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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人生

时间:2022/4/6 作者: 末文 热度: 90479
  自打村里有了电视,过年却没了意思。

  记得前些年深秋的一天,我回老家看望父母。下午在陪父亲散步时,忽然间他指着路边一个仰躺着的人说:“快看右边躺着的那个!”“谁呀?”从表情里能看到父亲的惊奇。为了让我高兴,帮我“减压”,他乐意将乡间新鲜的事情告诉我。“唷,郇羊子!”我着实惊讶了不短时间。30年不见了。他身着迷彩服,两手交叉垫在脑后,左腿弯曲,右腿舒展,悠闲自然地躺在路边的斜坡上。头发是黑的,炸洪着,像是多少年没洗过。嘴里哼着小曲,眼睛低垂而无彩,从他的眼睛里仍然看不到智慧。我老了,他脸上却异常的年轻。他应当是共和国的同龄人,当时已接近古稀之年。我患腰椎间盘突出症,是极怕受凉的,仰躺在黄土地上已是几十年享受不到的美事了,真羡慕他啊。身旁的打狗棍换成梢棒了。装食物的褡包还在,换成帆布的了。

  郇羊子可是我们家乡“明星一级”的人物。

  他高高的个子,称的上魁梧,背有点驼,脸大眼大嘴大门牙很大,背个白底泛黑的褡包,手里或腋窝里夹着根打狗棍。每逢进院子先陪一个哈哈哒哒的笑,年轻的女主人都是他的嫂子、婶子,年龄大了的都是他的大娘或奶奶了。点头、哈腰、谦谦的笑容搭配着一对大门牙奉献给主人,靠一脸的谦卑祈求嗟来之食。给人印象最深的应当是他那两颗大门牙了。对我的影响也最深。小时候看到门牙很大的人,内心里立马就会想到郇羊子,也着实认为会是命不济的:他长大了会不会像郇羊子那样去要饭呢?

  我们村的盲人“黑叔”算卦是极准的。小时候,我们不止一次地簇拥着他偷偷地给郇羊子算一卦,看看他要饭要到什么时候。黑叔给的答案是:“十年人上乐,十年苦中苦,还我一个我,逍遥此山中”。他胡咧咧啥呢?我们听不明白。再问,黑叔只说“比我强”。一生面对黑暗的他却善于给人留白。

  那个年代,在我们老家里的秋后,郇羊子是很准时的来“报道”的。燕子飞走,郇羊子到来。他成了我们季节变换的信使。他有极好的“人缘”,源于他的哈达脾气。郇羊子要饭有个绝活:每逢进家门,他先掏出自己褡包里的煎饼,双手递上,谦谦地说:“婶子(或嫂子或大娘或奶奶)啊,您吃煎饼吧!”他的褡包里装着不少煎饼。他从来不说“婶子啊,给口饭吃吧”。用自己手里的煎饼俵散众人,这能是要饭吗?这一点已注定他的“别样丐生”。哪家叫婶子嫂子哪家叫奶奶大娘他摸的八九不离十。没有人会接他双手递上来的煎饼,但都乐意将自己的煎饼递给他。也没有人计较他的“虚伪”,有时却夸出一句:“郇羊子乖有礼数唻”。这或许正是他想要听到的话吧。家家户户或多或少都会施舍,且都会多给他一些些,以致有了极具当地特色的歇后语:“郇羊子要饭——不空手”。一个善良的乞丐,一群善良的人们,一段难以忘却的记忆。

  开头几年,我母亲还有大多数东家都不忘关心几句:“又没收成好啊?”“唉,庄稼都淹了”,“哦,恁说是!”一问一答都简洁明了,有关心有同情也有茫然与无奈。他有时回答“庄稼都淹了”、有时回答“地太旱没种上”等等,总是一副理由充足的样子。他从来不说自己不勤力。也没有人会给他难堪:“怎么别人不来要饭呢(人家也涝也旱啊)?”那样会被认为是缺德,用老百姓自己的话说就是不能再“关住门日要饭的”。时间长了也没有人再给予他不起任何作用的问询了。

