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二天一早,我就起床了。我四下地看看,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妈妈和爸爸睡的床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昨晚妈妈没有回来!我瞪着妈妈的空床,发了好长一会愣,心里怯怯的,一种不安升腾上来,包裹了我的全身,缠得我老是想哭。除了想哭,我想去找妈妈,我不能没有妈妈。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下了楼,看见奶奶正在准备早餐,我想起了昨晚奶奶的话,就跑过去,抱住奶奶的大腿,哭了起来,焦急的问:“奶奶,你说,妈妈真的不要这个家,也不要我和弟弟了?”
奶奶也泪眼婆娑了,她蹲下身子,抱起我,说:“不哭,莲莲听话,妈妈不要你们,我和你爷爷要你们,就是讨饭,也要养大你们。”
我含着眼泪说:“奶奶,你陪我去找妈妈,她在同个村里,不会不要我们的,好不好,奶奶?”
奶奶说:“你不要傻,找她没用,她如果要你们,也不会这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走,连做娘的起码良心都不要了。还找她干什么?”
听奶奶这样说,我那颗小小心的悲愁,在大大地膨胀,我无法接受妈妈不要自己的现实,我不断地喊:“不,不,我要妈妈,我要……”
我的小口忽然停住哭喊,我分明看到,妈妈抱着小弟鸿翔,出现在门口。
我一阵狂喜,挣脱奶奶的怀抱,像撤了鸟笼的小鸟,撒开双腿,向门口飞去。鸿伟不知何时也起来了,也向妈妈冲了过来,姐弟俩几乎同时到达妈妈身边,在两边拥住妈妈,不住地喊:“妈妈,妈妈!”
我抬起头,泪眼朦胧又可怜巴巴地对着妈妈,说:“妈,这不是真的,你不要我们了吗?”
面对两个悲伤的孩子,我妈的眼泪也早已不受控制,她蹲下身子,一手抱着鸿翔,另一只手,将我和鸿伟一齐拥到胸前,说:“妈妈要你们,妈妈爱你们,妈妈怎么会不要你们?现在我就来接你们,到伯伯家里去,那边也是你们的家,我们四个人还在一起,永不分开,好不好?”
鸿伟立即表示愿意,可我却涌出许多忧虑:那边像家里一样,有床让我和鸿伟住吗?到那边去,这里的家不要了?爷爷奶奶怎么办,让他们孤零零的呆着,不管他们了?那个人会对我们好吗?会不会打我们?……这些念头,我觉得都很重要,但怎么办,我觉得找不到一个妥然的答案,因此,到那个新家去的念头,一点也不强烈。我想了一下,终于带着很大的疑惑,问:“我们一定要去那个家吗,你是不是嫁给那个曹白白眼(爷爷奶奶说起他,都叫他‘曹白白眼’的)了,留在这个家,与我们,与爷爷奶奶在一起,就不行了吗?”
我见妈妈苦笑了一下,说:“傻孩子,你不能没规矩地叫别人的绰号!你以为妈妈想那个新家?妈妈也是没有办法呀,你想想,爷爷奶奶都老了,不能到生产队参加劳动了;你们三姐弟都小,都要吃饭,靠妈妈一双手,怎养活得了你们?你是做姐姐的,你要比弟弟们更懂事。比不得在家时,你爸爸这里怎么放肆都可以,到那边去,要听话,要听曹白伯伯的话,要敬重他,千万不能违逆他。听到了吗?只要听话,他也会爱你们的。”
对妈妈的训诫,鸿伟是什么也不明白,我也是似懂非懂的,总之一句话,我很不情愿到那边去,就在爸爸在时,我对那个曹白很看不上,觉得他一直在欺负爸爸,有时候,妈妈还帮助这个白眼一道欺负爸爸,我怎么可能对他“听话”起来呢?我想了想说:“叫爷爷奶奶与我们一道去,我才去,我们不能让爷爷奶奶两个人留下呀?”
我的妈妈有些急起来,她真不知怎样去说服我,她摇摇我的头说:“你不要为难妈妈好不好?我们不会让爷爷奶奶孤零零的,那边离这里很近,你们想爷爷奶奶了,天天、随时随地可以过来看奶奶,奶奶也随时可以来看你们呀,这不是很好吗?”
