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齊大任,文王之母。「1」
思媚周姜,京室之婦。「2」
大姒嗣徽音,則百斯男。「3」
「二章」
惠于宗公,神罔時怨,神罔時恫。「4」
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5」
「三章」
雝雝在宫,肅肅在廟。「6」
不顯亦臨,無射亦保。「7」
「四章」
肆戎疾不殄,烈假不瑕。「8」
不聞亦式,不諫亦入。「9」
「五章」
肆成人有德,小子有造。「10」
古之人無斁,譽髦斯士。「11」
《思齐》全诗二十四句,《毛传》将其分为五章,前两章每章六句,后三章每章四句。郑玄作笺,将其改为四章,每章均为六句。相比较而言,毛传的划分更为合理,故后代大多从之。朱子的《诗集传》和方玉润的《诗经原始》都是采用的《毛传》章句。本文采用《毛传》的五章说。
按《毛诗传笺》(中华书局,2018年11月北京第一版)所采用的郑玄章句分法,《毛传》说的第四章前二句合于第三章,第四章后两句与第五章合并为第四章。
关于《大雅·思齐》的主旨,众多研究《诗经》的学者都认为是对周文王圣德的歌颂,以及对其之所以有此圣德的溯源。《毛传》该诗小序:“《思齐》,文王所以圣也。”《郑笺》曰:“言非但天性,德有所由成。”孔颖达疏曰:“作《思齐》诗者,言文王所以得圣由其贤母所生。文王自天性当圣,圣亦由母大贤,故歌咏其母,言文王之圣有所以而然也。”《诗集传》:“此诗亦歌文王之德,而推本言之。”
清方玉润似乎想要表达一种不同的看法,《诗经原始》:“《思齐》,刑于化洽也。”他这里说的“刑”取于诗文第二章“刑于寡妻”句,《毛传》对其解释为:“刑,法也。”即“示范、作榜样”的意思(见《古今汉语字典》第700页“刑”字条⑥,商务印书馆2003年1月第1版,2007年5月北京第7次印刷)。“化洽”的意思是“教化普沾,指使教化普沾”,或“普遍受到薰陶教化”。因此,“刑于化洽”意思就是“(周文王)以身作则,以其天下万民都能得到教化”。但这不也正是在对周文王圣德的歌颂吗?
第一章,赋。诗篇原文:
思齊大任,文王之母。
思媚周姜,京室之婦。
大姒嗣徽音,則百斯男。
这一章用三对排比句子,对周王朝三位杰出的女性太姜、太任和太姒进行了赞美。她们分别是周文王的祖母、母亲和王妃。这一章是铺垫,是对周文王之所以为圣的诠释。朱熹《诗集传》:“(周文王)上有圣母,所以成之者远;内有贤妃,所以助之者深也。”
“思齊大任,文王之母。”这两句既是点明太任是文王的母亲,也是对太任的赞美。“大”即“太”,古代汉语中是常态用法。齊(zhāi),端庄的样子。思,按《郑笺》《毛诗正义》应为“思念、思想”之思。《郑笺》:“常思庄敬者,大任也,乃为文王之母。”《毛诗正义》:“毛以为,常思齐敬之德不惰慢者,大任也。”朱子《诗集传》解释“思”为语气助词。鄙人以为,根据上下文,朱子之说较为妥帖,采之。
“思媚周姜,京室之婦。”这两句是对太姜的赞美。周姜即太姜,古公亶父之妻,王季之母,文王之祖母。思,与上同。媚,《毛传》《诗集传》均解释为“爱也”,《古诗文网》解释为“美好”。按前者“爱也”的解释,这两句是说太任常怀敬爱太姜之心,因太姜为“京室之妇”;按后者解释,这两句与前两句、后两句为并列关系,是对太姜的赞美。愚以为《古诗文网》解释较好,采之。京室,周王室,惟《郑笺》认为“京”是周的一个地名。窃以为郑解似乎不通。