  大年初一更是不可能见不到郇羊子。要知道,那时候再没有比盼年更漫长的事情了。在和气融融,百户香风的吉祥日子里,进来个要饭的,极不和谐,但老百姓不计较。初一早晨许多家院子里磨顶子上要放几个饺子的,那可是“吃一次饺子就长一岁”的年代。别人都不会去动,狗也捞不着,饺子属于他的主人:乞丐。农民忘不了自己曾经乞讨的历史,因此对乞丐抱有深深的同情心。而多数时候是郇羊子兜去了,他是我们那一带最“守时”的乞丐。除了家家户户的自觉动作外,村里还在南峰山的山脚处用树枝、玉米秸秆搭建一个简易的“供台”,里面放置少许馒头、水饺和菜品,说是照顾“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特别“人性化”。这个风俗“破四旧”之后没再见着。

  我们家对乞丐是不陌生的,因此我始终对郇羊子多出了不少的关心,这也是这些年我不曾忘记他的缘故。秀才怕岁考,讨饭怕狗咬。乞丐向人类讨要,却不得不先与狗儿较劲。从父亲童年苦难经历里我们知晓了乞丐“戳狗牙”是怎么一回事:用打狗棍猛戳窜过来的狗牙。一是能阻止它前进,二是狗有咬棍的习性,咬棍总比咬人强。但对付狗的多面手还应当是郇羊子吧。在我自己的思维与想象里是“一人一狗”模式,即一根打狗棍对付一只狗。几只狗同时窜上来,之前没想过也没见过,确是很危险的。郇羊子的招数是迅速靠墙站立,避免遭受前后围攻,然后左击右戳,足矣对付几只狗了。那一瞬间,他特有左冲右突、前遮后挡的大将风度,不见了任何慵懒之态。慌乱之际,主人有时也会咋呼一句“狗啊!”帮他解围。有时我们会拿他取笑,“郇羊子,狗来了!”他只是回头一笑,夹着打狗棍照走他的路,友好、淡定也不失人缘。有时候,我们也都拿着一根棍子跟着他,不过不是用来打狗,是当马骑的。拿着棍子一头,另一头放在裆下,拖着地,嘴里喊着“驾,驾……”,两腿轮番跳跃着往前跑,跑得快又不累。这就是我们小时候的“骑马”。后来读安徒生的童话,才知道地球另一侧丹麦的儿童也经常这样做。仅仅是巧合吗?

  日出日落,云聚云散。郇羊子陪我们度过了一个冬天又一个冬天。

  最不受欢迎的,或者说他要饭带来的负面效应是我们多了一份反面教材:“不好好学习,不闯正,长大了连个郇羊子也不如。”是小时候经常听到的父母训斥我们的话。

  今年,郇羊子没来。

  这是村子里的变化。

  之后几年也没来,村子里好像又没了变化。

  他可能死了吧?

  他没死。他还没有资格去死。他把乞讨与劳动混淆了。老人们教训懒汉时经常说,一辈子连劳动的真实含义都整不明白的人,阎王爷是不会要的,会安排他在人间活受罪。

  时间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谜底揭晓:郇羊子结婚了!他要去劳动了。说是他要饭时发现了一个家庭里没有男主人,于是便从邻近木工房里偷了一褡包刨花子,作为引柴火赶罗着送给了女主人,博取了好感;后来又送给女方不菲的见面礼,说是现金1000元!相当于一名基层干部两年的工资。是他将讨来的食物按斤两卖给饲养场积攒的。这么着,摇身一变,他成了一家之主。

  他成功地用可能证明了不可能。

  这段不被人看好的婚姻维持了不到十年吧。婚后不久他就认识到那不是他想要的生活,烦恼如期而至。管一人吃饭与管四口人吃饭不一样。累且不自由。累归累,确也有额外的收获,因为他有幸品尝了女人的味道,于是他不嫌累了好长好长时间,可能已是他所能忍受的极限。直到有一天,生了气的养子说了一句:“一个要饭的(还想管我)!”一句话将他打回了原形。野百合有春天,当然也有自尊,何况堂堂正正的郇羊子呢。于是,在“床上的温存”渐渐失去诱惑力之后,他选择了“逃婚”,就像关在笼子里的动物回归了大自然。不赖他出走,是那句话实在太要命了。他活出了一回自我。不见可欲,使心不乱。他后悔当初不该遇到那户人家。第一次进她的门是无意间碰达着的,三番五次再回去就是有意了,还送刨花子,还送钱,亏不亏?!就像吃饱了会忘记挨饿时的滋味一样,他很快就忘记了那段姻缘。习惯是时间意识的淡漠与休眠,他适应的或者说向往的是朝前走,饿了伸手要,走累了路边一躺。一人一棍一包,完美组合。除食物和避难所之外,再不用考虑其他了。这一果敢举动使他几乎超越了所有男性,当下社会里,很少有人能够像他那样随心所欲地选择了。