这时,奶奶走了过来,抱过我,说:“莲莲,不要缠着你妈,你们吃了早饭,就跟你妈走,享福去吧,爷爷奶奶饿不死的,即使死了,也不短命了。”
我妈招凤听了,心里很不舒服,说:“妈,你不要这样煎煎刺刺地说话。你儿子狠心地去了,将三个小孩丢给我,我没有其他办法养活他们,只好厚着脸皮做人,你以为我高兴,在寻欢作乐?”说着,绷着脸,拉过鸿伟的手,招呼上我,走了。
新家里,曹白没有人,大概什么事出去了。曹白有个老娘,在这两间一字屋左前方,隔一条小路,有间小屋,晚上,她就住在哪里,大概还没起床吧。昨晚的剩菜冷饭还有不少,我妈热了一下给几个孩子吃了。可我觉得一点也不好吃,比起奶奶的素菜泡饭,也差多了。妈妈在旁边轻声告诫她:“莲莲,不要挑肥拣瘦,白吃厌憎淡,亏得曹白伯伯和他娘都不在,否则,听见了要不高兴的。今后不能这样说话。”
我还没回应妈妈的训话,就听到门口响起脚步声,很快,曹白已经不声不响地站在饭桌前面了,正好与我的两只小眼正面相对,我忽然发现,他正用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看着我,不禁从心里笑起来,差点就说出口:“奶奶没说错,这个曹白,真的是个大白眼。”这时,屋里又传进了一阵咳嗽声,一个干瘪的老太婆,手里拿着一支长烟盅,一边吸烟,一边咳嗽,一个瘦骨伶仃的身形,仿佛悬浮在自己吐出的烟雾里,摇摇晃晃的,真像传说中的魔鬼,阴沉沉不声不响地走进屋,在靠墙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我十分惊奇,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女人吸烟,而且用的是像老头一样的烟盅,而且,她的烟盅杆,竟然比我爷爷的还长了许多,简直可以当拐杖。于是,目不转睛地瞪着老太婆的旱烟管,心里好疑惑,女人也可以吸烟的吗,这个老太婆怎么不停地吸着呢?
我妈见老太婆坐下来,就说:“妈,吃早饭吧,我热了些冷饭在锅里,我以为您还睡着呢——昨天剩下的饭菜还很多,倒掉可惜。”又回头对曹白说:“你的饭盛好了,坐下来吃吧。”
曹白冷着脸,忽然插话说:“今后注意点,家长不到,不能先吃饭,知道吗,不要将这种无爹娘监训的事,移到这个家里来。没有家教,不懂规矩的孩子,是没有出息的。”
招凤心里一顿,还没回音,我的小耳朵倒是听进去了,我本来就不喜欢吃这饭了,一听曹白这么说,就把还剩小半碗的饭搁下了,说:“妈妈,我吃饱了,不吃了。”说着就要爬下凳子。
桌面上忽然发出砰的大响,菜碗都跳了起来,——这是曹白的功劳,他把筷子拍在桌子上了。曹白这一招很有效,把一家人的注意力高度集中起来,心也像碗子一样跳,而那个鸿翔竟然不明就里地放开喉咙大哭。
曹白泛起那双白眼,死死盯住我,阴沉沉地说:“雪莲,你坐着别动。”看我好像没听见,还在继续着下凳子的动作,就加重了语气:“别动,听到了没有?把碗里的饭吃光,我们家不许剩饭碗脚!”
我不动了,静静地坐着,却没有要听从他命令的意思,两只小手,放在桌子底下,紧紧地互相抓着,自己那副小小的眼珠子,定定地与曹白那双大白眼对视着。说实在的,用瞪眼来表示不满的手法,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是常用的,我从来不害怕,一般,只要我坚持,失败的总是爸爸爷爷他们。这个“白眼”,我觉得也不该怕他,于是,勇敢地迎上去。可是那对大白眼实在太犀利了,发出阵阵寒光,刺得我实在招架不住了,向来勇敢无比的心,发觉被寒气包围,忍不住打起寒噤来,我的坚定开始动摇。不过,我不想这么快就认输,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心里不免担心:这个大白眼不会打我吧?
曹白见我并没立即接受他的命令,没有动起筷子,就威严地站起来,霍地拿起被自己拍在桌子上的筷子。我妈见了,知道不好了,连忙喊:“莲莲,听话,快把剩下的饭吃了!”