“大姒嗣徽音,則百斯男。”这两句是对文王之妃太姒的赞美。大姒即太姒,是周武王的母亲。嗣,继承、接续之意。徽,善良、美好之意,“徽音”即“美好的声誉”。“大姒嗣徽音”,太姒继承了周家祖辈们的善良美德,与她太婆婆、婆婆一样享有美名声誉。则,副词,就、就是之意。这里有表达因果关系的意味。百斯男,是说周文王的男儿(儿子)众多,传说“文王百子”。当然。百只是泛指,并非确指“一百”。 《毛传》:“大姒,文王之妃也。大姒十子,众妾则宜百子也。”斯是助词。
第二章,赋。诗篇原文:
惠于宗公,神罔時怨,神罔時恫。
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
有了第一章的铺垫后,诗文的后四章转为从正面对文王的圣德进行直接的歌颂。这一章从上承祖德、下齐其家两方面,对周文王进行了赞美。
“惠于宗公,神罔時怨,神罔時恫。”这三句说的是周文王承祖德、敬祖神。惠,《郑笺》《诗集传》均解释为“顺也”,《古诗文网》解释为“孝敬”。两者同义,顺即顺从、孝顺。宗公,宗神,即宗庙里的先公,祖先。后面的两个“神”字都是此意。罔,没有、无的意思。怨,按《毛传》《郑笺》为“怨恚”,即“不满意、责备”之意。恫(tōng),恫怨,哀痛怨恨之意。后两句中的“时”应解释为“片刻,一会儿或瞬间”(《漢典》详细字义⑩)。周文王对小心敬奉宗庙里的祖先,所以,祖神对文王没有片刻的、丝毫的不满、责备和怨恨。三国时期魏国大臣王肃说:“文王之德,能上顺祖宗,安宁百神,无失其道,无所怨痛。”
“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这三句说的是周文王在治国齐家方面善于和勤于以身作则。刑,同“型”,典型,典范,示范、榜样、以身作则等义。寡妻,嫡妻。御,治理。《郑笺》对“寡妻”的解释为“寡有之妻,言贤也”,是也。文王深知“齐家治国而后平天下”的道理,于是,在阃闱之内,以礼法接待其妻,至于宗族;在外朝堂之上,以此又能为政治于家邦。周文王也正是于此,才被儒家奉为理想的君王而大加赞歌。朱子在其《诗集传》中对此阐释为:“其仪法内施於闺门,而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也。”并引孔子的话而加以佐证:“家齐而后国治。”
第三章,赋。诗篇原文:
雝雝在宫,肅肅在廟。
不顯亦臨,無射亦保。
关于这一章的解释,有多种意见。毛公、郑玄在这一章的详细解释上也存在很大的差异。孔颖达在《毛诗正义》中对“毛以为、郑以为”做了很细致的注疏。原文较长,这里节其要点以供读者辨析。毛公以为:“文王之德,居家则雍雍然甚能和顺,在於祖庙则肃肃然甚能恭敬。文王以此显德而临之於民上,民皆安之,无有厌倦者也。而那些大为疾害人之行者,也自动止绝、恶人皆消。故王业远大,是其圣也。”而郑以为:“此与下章连上二句,言文王在宫在庙,皆布行善政,群臣化之而皆善。反过来,文王之臣,养老则和,祭祀则敬,是得礼之宜矣。文王之在辟廱,其群臣有贤才之质而不明达者,亦得临而观其礼;有德艺之美而无射才者,亦得助而居於位。其德如此,天下乐其德而民自化,故今大为疾害於人者,不绝之而自绝;为厉恶病害人之行者,不已之而自已。言感化之深,是文王之圣也。”
然而,据散人看来,毛郑二人解释的核心思想是一致的,即“文王之德不因内外有别”。《古诗文网》的解释与朱子的差不多,别开生面。下面我们就结合诗文一一进行说明。