  可能与不可能是摇摆的。人生也是摇摆的。

  他重启了流浪,回归了他的原生态。进入21世纪特别是进入新时代以后,找个乞丐,就像儿时寻个富翁那么难了。非常“庆幸”,郇羊子在坚守。

  “郇羊子啊,刨花子能换回一门媳妇,便宜啊!”

  “郇羊子啊,要煎饼要馒头还能要到媳妇,真能啊你!”

  “一个媳妇‘吃’了几年啊?”

  没听到搭话。

  此时,已不见了他的哈哈,人似乎沉稳了。结婚是人的“成人礼”,郇羊子成熟了。庄里庄乡都明白,尽着戳治一个不言语的人是危险的。这么着,时间久了,也就没人再提这个碴了。

  他没要过钱,仍然保持着那份纯真与初心。看似有点傻,其实不然。在小康社会里,乞丐吃饱饭确实太容易了。只是,想买房的乞丐压力也不小。要来的饭他很少吃,继续把挨家挨户施舍的“三四两”积攒汇总起来,卖给饲养场,然后用换来的钱去饭店,吃饱饭加辣酒,不也美哉?只是没法与清代教育家武训的“吃杂物,能当饭,省钱修个义学院”相比。

  物以稀为贵,乞丐亦如此。吃饱了的郇羊子路边一躺,“当头太阳热炎炎,我来到树下歇歇汗……”悠哉悠哉地哼着他的歌,踏踏实实丰富着别样丐生。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柳琴戏《喝面叶》里的唱词。再后来,他又发现了一条捷径,不再挨家挨户讨要了,只是围着饭店转即可,那样更能悠悠然地看山顶,唱洋戏,数树叶,玩蚂蚁。大树底下一躺,采下一支羽状复叶,他会先把顶端的叶子摘掉,然后再数左右,他发现左右侧的叶子数有时相同,有时候不同。不会是数错了吧?这么着就有理由再数一遍了。数完了再采摘,左右插花着采,采摘到最后有时一侧确剩下一枚,再次证明自己没数错。多数时候,是把顶端的叶子保留着,到最后就剩下它了,那枚叶子就是各家各户看家狗的狗头了,于是他会将它吹的挣歪着后仰,告饶了也还在吹。那枚叶子有时也会扮演他曾经的养子,被训斥的东倒西歪。叶子有时会连枝带柄被吹走,那就意味着狗东西们被打跑了。他很自由,被他盯上的蚂蚁可就很难再自由了。手里得有一小树枝,强大的郇羊子用小树枝指点着沙盘,再矫健的蚂蚁也逃脱不掉。先在前面挖一小沟,把它诓进去,看它吃力地往上爬;快爬到顶了,就用到小树枝了。有时会抓把细沙把它埋住,让它挣歪着露头,嘴里伴着惊讶,“唷,真能爬出来唻!”他还发现,把蚂蚁从树上拨拉下来,摔不死,还能接着跑。于是他的口谕——唾液随即赶到。有时一口唾液还真能够罩住一只蚂蚁。“你还想跑!”他不是说给自己听。看蚂蚁吃力地挣脱白色网状的泥浆,很乐。那是他的作品。舞台与舞台不一样,作品与作品也会不一样。若被其曾经的养子灵魂附了体,那只蚂蚁可就更倒霉了。

  有人见过他裸泳。内裤是多余的。那个画面无限接近了自然。

  他没有手机,摆脱了来自各方面的呼叫与催促,于是守住了他心底里的那份纯心。现代人,要想生活在清净的世外桃源里,就得先扔掉手里的手机吧。

  他注意到了跟前里蹲下来一个人,扭头送我一较长时间的注目礼。他呆呆地望着我,眼里没有光,也没有纵深,像夏日午后的老犬。吃饱的苍蝇落在他的头发上。

  “这些年一直吃不上饭?”我关心而又好奇地看着他。他在纳闷,这个人咋好没生地和我说话呢。是的,两个都不很正常的人,在对视着。我闻见了庄稼汉身上冒出来的那种难闻的酸臭味。

  “以后跑不动了咋办呢?”我继续关心着;

  “甭管!”

