢骚满腹，骂骂咧咧的脾气又复发了。没办法，我只能把班长的一切事务都揽下来，担负起班长的职责来，传达室的工作就全部交给了小赵负责。
班长对我说：邹星，从现在开始，这个班的管理我就交给你了。我提干肯定是没希望了，底年就他妈的卷铺盖走人，想想真他妈的不甘心哪？他说着说着，就拿起手里的冲锋枪，把空弹夹取下来，把子弹袋里的实弹夹装了上去。然后把枪摔在了桌子上。
他这一举动，绝对是违规的，如果情绪一激动，把枪栓一拉，子弹就上膛了，随时可能发生危险，这可把我给吓坏了。怎么办？我想了一下，这种时候，也不能对他说什么。我怕万一说错了什么话，惹怒了他，说不定就会闯大祸。
他自言自语说：他妈的，哪天把老子惹怒了，老子一梭子都把他们干掉。你以为我不敢？
我吓得不敢说话，马上离开走人？那样肯定不行，他很可能就以为我要去向上级报告，说不定就会给我一枪。我只能不吭声，也不接他的话，低着头，装着不看他，显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我眼睛的余光一刻也没离开过他。班里的战士也吓得不敢吭声，只听他一个人自言自语骂大街。
他又说：副班长，你怎么不说话？
我这才缓缓抬起头来，就看到了一张杀气腾腾的脸，眼睛血红，布满了血丝。我有点不寒而栗，依然默不作声。
他随后又拉了一下枪栓，我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这个时候，他的子弹已经上膛了，如果打开保险，食指轻轻一扣，那么一发子弹就会射出去，如果扳到连发上，食指轻轻一扣，一梭子连发就会射出去。怎么办？我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我想，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惊动他，也不能逃离，如果惹恼了他，他真的拿起枪给你一梭子，我不就是白死了吗？
他说:看把你吓得，要干，我也不会干你的。你做我的副手，也是辛辛苦苦，任劳任怨的。我知道，你也是个老实人。平时我骂你，你也不吭声，从来不和我顶嘴，依然配合我的工作。他说完，又把实弹夹取下来，换上空弹夹。
其实，他枪膛里还有一颗子弹没有退出来，我一直记着呢。我怕他忘了，如果不经意间对着人，一扣扳机，那就做了他的枪下鬼了。我忽然就想起我的发小，高中的同班同学，比我晚一年当兵，就是这样被人无意干掉的。于是，我就小心翼翼地提醒他说:班长，你的枪膛里还有一颗子弹没有退出来，别忘了退。
喔，亏得你提醒，我还真的忘了。于是他就把枪膛里那颗子弹退了出来。
这时候，我那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我对他说:班长，自从我做了你的副手以来，我是打心里佩服你的。你的军事素质那么好，为人那么豪爽。我在你身上还真学到了不少东西。在你的教导下，我的军事素质有了很大的提高，我之所以能取得今天的进步，都是你的功劳。班长我真的十分感谢你。
你也别这么说，不过咱俩在一起确实配合得还不错。但是你认可我，有个屁用？他妈的那些四个口袋的，都是吃屎的，老子这么辛辛苦苦为他们卖命，他们把我当什么？把我当猴耍呢？他说着，又把那个实弹夹换了上去。
我的心又悬了起来，又不敢劝他拿下来，更不敢马上离开。
他就这样一会儿把实弹夹取下来又装上去，装上去又取下来，反反复复不知道做了多少次。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发着牢骚。我的心也是随着他装取弹夹的动作，一会儿紧张一会儿放松。我还真担心他骂着骂着就拎起枪来给我一梭子。
我不知道和他在一起坐了多久，也数不清他骂了多少句那些穿四个口袋衣服的王八蛋。吓得我是浑身冒汗，胆战心惊。有什么办法呢？我只能想方设法顺着他，哄着他，力求使他激动的情绪能够尽快平静下来。终于，他似乎是说累了，骂完了，情绪也渐渐平静下来了。他对我说:副班长，谢谢你陪了我这么长时间，你去忙你的吧？我想休息一会儿，一个人静一静。
我说:好的。班长，你好好休息吧。我就趁机离开了房间。班里的其他战士也都跟我出了屋。
出了屋，我立刻对跟着我一起出来的战士说:我有点私事要处理一下，我离开以后的这段时间，班长无论说什么，发多大的火，你们都不要吭声，除非他问你们话，要你们回答。回答他的时候，也要动动脑子，不能乱说，要顺着他说，哄着他说，让他开心。如果有什么事情，不要去找排长报告，等我回来再说。记住了没有？
我想，他最近和排长的关系闹得很僵，战士们如果向排长报告班长的什么情况，弄不好就把班长惹毛了，说不定就会闯出什么大祸。
战士们说:记住了。副班长，刚才班长那个样子，可真是吓人。我们真担心他一梭子把我们都干掉呢？
不会的，别瞎说。我对战士们说：班子也就发发牢骚什么事也没有。记住我说的话。我走了。
其实，我对班长的性格还是十分了解的，他就是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你不能惹毛他，更不能和他杠着来，陕西人叫这种人楞娃，或者说就是一个二球，但人倒是不坏。
我又立刻去了排长那儿，关上门我立刻对排长说:排长，我要到连部去一趟，把你的自行车借我用一下。我走的这段时间，三个老班长无论对你说什么，或者提什么要求，哪怕是无理的要求，你都答应他们，千万不要和他们发生任何语言上的冲突和不愉快。记住，顺着他们，哄着他们。为什么？我现在没有时间向你解释。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到哪里去，也不要告诉任何人。
