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我们三姐弟,轮番受到野狼嚎的荼毒,个个都留下他奉献给我们的伤疤,更在我们的心灵,留下无法消退的阴影。每当爷爷来看我们,我们三个都要争着向爷爷诉说,我甚至建议:“爷爷能不能帮我们,我们全家人合起来,把那个野狼嚎痛打一顿,解解我们的气。”爷爷说:“莲莲说孩子话了,爷爷年岁大,已经没有了力气,我们一家人合起来,也不是你晚爹的对手。”我说,“不与他打,怎么知道打不过他?我知道妈妈不肯帮我们打他。但我们三个,一定帮爷爷打他,就是嘴巴咬,也要咬他手脚都留血印。”爷爷连连摇着头,“莲莲,你别再说小孩子话。我知道你们受苦了。都是你这个不争气的爹,死得早,不管你们死活了。也是爷爷没有用,使你们几个孩子遭罪。”说着,爷爷的眼圈发红。我们的傻闹,弄得爷爷痛苦不堪,饭吃不下,觉也不能睡。爷爷发誓说:“总有天,我一定要把你们几个的户口,迁回老家。我和你们奶奶,就是讨饭,也要把你们养大。”
那个野狼嚎,对我们的伤害,并不见收敛,他在不同的场合,变换法子,寻找不同的借口,继续不断地折磨伤害我们。
接下来的厄运,似乎又轮到我了。
好不容易到了星期天,我是多么希望,我能带着弟弟,自由自在、畅快地到处玩一天。可是,这样的幸运,老天没给我们安排哪怕一天。野狼嚎自己,虽然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可对我们三个,却历来管得很紧,极不容许我们闲下来,他的脑筋,似乎专门为我三个而动的。一到星期天,他总会生出许多活儿让我们干。不是叫我们去割草,用来垫猪栏,就是叫我们到山上捡干柴。有时,还叫我们跟着人家,去拔草药,晒干了,卖钱。
这个星期日,说跟着他去种菜。我的任务,是在他挖好的孔上,放上菜秧,让他来种。因为我做放菜秧这事,很顺手,很快就放完了,我也想模仿着他的手法,帮着他去种菜。当时我想的,就是不使自己闲着,帮他种,就缩短种菜流程,加快种菜劳作的早点完成。这对一个还不满十岁的小姑娘来说,能这样想,主动动地去做,是多么有情,又合理的事,应该受到家长的鼓励表扬才对呀。可我的晚爹,却在我刚蹲下,拿起菜秧,准备种的时候,就厉声吆喝过来:“放手,夹七夹八的,你捣什么乱,你能种菜?”我的那些美好的想法,被他的一声吆喝,撕成碎片,一片又一片的掉进泥土里。
我很沮丧,发着楞。野狼嚎的第二次吆喝飞过来:“像傻瓜一样站着干嘛,浇料去,给种好的菜,浇点料。料在皮桶里,小心些,不要将料倒翻了,白白浪费肥料。”
他所说的“料”,就是人粪尿的混合物。农村里,家家都建有料缸厂棚,解决人拉屎拉尿的问题,并且把它们积攒下来,成为农家必不可少的肥料。农民用人粪尿给庄稼施肥料,盛装人粪尿的叫“皮桶”,用它做肥料浇灌时,使用的工具叫“浇挈”。这浇挈又大又沉,装满人粪尿,我根本提不动。我只装小半浇挈的料,也得有双手提着,才勉强摇摇晃晃的小步走动。
我双手提着装有人粪尿的浇挈,走到菜畦旁边,对准孔中新种下的小菜浇灌,对我来说,十分困难。提着浇挈走路已经摇晃不定,何况是提着浇挈,对准菜孔,浇肥料呢。我每浇一株菜,两只手都是抖抖索索的,浇挈拿捏不定,浇出的人粪尿自然不准不稳,不够集中。这样的劳作质量,劳作效率,我自己也不满意,但我实在没有办法,我只有这点力气,虽然,我全神贯注,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想把这件事干好,可我的力气太小了,我无用,我笨,我不能在顷刻间,让自己的力气大起来,让两只提着浇挈的手,能保持平衡,保证不抖索——我办不到啊!
