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不是第一个。从各个地方来找父亲下棋的人很多,高矮胖瘦,头发黑的白的,有的人下完之后说:“知道了,还差三十年。”然后握了握父亲的手走了。有的说:“如果那一盘那一步走对了,输的是你,我们再来。”父亲摆摆手说:“说好了三盘,不能再下了。”对方说:“不行,我们来挂点东西。”挂,就是赌。父亲说:“朋友,我从不在棋上挂东西,刚才那三盘棋算你赢,你就去说,赢了黑毛。”说完父亲站起来就走了。那天眼镜等到父亲,说要下棋,旁边的人渐渐围过来。父亲坐在板凳上,树上的叶子哗啦哗啦地响,他指着自己的脑袋说:“老了,酒又伤脑子,不下了。”那年父亲四十岁,确实如他所说,半年来他只是坐在板凳上看,不怎么出声,更不下场下棋。
眼镜松开一颗纽扣说:“我扔下学生,坐了两小时汽车来找你,可是你不下了。”父亲想了想,指着我说:“朋友,如果你觉得白来了的话,可以和他下。”眼镜看了看我,说:“你儿子?”父亲说:“是。”眼镜眨了眨眼,说:“你什么意思?”父亲说:“他的棋是我教的,你可以看看路子,我不下了。”眼镜摸了摸我的脑袋说:“你几岁了?”我说:“十一。”他说:“你的棋是你爸教的?”我说:“教过一次,教过仕的用法。”大伙儿笑了。眼镜也笑了,说:“行嘞,我让你一匹马吧。”我说:“别了,平下吧,才算有输赢。”大伙儿又笑了。眼镜蹲下,我把板凳拉过去,把棋子摆上。到了残局,我一车领双兵,他马炮单兵缺仕象,被我三车闹仕赢了。眼镜站起来,从兜里掏出一支钢笔放在我手上,说:“收着吧,自己买点钢笔水,可以记点东西。”父亲说:“钢笔你拿回去,他有笔。我们下棋是下棋。”眼镜看了看父亲,把钢笔重新放进兜里,走了。
回家的路上,我在后座上想着那支钢笔,问:“爸,你真不下了?”父亲说:“不下了,说过的话当然是真的。”又说,“你这棋啊,走得太软,应该速胜,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在学校不要下棋,能分得开吗?我说:“能,是个玩嘛。”父亲没说话,继续骑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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