曹白操起筷子,在我的头顶晃了晃,说:“不要急,你等着瞧,我会叫你听话的。”“雪莲,拿起筷子!听到没有?”妈妈急得喊起来。我仍没有动,小眼盯着曹白手中的筷子,仍然与大白眼较劲。曹白的威严突然被激发出来,堂堂一个革生组长,一个一米八的大汉子家长,连一个小鬼头都镇压不住吗?“你不听,真的不听,我叫你尝尝筷头的滋味。”说着,他举起筷子,就向我的小脑袋,劈了下来。
我妈用力地架住曹白的手:“莲莲,你这个小讨债鬼,怎么这样硬头颈?听话,听伯伯的话,他是要你好,要学好,不能浪费粮食。”说着,拿起筷子,就往我的小手上塞。
我全身抖动着,没有接妈妈递过来的筷子,我的任性劲上来了。尽管我在家平时放肆惯了,对威严的曹白产生不了太多的敬意,但内心里很想做听话能干的好孩子。后来,我年长了,我也常常回忆起那件事。如果那天,他曹白,一进门就和颜悦色,笑嘻嘻地对我们的到来表示欢迎;温和地说,吃饭吧;他用夸奖的话语,温婉的语气,说我是一个好孩子,一定不会浪费粮食,不会在碗中留剩饭的。这样的话,我一定会一粒不剩地将饭吃完,很可能从此改变了对他的看法,再不会叫他“白眼”,而叫他爸爸,(我也很想再有一个爱我疼我的爸爸呀)并且一辈子尊重他,把他当作真正的父亲。——事后,我多次这样想,我并不是想做坏孩子的人。可今天,那个“伯伯”,没施舍一点温情给小小的我,他想通过拳头、筷头来维护自己的尊严,却不想用温情来软化我本来就已结冰的心。并且不止一次向我实施暴力。那筷子虽被妈妈拦住了,但我觉得,已经被深深地伤害了,我没能过多地去考虑可能的后果,脑子只有一个坚定的想法,这个白眼的话,偏不听!于是,我很果断地溜下凳子,撒腿就往门口跑。
10
这时,我小小的心里,已聚满了勇气,不顾一切地向外冲。以为使尽了全身的力量,用出了双腿跑的全部功能,就能躲过可怕的惩罚。我采取这个行动前,根本没有估计到,这个白眼伯伯比我强大得多,我那不自量力的努力,很快变成泡影,我还没跑出五六步,早被革生组长大人一把抓住,毫不费力地将我提了起来,挟了回来,又用劲地将我按坐在长条凳上,用轻蔑的语气地说:“你跑呀,看你能跑到哪里去!你听着,今天你不吃完碗里的饭,休想离开凳子。”
尽管被捉住,又被强按在凳上,我小小的头颅,仍是昂着,不肯屈服,觉得还有勇气和决心,与白眼斗争。我把小拳头捏得紧紧的,坚决不去碰筷子,就是饿死了,也不去吃碗里剩下的饭。
曹白站在我的旁边,发觉自己的权威仍被蔑视,这是怎样有失体统的事!他一把推开又想来阻拦的我妈,说“我在教育小孩,你不要夹七夹八来打扰。——哦,你真的不吃?我倒要看看你的头颈究竟有多硬,我相信,你的骨肉还很嫩,叫你尝尝五角大菱的味道,脑子就清楚了,就知道该怎么做。”曹白举起鹰爪似的手,将五个手指弯曲起来,成五角大菱的形状,露出石头也似的骨关节,向着我小小的脑袋,很卖力的就是两下。
咯咯两声,响得很清脆。
我虽然很想坚强,但是,客观地说,我的脑袋毕竟是肉做的,而且 “还很嫩”,终究没能抵挡住“五角大菱”的凶猛攻势,在两声咯咯声响起的同时,“五角大菱”所产生的强大力道,使整个身子随着脑袋的倾斜,向地面倒下去。
我妈一声喊,冲过来,勉强把我抱住,但我的头,还是猛烈地磕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钝响,随之引来一阵碗筷摇摆碰撞的叮当声,想不到,小小的脑袋和无情的桌面,通过撞击,也能产生力量,并且演奏出如此清脆动人的盘碗交响乐。
此刻的我,才感到,自己并不经打,对曹白来说,只是像演习似的,轻轻松松一击,我就绝无招架之功,身子却像是一枝被狂风吹打的小树苗,七倒八歪乱颤着。看来,我真不经打,我倒在桌子上,差点儿闭过气去。妈妈赶紧将我抱住。
我还来不及对自己的身体行为,做出反应,曹白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我妈妈手中把我抢过去,将我的身子,当作一段木头,重重地往长凳上一磕,说:“味道怎么样,你还吃也不吃?”说话间,曹白猛然地一拍桌子,吼道:“吃!”随后,那“五花角大菱”又举了起来,悬在我的头顶。
曹白这一连串的动作,使我的思想根本无法展开,我完全被他吓懵了。我眼泪汪汪的看着凶神恶煞的曹白,才真正感受到,小小的我,根本不是大白眼的对手。曹白的手又悬在我头顶的时候,终于确信,那白眼的“五角大菱”,不是用来威胁的,它有确确切切使自己的脑袋受痛苦的强大力量,并且,绝不会有心慈手软,手下留情的可能。一下子,我的所有想对抗的倔强,勇气和信心全部倒塌,在那“五花大菱”再次落在我的脑袋之前,我勉勉强强地提起筷子。这时候,我觉出自己是多么地软弱无能,正在经受着多么大的委屈!