我怕我去连部的消息被人知道，引起班长的怀疑，因此，我只对排长一个人说。
排长说:好的，我知道了。
我就推着排长的自行车走了，出了大院，我拼命骑着自行车，疯了一样向连部赶去，我也不管前面是红灯还是绿灯的一路骑行，还好一路上没有交通警拦我下来，进省委大院门口岗亭时，按规定是要下车推行的，我车都没下就冲了进去，随后就听到哨兵身后的骂声:邹星，你他妈的怎么回事？车都不下！
我一口气骑到连部门口，把自行车丢在一边，就推门进了连部。
连干部们正在开会，连长见我没打报告就这么冒然冲了进来，脸一下就拉了下来:怎么搞的，一点规矩都没有，给我滚出去！
我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对连长说:报告连长，我来不及了。我有重要情况报告！
什么重要情况弄得这么慌慌张张的？
我一看文书也在场，生怕文书把我汇报的情况泄露出去，那可能就会闯大祸。我出来的时候连排长都没告诉，怎么能让文书知道呢。于是我就对连长说:请文书在门口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文书坐在那里没动，文书又怎么会听我的呢？指导员看我这副模样，就说:按邹星说的执行！
文书这才站起来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我见文书关上了门就把刚才我和班长在一起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连长听完我的报告立刻火冒三丈:他妈的真是反了!随后就从枪柜里拿出手枪，说了一句:邹星叫上通讯员跟老子走!老子就不信了，他还敢造反？
我一下就急了:连长，你不能去!
连长哪里肯听我的，说着就要往外走。我跑上去拦住了他，叫了声:指导员，不能让连长去!这时候我已经没有办法了，只能向指导员求援。然后又对连长说:连长，你能再听我说几句吗？
指导员说:连长，你先等一下，听听邹星还有什么要说的。如果要去，也是我和你一起去。
连长这才停下来，坐下，望着我:有什么话？说吧！
我对连长说:你现在不能去，更不能和指导员一起去。如果你们去了，他一定会猜想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会起疑心的。
因为平时连长和指导员很少去排里，除非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处理才会一起去。
连长说:就这样放任自流不管？那成何体统了？
不是不管，是不能硬来，你想想看，那里是首长家的住宅区，万一一冲动，发生擦枪走火的事情，那是要闯大祸的。
副指导员说:邹星的担心是有道理的。这个二班长就是个二球。
连长说:那你说，怎么处理？
我说:让副指导员过去，找三年以上的老兵谈心，了解和征求他们对提干制度的改革意见和年底复员个人去留的想法……
副连长一听就发火了:胡扯!他要上房揭瓦我还给他搭梯不成？
副连长，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我这不是纵容他，而是一种缓兵之计。
连长说:邹星你说，什么缓兵之计？
连长你想啊，二班长现在的情绪极不稳定，如果你现在和指导员一起过去对他采取措施，只会进一步激化矛盾，万一发生擦枪走火的事情，那后果不堪设想。现在每个战士都配备了30发实弹，子弹和武器平时都放在枪柜里，就你们两个人两支五四手枪，如果发生火拼，根本就不是冲锋枪的对手。
副连长说:他妈的，他吃了豹子胆了！他敢!
副连长，现在不是他敢不敢的问题，而是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让副指导员找老兵谈心，做好安抚工作，绝不是软弱可欺放任他们，目的在于实施第二步计划。
连长说:你还有第二步计划，搞得这么复杂？
指导员说:我倒想听听，说说看，怎么个第二步计划？
我说:连长、指导员，让副指导员去做老兵的安抚工作，只是一种缓兵之计，解决不了实质问题，要解决实际问题就是要收缴子弹，由连部统一保管，收缴的理由就说旧弹已经超年限配备，按上级通知要求，统一换发新弹，只要把子弹收缴了，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这也就等于拆除了定时炸弹的引信，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掌控权在你们手里，根据他以后的表现，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副连长说:子弹全部上缴了，万一发生紧急情况，枪里没有子弹怎么保卫警卫目标，这不符合警卫规则和部队的规章制度啊！
副指导员说:可以每个排配备50发子弹由排长亲自保管，特殊情况特殊处理，这也是符合警卫规则的，等老兵退伍工作完成后，再恢复正常。
指导员说:我同意副指导员的处理方案。连长，你看呢？
连长说:我同意。
副连长呢？
那现在也只能这样了。我也同意。
好，既然大家都同意这个方案，那就按这个方案执行。指导员说:副指导员，一会儿你就到一排去找老兵们谈话，做好他们的安抚工作，你和邹星不要一起走，邹星先回去；收缴换发子弹的工作不只在一排搞，必须在全连统一行动，这个任务由副连长执行。连长你看这样安排行不行？
我没有意见，就按指导员刚才说的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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