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首长家联系看电视这个看似平常的工作，其实并不好做，之前的老兵都不肯去做这件事其实是有原因和苦衷的。起初我并不明白，但时间久了，我便品出了其中无法言说的尴尬和无奈。
渐渐地，我似乎感觉到了与首长家属在对话时的某些细微变化。虽然同样是一句话，但其说话的语气、语境、氛围、场合以及应答停顿的时间长短，都表达了一种不尽相同的心语，我甚至能分辩出热情、欢快、勉强、无奈等等的各种语意。
在大多数情况下，只要我一开口说话，他们都会立刻说：好啊，欢迎。还有就是我刚出现在首长家门口，还没等我开口，他们就会说：来吧来吧，甭说了。还有一次，我去一首长家联系，说完今晚来你们家看电视后，竟出现短暂的沉默，迟疑了二三秒钟后说：嗯……来吧来吧？语气似乎略有勉强。遇到这种情况，我真是好尴尬。当然还有语气非常客气的，让我坐一会，和我聊家常，拿水果给我吃。遇到这样的场面，我是坐也不行，站也不是。我当然不能吃首长家的东西，更不能在首长家聊天，因为部队有规定，于是我只能对首长家属说：我还有别的任务，就马上离开了。
或许是我过于敏感了，但之前的老兵为什么都不愿意做这件事或者说是做不好这件事呢？
渐渐地我就对去首长家联系看电视这个工作有点望而却步了。我甚至常常换位思考，我站在人家家门口说:今晚来你们家看电视？你让人家怎么回答你呢？人家总不能说，不行，你们别来了。我这样站在人家家门口，等着别人回话，这难道不是一种强人所难吗？分明就是给人家添麻烦嘛？甚至是打扰人家的生活，那个迟疑二三秒回答:嗯……来吧来吧，给我的感觉实在是一种勉强或无奈。
怎么办呢？我又不能对排长说，我不干了，你另外换人吧？其实换人又怎么样呢？依然没有解决根本问题。
我陷入了一种莫名的烦恼和痛苦之中。凭心而论，首长的家属和子女对我还是相当热情和客气的，让座、倒茶、聊家常，但越是这样我就越加感到为难。我哪敢在首长家久留，办完事就立刻走人，我不能再给人家添麻烦了。
我该怎么办？我冥思苦想，灵机一动，忽然就想到了一个妙招。如果把这件事办成功了，我就不用再去打扰人家了。我不知道这件事成功的把握有多大？但我必须要努力试一试。
我去了崔干事在大院的值班室，见了他便开门见山地对他说:我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呢？
崔干事瞪大眼睛看着我说：啥事情看你搞得神神秘秘的。坐下说。
我就在他身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然后就对他说:崔干事，你看啊，我们警卫排的战士每个周末都要到首长家去看电视，我觉得这个事情嘛有点不妥。
怎么啦？这不是挺好嘛？密切部队与首长家属之间的联系和互动。有啥不妥呢？
我觉得，我们晚上老是去打扰首长家的生活，总是不好的。你想啊，我大晚上的突然提出要到人家家里去看电视，你让人家怎么回答我呢？总不能拒绝吧？说你们不要来。我跟你这样说吧，有一次，我去一首长家联系，我说今晚来你们家看电视，首长家竟没有一个人立刻回答我。我站在门口，真是好尴尬。这种情况，我总不能马上转身走吧？
崔干事说:那肯定不能这样。
是呀，你说我不走吧？就好像在强人所难人家，弄得像逼宫似的。迟疑了几秒钟，首长的儿子才说:嗯……来吧来吧。这话语里，分明夹杂着勉强的意味。我站在那里等候人家回话，其实就是一种强人所难。给我的感觉就是，人家家里或许有事，又不方便回绝我们，这事弄得多尴尬。
崔干事沉默了，他没有立刻回答我。他从桌子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用打火机点燃，吸了一口烟，才缓缓地对我说:你说的这个情况吧，也确实是有点问题，也确实是打扰人家的生活。那你的意思是今后不去首长家看电视了？
我说是的。
那这个事你不应该跟我说呀？我又不是你的领导。你应该去和你们排长说啊？看看你蛮聪明，怎么连这个事情也弄不清楚？
崔干事，你说得没错。这件事与你是没有关系，但我想到了一个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需要请你帮忙？
崔干事说：帮什么忙？你照直说，别跟我绕弯子了。
我想了解一下省委机关有没有淘汰的旧电视机，送我们警卫排一台，或者借一台也行。这样的话，今后我们就可以不到首长家里看电视了。
这事你要和刘科长说啊？跟我说有啥用？刘科长是办公厅的行政科长，机关的办公用品都是他们负责购置和处理的。
我知道。这件事我会去和刘科长沟通的。但我需要你的配合。
怎么配合？
我去和刘科长说这件事的时候，我要你从警卫安全的角度帮我在刘科长面前敲敲边，说些好话。