那个曹白冷冷地站在身边,我斜眼看见,他那只伸出的右手,石头似的骨关节,又弯曲成五角大菱状,监察着我的头颅。我已尝到过“五角大菱”的厉害,我不胆战心惊也难。我颤抖着提着筷子,在碗边动了一下,头也稍稍地向饭碗靠近了一点,又终于抬了起来,我感到万分屈辱,万分不愿,无论如何难以接受,就这样向强权低头。是的,我小小的心灵里,在接受还是抗拒屈辱上,还在迟疑,还在做艰难的选择,我的筷子和嘴巴,无法和谐地配合,顺畅地接受大白眼的命令。
然而,大白眼悬在我头顶石头似的骨关节,不只是用来威慑恐吓的,在要我立刻接受他的“教育”问题上,他不容许我再迟疑不决!于是,他即刻采用行之有效的骨关节教育法,并付之于实际行动。我清楚地感受到,在我的思想行为里,对他的指令还没产生立竿见影的顺应、接受的意思,大白眼石头似的骨关节,已经再次毫不犹豫地重重叩击在我柔嫩的脑袋上,疼痛传遍了我的全身,我的心虽还想坚强、坚持,脑袋却承受不住强大的外力,顿时,那个小脑袋就向桌面扑过去,嘴巴正好磕在碗沿上,嘴唇上立即渗出血来。我顽强地把自己的头抬起来,用手擦了一下嘴巴,看见满手的鲜血,我泪流满面,但我强力地忍着,没把声音哭出来。这时,感觉到头上剧烈地疼痛起来,下意识地举起另一只手,去摸自己的头顶——我不禁啰嗦起来,我的手,分明感觉到,头上又多了几个高高迭起的肉包,他的二次打击,就以这样可观的成果,完全打掉了我心中,曹白有可能爱我残存的信心。
妈妈见了,连忙来扶我,一边大声呼喊着:“曹白,你停手,干吗这么凶,你要打死她呀,她还是个孩子,只有五岁,你不能好好说,就知道打啊?”
