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四年,她们寝室年年被评为最佳寝室,一起打开水一起上自习,谁交往男友都带给姐妹们把关。毕业时,六人击掌为约:每个人的婚礼,另外五人都是伴娘团。
她们分散在不同的城市,除了一位早就断联的,她自付来回双飞机票赴了四场婚礼。轮到她自己,在同学群里兴高采烈地宣布婚期时,只收到一堆“恭喜”的声和QQ自带的各种图片。虽然早有准备,还是心一沉:那些承诺全顺水而去,连同她多年来付的大小红包。有几个室友的头像,已经两三年不曾亮起。
“不是钱的事儿。”她急急向我解释,只是那一晚一晚的卧谈,时间已睡,梦想与呼吸声,在蚊帐间静静流动;那些一起逃过的课,倾慕过的帅哥老师;林林总总,她一想起来就温暖就馨香的刹那。她们都不记得了吗?友情如此轻薄欲碎,如一块块拈不起的杏仁酥。
记得又如何?《红楼梦》里史湘云定亲后,袭人逗她:“你还记得十年前,咱们在西边暖阁住着,晚上你同我说的那些话儿吗?”哪些话?书里没提,我估摸着,要么是我一辈子不嫁人,跟你在一起;要么是我们嫁同一个男人,永远在一起。我的那盟誓,其实和她们的,一样认真。
当我长到某个年纪,意识到大观园里诸人并不是朋友时,心里狠狠震动,像有一幢大厦坍塌,石灰烟尘四起。她们是亲戚,是主奴,命运将她们放置于同一个时空,与世隔绝,完全没有机会认识外人,只能在自己人中间发展一下少女情谊。
主子有主子的交游,吃喝玩乐,也谈诗论文;奴才有奴才的情分,一人有麻烦全体杀上去;主与奴也会偶尔放下身份,交换一些雏龄女儿的心情。深闺无聊,最淡泊的林妹妹也会“有时闷了,又盼个姊妹来说些闲话排遣,及至宝钗等来望候她,说不得三五句话又厌烦了。”女伴便是用来排遣寂寞的。她曾被宝钗打动过:“你素日待人,固然是极好的……往日竟是我错了,实在误到如今。”这是重要篇章,象征着一个人与自己的握手言和。但,她们从此是朋友了吗?难说,薛林二姝的人生观与价值观相去甚远,能和而不同就不错了。
而大学校园便是现代社会的大观园,女生们也有十二金钗的明丽,年龄相若,都处于渴盼感情的青春后期,看同一部动漫,就同样的话题叽叽喳喳。老实说,同桌的你,同寝的她,只要不过分极品,都能交情不错。但这,真谈不上多深厚的友谊。
亦舒师太说:“当我四十岁的时候,身体健康,略有积蓄,已婚,丈夫体贴,孩子听话,有一份真正喜欢的工作,这就是成功,不必成名,也不必发财。”——其实也不必有朋友。从这句话在微博上的转载率来看,真说出了无数女性的心声。这大概是传统文化的遗音:旧式女性完全归属于家庭,大门不出二门不入才是贤德,交朋结友是天方夜谭,“不曾走东家,不曾西邻串”是可以拿出来夸口的。女性的社交需求完全被抹杀,所有情感交流,只允许与家人间发生。她活着,仅仅是妻子与母亲。
但到了当下,女子们已经走出家门,和男人一样厮杀,有同学有同事有志同道合者有谈得来的酒肉熟人,还要老公体贴孩子听话就是一切吗?早该学会:一起聊天的,叫闺密;一起做事的,才是朋友。
让闺密只停留在闺中吧,女人可以学学男人的交友观:一道游乐,一同创业,并肩闯天下再各自西东,老了再回到原点,是把酒言欢老朋友。“中国合伙人”原可以不分男女。
而宝姐姐与林妹妹,其实,都没有朋友。
赞(1)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