我一边这样艰难地坚持着这样劳作,一边也在责怪自己没力气,没能力,把晚爹交给我的事,做得最好。我注意力太集中,竟不知道,还有人,对我更加不满意。
突然间,一个影子像鬼一样,窜到我的面前,他一把夺过我手中的浇挈,迅速提起,高过我的头顶,从浇挈嘴里倾出的人粪尿,向我的头顶倒下来。一股恶臭,瞬间从头顶一直淌到脚底。
我完全被吓昏了,我的鼻子四周,围绕着阵阵恶臭,甚至嘴角里也流进了这恶浊的污物。顷刻间,我几乎失去了说话能力,反映处理事务的能力,呆若木鸡地站着,我傻了……
天哪,人世间,有谁经受过这般屈辱?我是一个小孩,一个九岁的小姑年,我做错什么了?就是错了,应该承受这样天理难容的惩罚?我仿佛又记起弟弟刚不久前承受的痛苦,够扪心刻骨的,但,他不能言语,必须忍受恶浊痛苦的部位,是在在屁股上,只要不声不响,是可以按掩饰一下难看和痛苦的,况且,造成这个痛苦因由,他自己也得承担部分的责任。而我,这叫什么呢?我错在哪儿呢,要从头顶,到全身,遭浇灌人粪尿之罪?
我的耳朵里却是灌进了野兽这样的话音:“这下,让你的脑子清醒清醒,浇菜,是不能这样没头没脑往菜心上浇下去的,否则,这新种的菜,一下被你浇死了。你记住了?”
这是人能说出的话?我痛苦到了极点,此刻,我宁愿自己立刻死了,不要忍受这样难以忍受的煎熬。这时,我只有难受,难受,对自己的遭遇和处境无法有丝毫改变、没能丝毫发泄的难受!我还是死了的好……
“还愣着干嘛,前面有口塘,去洗一洗——尿屙浇头,不好受吧,今后要长记心,干活要上心,不能无心搭后脏。”这个野狼嚎似乎很轻松,他为自己超越了做人的界限,创造了禽兽也不会做的奇迹,而自豪不已。如果还叫他为人,实在是对人类的亵渎。我欲哭无泪,想说无话,内心只被悲哀、屈辱堵塞着。我小小年纪,怎么碰上这么一个“爹”,一只野狼?
已是深秋时节,气温在摄氏10度上下,水温当然更低一点。我一口气跑到塘边,首先是把自己的头,浸在水里。我没命地洗啊洗,头发洗得生疼,但那臭气,仍往自己的鼻子里冲,我恨不得将头发全拔了。后来发现,这臭气,是从头以下部位传上来的,自己的身上,已淋满了尿屎污物。我呀呀发疯似地喊着,把身上粘臭的衣服全剥下来,丢开去,将自己身子浸在刺骨的塘水里。但我的脑子里,已没有寒冷的意识,只有一个字,臭,臭,臭!赶快洗掉,洗掉,洗掉……
当我感觉到实在寒冷难忍的时候,才使劲地拽过那些臭衣裤,拼命地搓,搓,搓……最终,我还是将它们拧去一些水分,湿漉漉地套进了像筛糠似抖着的身子。
我在经受这般磨难的时候,不远处那边十分安静,那个人似乎毫无反应,也不必有什么反应,他心中无人,当然也看不见我的存在,或许,他正巴望着,这个小东西赶紧淹死,他好少掉一个累赘。
当天夜里,我发烧了,全身烧得像火铳钵头一样热。我不敢、也不想告诉妈妈昨天的经历,我的痛苦,我的发烧。我知道,妈妈不会相信,人性会这样险恶,我会经受住这样的屈辱!第二天,我照常带着弟弟去上学。或许,穷人的命贱,也或许,穷人的命硬,发烧小病,无法打倒坚强而命硬的我,二三天之后,我感觉身体恢复如常,我还活着,没被淹死,也没被烧死,当然,更不会因羞辱而死,我要坚强地活下去。
但是,我的命运没法改变,厄运缠住我不放。我知道,有野狼嚎在,我不可能想过安稳日子。这不是小孩子,对他有成见,心里有气。不是的,他的下作和卑劣,不是常人能想象到的。在我的头顶上倒人粪尿,是卑劣的一例,接下来的兽行,真的不是人的语言能说清。