“雝雝在宫,肅肅在廟。”众家对这两句解释基本一致,惟郑玄稍有别论。这两句实际上是采用了古诗文中常采用的一种修辞方法 —— 互文。前后两个形容词:雝(yōnɡ)雝,和洽貌;肃肃,恭敬貌。前后两个名词:宫,王宫(郑玄说是“辟癰宫”,下文中再做解释);庙,祖庙。这两句不能简单地看成是(文王)在家里就雝雝然、在祖庙就肃肃然,而是不管在家里,还是在祖庙里,文王都雝雝然且肃肃然。这如同唐诗中“秦时明月汉时关”一句,是非常典型的互文修辞,诸位不能不知。
《郑笺》对这两句解释是:“宫,谓辟廱宫也。群臣助文王,养老则尚和,助祭於庙则尚敬,言得礼之宜。”他这里说的“辟廱(bìyōng)”是古时天子所设的大(tài)学。位于京城国子监内,为一圆形建筑物,四周环水,象征教化流行。《礼记.王制》:“天子命之教,然后为学。小学在公宫南之左,大学在郊,天子曰辟廱,诸侯曰頖(pàn)宫。”頖宫又作“泮宫”。
“养老”也绝不是我们通常所指的那种退休后的养老,而是一种古代的礼,指择取年老而贤能的人,按时供给酒食,并加以礼敬。
“不顯亦臨,無射亦保。”其实,这两句才是各家解释分歧最大之所在。
《毛传》的解释是:“以显临之,保安无厌也。”按孔颖达《毛诗正义》的注疏,他认为毛公的意思是“……(文王)其德如是,岂为不显乎?言其显也。亦以此显德而临之於民上。文王既以显德临民,美其所为,无有厌其德者,亦皆安而行之。言民安文王之德,无厌倦也。”如此,则毛公认为“不显”是反问,“不显?非也,显也。”但若这么讲,则第二句“无射”就该为“无射?非也,射也。”但毛公却说无射是无厌(射与厌同)。这就不好理解了。
《郑笺》以为“不显”的意思是“有贤才之质而不明者”,“临”的意思是“临而观之”,“无射”的意思是“六艺无射才者”,“保”的意思是“得保其位”,两句完整的意思是:“文王之在辟廱也,有贤才之质而不明者,亦得观於礼;於六艺无射才者,亦得居於位。”是在说“(文王)养善使之积小致高大”。
《诗集传》解释“不显”为“幽隐之处”,“射,与斁(yì)同,厌也”,连起来就是“虽居幽隐,亦常若有临之者。虽无厌射,亦常有所守焉”。也就是说,朱子认为这两句的意思是:(文王)即使身处幽隐之地,也会像一直有人来到那样(保持其雝雝之容);即使(现在)没人厌恶你,也要长久保持一颗谨守之心(肃肃之心)。朱子的这个解释非常吻合于儒家所倡导的“君子慎独”思想。
从字面上看,这两句结构一模一样,而且对仗工整,两句都是转折关系复句,“(即使)不显亦(也)临,(即使)无射亦(也)保”。郑玄、朱熹的解说都基于此。但从全诗上下文来看,鄙人以为朱子之解更妥帖。因此,本文采用朱子的说法。
综上,这一章说的是文王表里如一,无论是居家在内独处,还是在宗庙祭祀广众面前,都恭敬端庄、和而有肃。朱子曰:“其纯亦不已盖如是。”
第四章,赋。诗篇原文:
肆戎疾不殄,烈假不瑕。
不聞亦式,不諫亦入。
这一章继续对文王圣德进行赞美。前两句写文王有天佑之福,后两句写文王之性合于天命(所以才得以受天命而为天子)。
“肆戎疾不殄,烈假不瑕。”所以,虽遭大难也终究能全身而退,恶疾侵袭也可身体无恙。肆,《毛传》《诗集传》解释为“古今也”,即“所以”。 戎,《毛传》《诗集传》解释为“大也”。疾,疾难。“戎疾”就是大难。何谓大难?《诗集传》说“如羑里之囚,及昆夷猃狁之属也”。周文王为商朝西伯侯时,曾被殷纣王囚禁在羑里(故址在今河南省安阳市汤阴县北4.5公里的羑里城遗址)长达七年;昆夷、猃狁是周代我国北方的游牧民族,长期袭扰中原,给周王朝带来莫大的祸害。殄,灭绝,“不殄”就是没有被灭绝,意思是“安全地全身而退”。烈,通“疠”,恶疾。假,也是指大病。合起来“烈假”是会置人于死地的疾病。瑕,《诗集传》解“过也”,祸害的意思。“烈假不瑕”就是“会置人于死地的恶疾也祸害不到(文王)”。