  他声音很大,像是突然炸了个爆仗,随后没有太大敌意地扭侧了脸。随手擓了一下脖颈,那个地方可能刺恼。是不让我管,还是甭管“以后跑不动了咋办呢?”天知道。这就是近40年来我与他的言语交流。他认为我在耻笑?其时,说来你不信,我在由衷的景仰。这是我经历岁月凌迟之后得出的结论。

  他的左腿有节奏地抖着,像发动机的怠速。路上跑着汽车,卷着尘土,使人不能思想却给人以时光飞逝的灵感;夕阳残照着,似渔歌唱晚,又似自然的呼唤。

  忽然间我想起了30年前盲人黑叔送他的卦语。黑叔那句“比我强”,是羡慕“十年人上乐”还是羡慕“还我一个我”?他算的可真准!而此时黑叔已离开人世十多年了。

  从老家回来后我久久不能平静,反复在想。那个年代,可怜他的人多的是,可是耻笑他的人却没有。当初若有人肯给他难堪:“怎么别人不来要饭呢?”或所有人都问:“怎么别人不来要饭呢?”兴许会拯救一个灵魂吧。那么结实的身段做点什么混不出吃来?截趾适履,不亡何待呢。或许,郇羊子是在为现代人做着反向的实验,就像一只反向进化的树懒。树懒会绝迹吗?控制他行为的应当是潜移默化的惯性和惰性的力量。懒惰是动物的本性。在熙熙攘攘的逐名逐利的人群里,找到这样一个“志愿者”并不容易。

  郇羊子也有童年。

  可以判断,一生落寞、奔波的他童年也应当好不到哪里去。他是否也像我们一样留恋着自己的童年?事实上,不放弃自己的成年,才有资本去留恋回味自己的童年。否则,就像孔子笔下的那个“三季人”不知冬季为何物一样了。

  没有了郇羊子的现代人将无法直面见自己的过去。这或许是郇羊子的担当与价值吧?在物欲横流的世界里,难得保持这份纯真。物质和精神似人的两条腿。也存在一个短板理论,瘸腿的怎么看也不和谐。不愁吃不愁穿又住的好的我们在物质方面就不要再过分苛刻了吧;相反在精神追求方面对自己苛刻的人多多益善也。学会将我们的肉体,即我们兽性的部分多忽略些,要不然,乞丐会越来越多。若郇羊子“努力”到这个份上还不能终结一个时代,那可真是现代人的悲哀了。

  又过了四年。

  剧情出现了反转。郇羊子轻易而举就证明我的担心着实太多余了。他以自己独有的方式回敬了我的问询与担忧,风度与翩然,颇有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味道。彼此无冤无仇,我想他不是有意使我难堪的吧。至此我也才明白为何有时沉默是最好的回答了。他不仅不用担心自己的晚年,养子也赶罗着回来了,披麻戴孝跪在他的面前,“爹呀……爹呀……”哭哭啼啼,悲痛欲绝,只是郇羊子再也听不到了……

  事情是这样的,一天的傍黑,郇羊子走着走着,就走进了大雨里。没处避雨的他躲进了路边一家耐火材料公司的传达室,那位好心的看大门的老者没有将其拒之门外,进门后还给他端了水;回过神来的老者突然间像是遇到了救星,这样好的机会?得来全不费工夫啊!自己的孩子在远方的城市里新购了一处老年房,已央求多时了,让老两口过去养老,祖孙三代享受天伦之乐。苦于没人顶替自己的岗位,怕对厂方不起,一直拖着,纠结着。这不,老天为万物送来及时雨的当儿,也为他送来了身板硬朗的郇羊子。或许是好奇,或许是乐于助人,也或许是想再次挑战自己,善于充当多面手的郇羊子爽快地答应了,脸上依旧陪着哈哈达达的笑。人健康,有身量,没有家口拖累,愿意熬夜,看大门足够称职了。公司方面没多花钱,也就没有异议,三方就这样皆大欢喜了。