那野狼嚎,用人粪尿浇我头顶的方法,教育我如何浇菜的异类手段,说明他有别于人类,是一头真正的狼。可是他还不甘心只是一头狼,很快,他又以自己的行动,证明,他只是一只虫子,一只没有丁点意识、情味的甲虫。
他用人粪尿浇头“教育”我之后,约有一个来月,我见到他,如见瘟神,躲之不及。他仿佛不介意,在这一个月里,他没再给我吃巴掌或拳头。我好疑惑,他对我的态度,似乎有点和善起来。
又是一个星期天,当然见不到妈妈的踪影,妈妈到农机厂做饭之后,很少有休息的星期天,她没完没了地给人做饭,却很少给我们三姐弟做饭。只要我在家,我成了这个家的伙夫。这天,吃过中饭之后,大弟放牛去了,小弟与我玩了没多久,就睡着了,我把弟弟抱到床上,脱了鞋子,让人睡平直了,盖上被子。生怕他睡不踏实,坐在床边,轻轻地拍了弟弟一会。
正拍着,忽然一个身影弯下腰来,我吓了一跳,见是野狼嚎。他用从没有过的用那种轻柔的声音说:“你弟弟睡着了?来,莲莲,你下来,不要吵醒了弟弟。”说着,又轻轻拉起我的手,携着我,离开弟弟的睡床。
我几乎呆了,他叫我“莲莲”?叫得那么亲切,那么温馨,又那么陌生,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声音。他是谁,他是野狼嚎吗?不会是另外一个人吧?我抬头偷偷地看了他一眼,确是野狼嚎的脸,我感到万分惊奇,这是怎么回事?那张脸,并没有像过往那般狰狞可怕,甚至有点亲切感。
他紧紧地拉着我的手,“莲莲”,他又温柔地叫我了,我再也忍不住,问:“伯伯,今天怎么啦?我们到哪里去?”我似乎想把手从他的铁钳里挣出来,但他万分亲热,我十个人的力气合在一起,也无法挣脱正烧红了的热烈的铁钳。
“莲莲”,他更加亲热地叫道,“不到哪里去,就去我的房间,刚才,我给你买了一包饼干,叫你去吃。”
我越来越怀疑那双耳朵,那对眼睛是生在我身上,我实在不相信这看到的,听到的,是真实存在。叫我吃饼干?叫我吃巴掌吧?还有这三声“莲莲”,叫得我浑身痒嗖嗖的,连骨头都仿佛酥软了。我真有点忍不住了,如果他再这样叫我,我会流泪,我会叫他“爸爸”……
走进他和妈妈的卧室,看见床头柜上,果然放着一包饼干。我想立刻跑过去,把饼干取过来。说真的,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尝到过饼干是什么滋味。
可是,那个温柔的伯伯,阻止了我,说:“我们先玩一会儿,玩好了,你再吃。”
“伯伯,我们玩什么呀?”我的眼睛盯着那包饼干,这时的我,什么都不想玩,只想吃饼干。
“你躺到床上去,”野狼嚎把我抱起来,放到床上,说:“过些时候,伯伯教你怎么玩。”
他放下我之后,又说,:“你先把衣服裤子脱掉。”说着,他自己竟也脱起衣裤来。
天已经很有些寒意,脱衣服玩什么游戏?他莫非要给我洗澡?我全身突然闪过一阵温热,多少年,爸爸,妈妈没给我洗过澡了——那还是我很小时候的事了……我忽然又感到不安,我已是9岁的大孩子了,怎么可以脱了裤子,叫大人洗澡,而且,我是一个女孩子,还叫大人洗,太害羞了,这不可以的,我已经自己能洗澡了,像小弟鸿翔这么个小屁孩,才应该叫大人洗澡……
我这样躺着,乱想着,就什么也没有动,我不明白,我该怎么动作,来配合伯伯说的“玩耍”。倒是看见,他很快地将上衣全剥了下来,又开始脱裤子。
我疑惑起来:“叫我洗澡,怎么他自己脱衣了呢?莫不是他自己要洗澡,顺便也给我洗一洗?不对,不对,洗澡么,应该先打来水,天这么冷,还得孱点热水,怎么不见水,却脱衣了?