曹白也是顽强的,妈妈的话,不能动摇他坚定的意志,在教育我如何吃饭的问题上,还没取得实质性胜利之前,他绝不肯半途而废,他知道坚持到底·,对教育孩子接受自己的指令,使孩子听话、有效执行的极端重要性,何况,这时,他正取得力量上的优势,发火时,又力气倍增,曹白白眼毫不费劲地一把将我母亲推出好几步,用充满着绝对权威的声调吼道:“滚开些,不要你来乱帮腔!你懂个屁,就会瞎嚷嚷。教育孩子,就要坚定,不能教育一下就放弃,这会失去教育的效果,会害了她。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小孩么,打打大大,不打不大。”说着,把头转向我,冷笑一声,说:“五角大菱的味道不好吧,你要抗拒我的话,会叫你多尝些这种好滋味,——吃饭!吃不吃?”曹白砰的又拍了下桌子,把手又举了起来,露出石头似的骨关节,嘴角露出坚定的冷笑。
老天饶恕吧,我的软弱无能,原来下定的决心,看样子,再难实行,“坚决不吃”的誓言,梗在喉咙里好久,不敢再吐出来,最终在大白眼的两次五角大菱的打击下,不守信用地放弃了,慢慢地咽进自己肚里。我提着的筷子是多么的沉重,要低下头,让筷子促成饭粒与嘴巴接触,完成那个“伯伯”坚定地要求我必须完成的吃饭任务,更是沉重百倍,这样的“吃”,简直使我沉入屈辱的汪洋大海,无法喘过气来,每吃一口,我承受着多大的痛苦折磨,我觉得还不是像爸爸一样死了好。这种强有力的屈辱感,到我长成大人,还常常能感受到;嘴巴里,仍然味觉出那种难以言说的苦味和血腥气,深深地折磨着我。
我流淌出的眼泪,比手和嘴巴吃饭的速度要快、要流畅得多,挑在筷子上的几颗饭粒,早被眼泪浇得烂湿;还有嘴唇上溢出的血水,将碗边和米饭染成粉红色。我就这样,一边抽泣,一边将泪水浸过,血水染过的米饭,一粒一粒地送进嘴巴,我也真正尝到了自己的血和眼泪的滋味,这是一生中无法忘记的体验。碗上就只是少少的一嘴巴饭,我足足用了半个钟头,我是用筷子,一粒一粒、慢慢而又很不情愿地送进嘴里,细细地反复咀嚼屈辱的苦味,这对我来说,是第一次,也是一辈子难以忘记的教训。
在曹白伯伯彻底战胜我之后,我十分害怕吃饭,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一看见碗筷,我就浑身发抖,并且,我再也不敢与曹白的大白眼相对。后来,我在许多问题上,性格变得懦弱,一些明显不合自己思想、明显被我看不上的人事,甚至明显被欺负了,也不敢坚决地反抗,曹白那“五角大菱”给我的教育,影响了我的终生,我不得不主动向暴力和强权低头。
当然,我最直接的变化,是在曹白给我们的新家里,使我短时间里,改变了性情,活泼放肆的天性不见了,什么事都变得缩手缩脚,特别是一到吃饭,我简直成了木头人。每餐吃饭,妈妈给我盛好了饭,我也不敢去碰筷子和饭碗,呆呆地坐着,那个曹白伯伯用筷子点着我的鼻子说:“吃呀”,我才敢提起筷子。即使肚子饿了,很想满满地吃上一大碗,却是叫妈妈盛少一点,宁可吃半碗,生怕吃不完,剩下些许饭粒来,又要吃曹白“伯伯”赐给我那难吃的“五角大菱”。
有时,看到那个曹白和他那个老是提着长烟杆的娘,责骂欺负我的妈妈,要是过去,在我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面前,一定毫不犹豫地站在妈妈一边,勇敢地叫他“曹白白眼”,坚决地叫她“烟鬼老太婆”,表示对他们的不满、对妈妈的坚决支持。但在这个新家里,我什么都不敢了,我只能不声不响,眼睁睁地看着妈妈受委屈。
家里洗衣做饭,刷锅扫地,都我妈一个人干,他们母子的任务,就是不断地对我母亲的劳作埋怨指责,我妈做的任何一件事,他们都能指出一车箩的错。有时,那个老太婆看见在她身边的扫帚倾倒了,或者一条凳子倒在她的面前,她不声不响地看着,绝对不可能伸出手扶一扶,因为她扶凳子的手还没有生出来,如果出手扶凳子,就有损于她尊贵的身份?等我妈忙完了事进屋来,她就嚷起来:“招凤,你的眼睛生到额角头去了,家里乱七八糟的你都看不见?扫帚畚斗就是乱摆,摆端正一点,要花你多少时间?你看,你看,凳子倒了,扫帚歪了,你不能扶一扶?”我妈有时也忍不住回对一句:“您就不能动一动手?”那曹白,立即眼睛一横,喝道:“你是不是骨头犯痒了,连我娘这里也敢对呼对喝?”