“不聞亦式,不諫亦入。”处理政事,哪怕没有前例可循,也能做到符合法度;颁布政令,哪怕没有人谏诤,也能做到尽善尽美。不闻,没有听说过,即没有先例可以借鉴。式,(符合)法度。不谏,没有谏诤、争论。入,符合天命。
第五章,赋。诗篇原文:
肆成人有德,小子有造。
古之人無斁,譽髦斯士。
接上章,由于文王之德于事如此,因此,天下一时人才辈出,而有才之人皆能有所成就。这是对文王用人之德的歌颂。
“肆成人有德,小子有造。”所以,成年人修身养性、皆有德才,儿童都能受到该有的培育。小子,指儿童。造,造就、培育。
“古之人無斁,譽髦斯士。”天下之士皆得美誉,这都是圣王明君身体力行,不厌其烦的教化的结果啊。古之人,圣王明君,指文王。斁,厌,厌倦。誉,美名,声誉。髦,俊,优秀。斯,助词。
「一章」
太任端莊惠又賢,文王之母勝天媛。
太姜奶奶心靈美,太姒王妃祖訓傳。
奶奶京城宮室掌,王妃閫內助祈年。
美名令德王妃繼,子嗣多多萬代延。
「二章」
孝順文王敬祖神,忠信孝悌祖神聞。
祖神心內無怨恚,先祖心中沒怒嗔。
舉止行爲堪典範,以身作則示家人。
親戚兄弟人人效,外侮侵邦共齒唇。
「三章」
自在家中要慎行,人言頭上有神靈。
居家注重心懷敬,在外珍惜己令名。
外客隨時皆可到,人言句句要聽明。
修身養性德爲上,好比舟楫靠櫓行。
「四章」
顯世功德自在身,周邦上命選爲君。
雖遭大難全身退,哪怕逢疾也不侵。
舉事無需前有鑒,頒行不用諫來分。
文王統政一如是,四海之民盡有恩。
「五章」
士子修身養性情,孩童受教可成名。
修身養性德深厚,受教成名志遠行。
海內升平風浪靜,山川有幸九州寧。
文王治下人民樂,盛世家家享太平。
注釋:
「1」 思:語氣助詞。齊(zhāi):端莊的樣子。大(tài)任:太任,文王的母親。
「2」 媚:美好。周姜:太姜,古公亶父之妃,王季之母,周文王的祖母。京室:周室,王室。
「3」 大姒:周文王之妃,周武王母親。嗣:繼承、接續。徽:善良、美好。徽音:美好的聲譽。則:副詞,就、就是。斯:語助詞。
「4」 惠:順,孝順。宗公:宗廟祖先諸神。罔:沒有、無。時:片刻、絲毫。怨:怨恚,怪罪、責備。恫(tōnɡ):怨恫,哀痛怨恨。
「5」 刑:法,模範、以身作則。寡妻:嫡妻,或寡得之妻(難得的好妻子、賢內助)。御:治理。家邦:泛指國家天下。
「6」 雝雝:形容儀表端莊的樣子。在宫:居家,獨處。肅肅:形容內心恭謹。在廟:在祖廟、朝堂,泛指在百姓群臣面前。
「7」 不顯:幽暗之地,猶言“獨處”。臨:有人看著那般。無射:不厭倦。保:保持肅敬之心。
「8」 肆:所以。戎:大。戎疾,即大難。不殄:沒有(被)滅絕,即得以保全平安而退。烈、假:都是惡疾。不瑕:沒有受到禍害。
「9」 不聞:沒有前例可供借鑒。式:符合法度。不諫:沒有經過爭論論證。入:入善、符合天命,盡善盡美。
「10」 小子:儿童。造:造就、培育。
「11」 古之人:聖明君王,指周文王。無斁:無倦,誨人不倦。譽:美譽。髦:優秀。斯:助詞。
2022年5月13日星期五,上海三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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