他看见我一动不动,忽然全没了先前的温和态度,柔和的说话,却厉声地喝道:“怎么不动?赶紧把裤子脱掉!”我吃惊地发现,他已赤条条地站在我面前,说话间,他猛的扑过身子,一只手按住我,另一只手,一下子把我的裤子拉了下来。并且,立即向我的身子压过来。
我大惊,喊起来:“伯伯,你要干什么?”
他啪的打了我一嘴巴,沉声的喝道:“你别做声,今天的事,对谁都不许说,对你妈也不许说。你如果乱说,我打死你们全家,也包括你妈,你应该知道怕,我会说到做到!”
我还没回话,小便处,仿佛顶着一个硬硬的东西,又突然觉得下身钻心的剧痛,那硬东西穿透了我的身体。我又惊又怕,在阵阵剧痛里,我晕了过去……
24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盖着我自己的衣裤。我感觉到,身下湿漉漉的撒满了红色的点块。我的下身,仍感到很疼;一模,全是粘糊糊的东西。我胆战心惊,我要大哭,却又不敢哭出声来。我浑身颤抖不已。
这时,那个鬼影走了进来,双手端着一盆水,见我睁着眼,泪流满面,就喝道:“还不快穿好衣服?我刚对你说的话,记住了,不准对任何人说今天的事,否则,我一定打死你,还有你全家!”他开始擦那摊血,他想用抹布擦去自己的罪恶?
我穿好衣裤,飞快地跑出这个魔窟,我拼命无声哭着,跑到弟弟的床前,又和衣地躺到弟弟身边,紧紧地抱住弟弟,我哭着,哭着,哭得喘不过气来,却没有声音,只有悲哀,那悲哀像大山一样沉重地压着我。我将自己的舌头也咬破了。
弟弟被我惊醒了,他听见我断气般的不停抽泣,看见我满脸像小溪水般流淌着泪水,他吓坏了,他反过来,拥着我的头,不停地喊着,“姐姐,姐姐,姐姐……”
弟弟年幼,却很懂事,很动情,他用小手抹去我脸上的眼泪,只是,越擦,我的眼泪流得越多。弟弟慌了,“姐姐,你别哭……姐姐,又是那个臭东西打你啦?我长大了,定要为姐姐报仇!”