  两间大房子属于自己,好着哩!路过多少次了啊,他后悔没早点进来,却鬼使神差地进了她的(老婆)门。

  只是那根打狗棍还有那个褡包要郁闷了,一直在床底下蹲禁闭。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层次上去了,原先的伙伴——蚂蚁早已不再是伙伴了。来之前郇羊子没想到,躲雨竟比要饭收获多得多。流浪可能是惯性,人一坐下来就不想再走了。郇羊子可谓兢兢业业,显示了足够的耐心,展示了足够的大度与责任。听到车喇叭响,他就抬杆,司机有时会礼貌地向他挥一下手,他自豪!从来不像现在这样有尊严。有时候抬杆了,却不见汽车进门,他才意识到坐着不动容易犯困,于是急忙抬头找寻并目送门外公路上正常行驶的那辆车。“摁喇叭一边摁去!”司机听不到这句话,可每次他都没好拉气地说。按电钮抬杆放人与举棍打狗难度系数差不多,都在他的能力范畴以内。公司里的人认他好认,他也认得不大离了。平时他听到的最多的话是“老郇,开门呢!”也听过“大爷,开门呢!”每到这时,他都会想起曾经挂在嘴上的大娘…大婶……那是他的专利。“以后早点回来,啊!”“关照谁的是?!”晚归的人都会听到这样两句训话。他不会狠劲地凶人,进进出出人人都经过他的允许就足够光鲜啦。“跟狗较劲一辈子,最后却变成了看家狗!”耳朵里听到过这句话,他不稀听,也不去计较。公司里有食堂,饭费远远低于他的那份报酬,这么着,床底下始终放着酒。他喜欢啤酒,白酒太冲了。每喝一口酒他喜欢啧啧舌头。看到他啧舌头总有人会骂:一个穷要饭的!巴不得人家孬。他也不去计较,一生只跟狗较劲,没学会与人过不去。只是,脑海里会闪现他的养子:“一个要饭的……”。他的酒量很小。酒后,还能听到“当头太阳热炎炎,我坐在屋内歇歇汗……”是他点着酡红的大脸盘,悠哉悠哉地哼出来的,只是唱词已被他改过了。

  要不要把按月拿钱的事情告诉她?他想过好多次。算了吧,显摆一下倒是可以,可不能再让他们分享了便宜。再说养子已是大人了,更容不下自己的。他没回去,那边也没来,世间已没有了那回事。就这样过着。可过着过着,守着守着,躺着躺着,越来越感觉像是少了点什么,就像炒菜忘记了放盐。腻歪了。他坚持了三年不到,就明白了能吃苦中苦,却难做人上人的道理。一次,躺在床上的他,无意间观察到了天花板上的一个铁环。能挂吊扇,也应当能挂绳子?他认为他的判断是准确的。或许是想验证自己,或许是出于好奇,也或许是想再次挑战自己,一个有雾的子夜后黎明前,他在天花板挂吊扇的铁环子里穿过了一条绳子,又在绳子下段系了一个扣,形成了比上面铁环大得多的套环。系就系吧,只是他不该将自己的脖子套进去;套就套吧,体验一下也未尝不可,不应该的是他将脚下的杌子蹬歪了;杌子歪了,自己还不拉倒嘛。决策有点随意,却没有人反对,且付诸实施又太麻利,于是就只好这样了。幸运的是陪他度过了1000天美好生活的那两间传达室永远地属于他了,原因是感到无比晦气的厂方将其彻底拆除,并做了驱煞处理,然后重新设计返修了。这世间,像蜗牛一样死后能将房子一并带走的人应当不多。

  想想,他与耐火材料真有一拼呢。可有人说,耐火耐不住寂寞,流浪的人生一驻足就是“脑梗”了嘛。这儿那儿的看不到了,他受不了那份孤独。听到噩耗的我又想到了黑叔的卦辞:“还我一个我,逍遥此山中。”不再逍遥就意味着生命的结束吧。

  郇羊子没有离婚,仅算是不负责任的逃婚而已。老婆还是他的老婆,养子确还是他的养子。这么着,悲痛欲绝的母子得到了11。5万元的赔偿金和1.2万元的一次性丧葬费。数目远远超出了当初那1000元的见面礼。

  厂方好个骂!

  他不是有意要坑有恩于他的那家公司,因为钱在谁的口袋里确实与他无关的。只是养子的祖坟里要增加一位乞丐出身的新成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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