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同窗的日子,加胜为人热情大方,开朗活泼,还特别喜欢运动,总是以满身的汗水示人,活脱脱一个少年闰土形象。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秋天,细雨初歇,学校的操场上,他和一帮老乡在打羽毛球。他迎着阳光奔跑的样子,风一样的,律动着。他挥舞着白色的羽毛球球拍。他打球的姿势相当优雅好看,动作轻捷,拍子轻轻一扬,白色羽毛球像一只小白羊,在球拍上“啪”地跳过去……
大学毕业,我们怀着“天也新,地也新,春光更明媚,城市乡村处处增光辉……”的喜悦心情,走上了工作岗位。参加工作没几年,加胜就成为厅科技处副处长,走向了他可见的人生。从此,每次参加会议,看到坐在台上那些道貌岸然的领导,我就会联想到春风正得意的加胜。领导这玩意儿很神奇,无任是同学、发小还是亲人,只要坐上领导岗位,总能让人从中看出威严的味道。
那年春天,加胜来广州参加一个交通科技会议,乘这个机会,他邀请我去他开会的那间酒店小聚。而且,他特别告诉我,他只约了我。加胜如此高抬我,让我受宠若惊。我的受宠若惊不完全是因为他对我的尊重,更主要的是他对同学情感的追求和热爱。
我刚下车,远远的,看到加胜在酒店楼下等候。他依旧安静而温婉地笑着,一看到我,他眉毛眼睛里跳出惊喜。随后,猛地一个熊抱,并拍着我的背亲热了好一阵才停下来。然后,认真地打量着我,目光是那么温和,关切地对我说:“九满啊!你可变了,精神了,有了广佬的形象!”而他,留着板寸头,身穿一件灰色的夹克,看上去严肃而稳健。
饭桌上,我们一同回忆大学时期的同学,亲爱或并不亲爱的老师,互相道出那个时候可笑可叹的故事。我们还谈起了分开的日子里各自的遭遇与命运。交谈中,我们免去了许多伪装和别有用心,那种久违的熟悉又回来了。没想到,虽然我们生活在不同的城市,但那种纯天然、无污染的同学之情,还牢靠地珍藏在彼此的心底,通过语言、肢体和表情的传递,我们之间多了一份心灵的呼唤,一来二往,更增进了我们的友谊。
我们相对而坐,加胜自始至终不和我谈工作,甚至很少说家庭,手机都是静音状态,看起来并不忙碌的样子。听我说话,他总是很有礼貌地颔首而笑。神态与学生时代大不相同了,更加谦恭有礼,抑扬顿挫的语气和眼睛里闪烁的光泽让我频频诧异。此刻,我又想起了鲁迅《故乡》里的句子: “那西瓜地上的银项圈的小英雄的影像,我本来十分清楚,现在却忽地模糊了。”
那年十月,几个大学同学相约到我工作的地方来休闲度假。在与加胜的联络中,我希望他带些土特产过来,他很爽快地答应了。于是,我便表现出大喜过望的样子。
酒店大堂,看着端庄、斯文的他,我百感交集。我怎么也想不到,几年不见,加胜容颜和言谈举止有了些总理克强的气韵。在等待服务员办理入住手续的间隙,他给我讲了一些他自己的经历和故事,以及工作的艰辛。那天,他的电话不断,我忽然觉得他是另外一幅样子了,职场的干练风采同样不输书生的恬淡。
吃罢晚饭,同学们纷纷到酒店的阳台上叙旧。我刚坐下,看到加胜扛着一大箱特产大步流星地走来,完全没有了一个大型国企董事长的威严、严肃、气派,却有了我们这些小人物的轻松、自由、随意。那一刻,潜藏在我心田深处的影子,鲜活如初。想来,加胜虽然在官场上混得如鱼得水,比我跳得高,走得远,但是,骨子里,我们都普通得如大海里的一滴水,但水没有缝隙,只有紧密相连。
前几天,我和一个大学同学联系,他提到加胜把我的一篇陋文的视频发到同学群里。我突然想起自己换了电话号码还没告诉加胜,于是,我发了一条短信给加胜,我说:“加胜,我是九满。由于生活所迫,我的手机已改成这个号。”他回:“谢谢你良心发现,来了个短信。”我装着没有收到他的文字,接着说:“作指示、作报告烦了,来广州,我陪你扯扯蛋;吃山珍野味厌了,来广州,我请你吃青菜萝卜……”他回:“想你了,欢迎你来南宁喝茶吃饭,广西很穷,但有土鸡、土鸭、野菜。”此刻,学生时代的加胜又回来了,友好、好客、平和。
三十多年来,工作压力的负荷,职称的评定,学无止境的培训与学习,家庭的琐事都湮没不了他。虽然他身上也被生活磨砺得有了一些老年闰土的影子,但是,他在我的心中,依然是那个在春天的田野里奔跑的追风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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