我什么话也没说,也不知该说什么,心里说:你什么时候给我报仇?到你能给姐姐报仇的时候,我已经被这只野兽折磨死了……我越想越心疼,我只有紧紧抱住弟弟,弟弟也紧紧抱着我。我们就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抒发内心无可言表的哀痛。
这样不知睡了多少时候,弟弟似乎安静下来,睡着了吧?我仿佛觉得,自己的内衣小短裤,有粘湿感。伸手一模,果然湿漉漉的,下体还有不少渗出的血水。我拿了条裤子,把那条脏裤子换下来,轻手轻脚地起床,从被窝里提出那条脏裤子,想把它洗干净。其实,弟弟并没有睡着。他看到了裤子上的红点子,弟弟嚯地坐起来,忍不住叫起来:“那个臭东西,把你打出血了?姐姐,我长大了,定要为你报仇,我一定记着,也打他血流满面。”我忙把弟弟按下,说:“姐姐没事,你再躺会儿,姐姐洗好裤子,再来给你穿衣服。”
这天,妈妈回来得很晚,大概晚上8点多了吧?我们三个都已睡下。妈妈到床边依个地看我们,摸我们的头。我当然还没睡着,妈妈走到我身边,我就轻轻地叫了一声“妈妈……”眼泪已溢满眼眶,我忙转过身躯,不让妈妈看见。
妈妈一摸到小弟鸿翔,小弟忽然说:“妈妈,那个野……那个野狼嚎,打姐姐,血也打出了……”
“鸿翔……”我叫道,想阻止再说下去。
“鸿翔,你怎么这样称呼你伯伯?是姐姐教你的?太不像话了!”妈妈有点生气。
“不是,”鸿翔赶紧说,“那个野狼嚎实在太坏了。”妈妈啪的轻轻打了鸿翔的肩背一下,“今后你再这样说,妈妈真的要打你。”
妈妈又走到我的身边,问:“他又打你了,为什么打你,打哪儿了?”
我用被子蒙住头,我不说话,只是无法止住汹涌的眼泪。
妈妈撩开被头,再次问:“他真的打你了,莲莲?”
这时,我真想倾诉啊,向妈妈诉说那个人的罪恶,那个人的兽行……我内心的痛苦,激烈地冲撞着,就像洪水,马上就要冲出护岸。但我看到了那个人狰狞的脸,狠毒的话,我有些害怕了。并且,我的意识里,仿佛觉得,即使我说了,妈妈有点不相信我的话。妈妈虽然爱我们姐弟,我们几个说话的可信度,在妈妈的心里,未必能胜过那个人,在以往的日子里,妈妈已经多次否定我们诉说那个人的坏话了,妈妈似乎觉得,我们几个孩子,对我们的晚爹,心怀不满,就编出许多恶话,来编排他。
我咬住了嘴唇,决计不说那个人了。在妈妈再三催问下,我说:“没打我,他……”
“妈妈,他打了,姐姐的裤子上都是血。”鸿翔说。
“弟弟,你不要瞎说,”我急了,连忙阻止弟弟继续说下去,“妈,你去睡吧。”
妈妈叹了口气:这些个孩子……妈妈将信将疑地摇着头,走出我们的房间。
从此,在我的心里生了根:那个野狼嚎,真的是恶人,坏人!有了第一次,他不会放过我,在这个家里,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怎么办?太可怕了,我必须离开这个家……哪里逃呢,对,到爷爷奶奶那里去。
可我又怕,这时客观现实:这里到爷爷奶奶家,路远,靠双脚走回吗?一想到这,我心里很犯愁。到爷爷奶奶家,究竟有多远,我也不知道,但听爷爷说过,他是坐汽车来,坐汽车回的。记得那次,妈妈从爷爷家,来嫁给那个野狼嚎,自己也是跟着妈妈坐汽车来的,因此,对老家和这边的汽车站,还有一点朦胧的印记。不过,不管怎么困难,我一定要跑,跑离这个魔窟。
问题是,乘坐汽车要钱,还有,要吃饭的钱呢?我一分钱都没有,怎么办?不管怎么困难,我一定要离开这个魔鬼,这个念头,已在心中生根,不可动摇。真的没路子的话,我走回去像奶奶一样,沿路讨饭回去,一句话,我不死,就要回到爷爷奶奶身边。
我发着狠,甚至想到可能有被打死的危险后果,我也顾不得了。但我的内心里,却还是在细细盘算、思量着,希望能想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当然,我清楚得很,我是逃跑,向妈妈要钱,是不可能给的,我也一定跑不成。我必须自己撰钱,凑够回爷爷奶奶家的路费,才能采取具体行动。但我一个孩子,能赚到什么钱?我想了许久,似乎有了点门道。听人说过,山上有松子壳,因为它的外形很像鸭蛋,当地人就叫“松蔀鸭子”。它老了之后,会自己掉下来。它干燥之后,轻盈易燃,是城里人引燃煤饼炉的好材料。我们村里,也有人在拾捡这些“松蔀鸭子”,挑到镇里或县城里去卖,2分钱一斤,到稍远的城里去卖,有时,一斤能卖到两分半3分的。我立即觉得,这个事,我也能干。心想,山离家也近,如果放学早的话,还可以到山上捡一会,甚至可以带上弟弟去。也不需要什么劳动工具,只要带一只篮子就行了。这样一想,我的心也仿佛敞亮开来,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我一定要努力,我也不怕累。
一到星期天,我立即付之行动。我拿了家里最大的篮子,带弟弟就出门。走出门口没几步,就碰上回家去的野狼嚎,立即伸手一拦,喝道:“你们干嘛去?”