你要的是电视机，这跟警卫安全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关系大着呢。崔干事，说实话，从警卫安全角度考虑，我们这么多人分散到首长家里看电视，如果万一大院里发生紧急情况，要马上从首长家分别撤出来，立刻集合队伍肯定要耽误不少时间的，还会给首长家造成不必要的恐慌。如果我们在自己的驻地看电视，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你说是不是？
那肯定是这样，还用说吗？
所以嘛，从警卫安全角度考虑问题，晚上分散去首长家看电视，是不妥的。所以嘛，我去找刘科长，主要是从军民共建这个思路跟他说。这不八一建军节马上就到了吗。这个时候向他提出来，搞一个军民共建活动，以省委办公厅的名义，给部队送一台电视机。我们的要求也不高，一台淘汰下来的旧电视就可以了。你呢，主要是从警卫安全的角度帮我在刘科长面前敲敲边。我们双管齐下，这件事可能就成了。
好啊你个小邹星，你是动足了脑筋，歪点子还不少呢？
这怎么就是歪点子呢？我是帮你解决问题呢？
帮我解决问题？你是帮你们排长解决问题呢。不过，从安全保卫的角度看问题，你说的还是有道理的。好吧，我帮你去和刘科长说说。
谢谢崔干事！说实话，我也是没有办法。其实我首先考虑的是怎么样不给首长家添麻烦，其次就是从警卫安全角度出发，万一出了问题，我们排长当然是首当其冲，但你这个警卫干事也是有责任的。你说我讲的有没有道理？
道理嘛还是有的，但你不是为我考虑，你是在为你自己考虑。不过这个忙我还是要帮的。
那就谢谢崔干事了！
这件事还八字没一撇呢，谢什么？崔干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把值班室的门关了起来，然后又坐到旁边的沙发里对我说:你坐过来，我有话问你。
我见崔干事把门关上，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心里不免有几分紧张。我不知道他要问我什么，就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说:之前在门卫值班室人多，我一直没机会问你。现在就我们两个人。我问你几句话。
我紧张地望着他:啥事？你问？
某首长的女儿，你喜欢她吗？
怎么又是这个问题？和排长一样的口气。这跟他有什么关系？要么是排长怕我出什么问题就让他来测试我？
他扭头看着我：你怎么不说话？是喜欢还是不喜欢，给个准信，别磨磨叽叽的。
崔干事，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啊。
是没有想过还是喜欢不敢说？没事，这里没有外人，你照实说吧？
我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是个战士，我向排长保证过，在服役期间，不会喜欢驻地的任何女青年。这是我的实话。
我知道。那如果以后提了干呢？
我也不想提干。我就是想当三年兵回家。
你傻呀？不想提干当什么兵？你小子就不是一个好兵。不想当将军的兵都不是一个好兵。你懂吗？
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好兵。
崔干事把那支抽剩的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又拿出一支烟抽了起来。
屋内烟雾缭绕。我站起来想把窗户打开，让烟雾散出去，只听见崔干事说:开什么窗，我话还没说完呢？我问你，你是不是有这个想法，不好意思说？人家是首长的女儿，长得又这么漂亮，你是怕自己高攀不上人家？
不是。我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那我就弄不懂了？我再问你，如果人家女儿喜欢你呢？
怎么可能呢？你就别跟我瞎扯了。我想这小子啥意思？肯定是排长让他来测试我的。我怎么可能上他的当呢？于是我说：你啥意思？是排长让你来测试我的？
没有，我只是瞎问问。
瞎问问？你以为我做了什么坏事来破案哪？我告诉你，我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值班室还有事，我得走了。
崔干事竟哈哈笑了起来:你啊，就是个拎不清的傻蛋。好了，这个事我们回头再说。今天我问你的话，仅限于我们两个人知道，你和谁都不许说，包括排长。
好的。我知道了。
走出了崔干事的值班室，我有些纳闷了。看来不像是排长让他来测试我的？否则他不会对我说也要对排长保密。
如果不是排长那会是谁呢？不过，那也不一定。他是公安干警，狡猾着呢。把刑侦术用到我头上来了。我才不会上他的当呢？或许他就是在跟我玩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把戏呢？谁搞得清楚呢？
我的思路要清晰，头脑不能发昏，否则很可能就掉进他设计好的陷阱里了。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