我一咯噔,但没想说谎,说:“捡松蔀鸭子去。”野狼嚎瞪了我一眼,放下横拦着的手,不再说什么,竟然让我们走了。其实,我知道,他心里明白,松蔀鸭子可以卖钱,即使不卖,自家也可以做燃料。他的心里,只要我们不闲着,为家事不断劳作着,他就会放开皱紧的眉头。
晴好的天气,已经持续了好几天。我和弟弟走进树林子,就听到松子壳飘落下来,砸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响声。它就像动听的音乐,每一次落地的声响,我们听着,都觉得那么美好,都深深地吸引着我们。
弟弟首先看见了地上的松子壳,他兴奋地跑上去,使劲地喊:“姐姐,我捡到了两个松蔀鸭子!”
我夸了弟弟能干,其实,我也已经检到了三五个。这样,我们姐弟俩,不断为捡到松子壳而兴奋着。篮子里的松子壳在一点一点地增多,我也渐渐感觉到,手中的篮子,越来越有份量了。
我们在劳作,也好像在游戏,我们忘乎所以,尽情地叫喊着,欢乐地奔跑着,竟然全忘记了生活的痛苦。原来,生活中的痛苦,常常会突如其来地降临,而快乐,也会这么轻而易举地到来。我们姐弟忘掉了一切,只是沉浸在松子壳不断增多的快乐之中。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我们已经进入到树林的深处,篮子已经堆满了我们的劳动果实。
“姐姐,篮子装满了,没地方再装了。”弟弟说,扬着手中还捏着的两颗松子壳。
是的,我们还有不少捡起来、没装进篮子的胜利果实,是万万不能丢弃它们的。我忽然想到了自己的裤子:脱下了,在裤脚口扎上绳子,两个裤管,不是能装许多松子壳?
我立即脱下外裤,动手扎紧裤口来,把地上的松子壳往裤管里塞。并兴奋地说:“弟弟你看,姐姐的裤子成了两只大篮子了。”弟弟见了,拍手叫起好来:“姐姐聪明,姐姐聪明,姐姐能干!”
拎着篮子捡,感到有些沉重吃力。我把篮子放在地上,又把装在库管里松子壳也倒出来,堆在篮子旁边,只提了条裤子再捡,这样轻松多了。
弟弟一边捡松子壳,一边在林子的草丛上打滚。他的淘气和快乐,也感染了我,我真也很想与弟弟一起,在草地上滚。我没有这样做,确实学着大人的口气,就“教训”说:“鸿翔,你不要这样淘气胡闹,衣服弄破了,要遭大人骂的。”而弟弟却滚得越发来劲,嘴里还喊着,“姐姐,你也一起来玩。”
我们捡松子壳,算是在劳动吧,其实我们是真的在玩耍,这比呆在家里,挨骂有趣快活多了。我们真想这样永远呆在树林里,不要回到那个“家里”去。
弟弟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又跑又跳的,走在我的前面。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叫起来:“姐姐,这里有一副担子——哈哈,担子里装着许多松蔀鸭子!”
我连忙赶上去看,果然是一副菜篮担子,是很大的两只筐子,已经装满了半筐子,比我们的松子壳多多了。看来,在我们来之前,早有人在捡松子壳了。
我们蹲下身子,正愣着看筐子上那么多的松子壳,听到一个声音响起:“你们两个小孩子,在干什么?”说话间,有人已经走近过来。我们抬起头来,只见一个头发有点花白的大妈,手里拎着一只装满松子壳的篮子,笑眯眯已经站在我们身边。
我正想叫她“大妈”,却是听到弟弟先叫“阿婆”了,于是,我也随口叫了她一声“阿婆”,问:“阿婆,你也在捡松蔀鸭子,已捡这么多了?”
阿婆笑笑,说:“我来得早呀,你们也在捡?你们是不是浪浩武大家的孩子?”我忙说“是”。阿婆又说:“是你们的晚爹叫你们来捡的?”
我说,“不是,是我们自己来捡的。我想捡些松蔀鸭子,卖掉,换点钱买学习用品。”说着,我的脸烧起来,我为自己的说谎,感到很害羞。
婆婆听了夸奖说:“好孩子,这么乖,听话,小孩子就知道赚钱了。”停了片刻,婆婆又说:“刚才,你说——你叫什么名字?”“阿婆,你叫我莲莲。”“哦,叫莲莲啊,与我的孙女的名字有些相同。莲莲,你说去卖松蔀鸭子,你自己能挑去卖?到城里,路很远呢。”
阿婆这么一问,正勾出了我为难的地方,忙说:“是呀,我人还小,挑着担,到城里卖,实在走不了那么多路。阿婆,你帮帮我,我把这些松蔀鸭子卖给你,我可以便宜点。”
婆婆笑起来:“你这小鬼头,人小精怪,我捡它们,也是去卖的,我买你的干嘛?”
我说“阿婆,听说,城里能卖上2、3分钱一斤,我一分钱卖给你。阿婆,你行行好,帮帮我,钱,我真的有急用……”我差点把我要急着用钱的真相说出来,我赶紧闭嘴,但不听话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了出来。
阿婆说:“你一分钱卖我,不是我我占了你的便宜了?你那个武大晚爹,要找我拼命的,我真不想惹事。”
“不会的,真不会的,我也不会让他知道。阿婆帮帮我。” 我急得真哭起来了。
阿婆想了一会,说“那好吧,我就帮你一下。你有多少松蔀鸭子?”阿婆忽然醒悟过来,“这里又没有称,你卖给我,怎么知道斤两?怎么算钱?”。我说,“那边有一满篮,还有两只裤管也装满了,十斤总多的,不用称,就算十斤,你只要给我一角钱。”
阿婆说“行吧,你去拎过来,我给你一角五分,这下你满意了吧?”
我一听,高兴得不得了。连连说:“谢谢阿婆,谢谢阿婆!”
我第一次捏到自己劳动得来的钱。我手里拿着婆婆给一角五分钱,心里真比吃蜜还甜。我和弟弟在山上疯闹了一会,准备回家,我的心里忽然升腾起一丝担忧:我们出来时,野狼嚎看见我们的,知道我们去干什么了。现在空着篮子回去,怎么回答野狼嚎的疑问?我赶忙对弟弟说:“弟弟,你千万不能对那个伯伯说,我们把松蔀鸭子卖掉了,我一定会被他打死的。”弟弟连连点头,答应保证一句话也不说。我又说,“我们还得捡小半篮回去,他如果问起来,为何捡这么少,就说捡的人多,都被人家捡走了。弟弟,一定要记住啊。”
回家后,野狼嚎对我们捡这么少,果然不满意,我就说,我们去迟了,捡的人又多,地上没有松蔀鸭子可捡。我说着这些话,仍提心吊胆的,可出于意外,这次,那个野狼嚎只瞪了我们一眼,没有打我们,我感到万分庆幸。我小心翼翼地将一角五分钱,夹在一本旧书里,藏进一个阴暗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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