每次,我妈做饭烧菜时,那个老太婆,总有许多不满。最奇怪的不满,是老埋怨我妈做的菜做淡了。每当我妈开始烧菜,那个老太婆就用烟盅头,把地面蹬得笃笃地响,教训说:“招凤,你怎么搞的,菜餐餐烧得这么淡,多放点盐也不会?吃咸的人健康,力气大。”
尽管我妈已作了最大的努力,想把菜做得最好,也尽量多放些盐,想得到老太婆的赞许。比起在家时做的菜,妈妈确已大大改变了。如今,妈妈每碗菜上桌,一进我的嘴,就忍不住叫:“妈妈,菜烧淡一点,已咸得转苦了。”可老太婆一尝,就骂:“招凤,你把我的话当放屁,是不是?你是怕曹白连盐都买不起?这样淡味古啦的菜,怎么吃?多放点盐都教不会你吗?”不但我嚷咸,弟弟鸿伟,也大声叫咸,甚至毫不迟疑地将吃进的菜吐出来。可是那个老太婆,叫得比我和鸿伟更厉害,并且比我们有权威得多,有效得多,我妈不能不执行。而我和弟弟的叫喊,妈妈也听到了,不能不也受影响,这使得妈妈痛苦不堪,怎么办?想想大小两边都不满,妈妈束手无策,只有掉眼泪的份了。
有一次,妈妈炒了一盘我们姐弟和那个老太婆都十分喜欢的西红柿鸡蛋,我和弟弟正吃得开心,不料那个老太婆发怒了,她把筷子往桌板上一甩,骂道:“招凤,你这个下作内眷,你是成心要与我作对,是哇?叫你烧菜多放点盐,多放点盐,就是不听!我叫你妈的见鬼去,你这个贱屄!”一边骂着,一边抢过那碗西红柿炒蛋,连碗连菜向妈妈砸过去,亏得老太婆尽管吃咸,力气并不大,没能砸到妈妈身上,碗儿在妈妈的脚边爆炸,那菜屑残羹,溅了我妈一裤管。
当时我很想立即操起饭碗,或拿起那个汤汤卤卤的菜碗,向老太婆当头砸过去,让她满头满脸都挂满菜渣,粘上饭粒,让那个老太婆气得发疯,扭着,跳着,又哭又喊,然而,我和弟弟就哈哈大笑……
当然,我哪敢这样做,我畏葸地看了一眼曹白,也顾不得妈妈的哭,低着头吃饭,心里对自己不能帮上妈妈,又恨又难受。我很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变得那么懦弱,没有勇气,在妈妈受到欺负,却不敢出手相帮。我很生自己的气,但我的实际行动,只是偷偷地不断抹眼泪。
11
这事,那老太婆做得实在太可恶了,尽管我和弟弟内心里怎么抗议,丝毫没能改变事情的结果,最终获胜的还是那个老太婆:这次算了,但今后,像盐一样的菜,必须占主导地位。而且,妈妈必须对今天的事,有所表示。于是,妈妈非常难过地承认,自己做菜的手艺不够好,今后尽可能努力做得好一点,以符合“婆婆”的口味。
妈妈承认“错误”之后,经妈妈的努力,做出来的菜,大有“长进”,所有老太婆喜欢吃的菜,全做成从盐壶里直接抓出的盐,一样的咸。菜当然,这样的菜,只有这个老太婆吃得津津有味。而我,还有鸿伟弟弟,只能面对那些菜碗发愣。看看菜,肚子就饱了,常常不吃、少吃菜,甚至连饭也不吃。妈妈看了很难受,可也没想出好的办法,让我和弟弟也得到满足。
后来,听人说,这个老太婆喜欢吃咸,是又原因的,这老太婆,在大跃进办食堂时,她老是偷偷地摸进食堂,把手伸进大盐壶里,大把的盐,一口口地摁进嘴里,吃得有滋有味。据说被当场抓住过,但是,害羞怕了她,肚子饿得紧,要脸皮有什么用?她照样地偷盐当饭吃,即使被抓住,拖到台上示众,也在所不惜。无怪妈妈无论怎么放盐,她还总嫌淡,多放盐的菜,哪里比得上整把的盐!不过我还总是疑惑,这老太婆吃咸了一辈子,力气并不见有多么大呀,走路都摇摇摆摆的,要不是那根长烟管当拐杖,哪能走得稳路!平时吃饭,好像一个饭碗都握不动似的,握着碗的手不停地抖,吃咸吃出了什么力气了,不就是一个蹩来冲去、像精怪一样,摇摇晃晃的瘦老太婆?
我倒觉得,真正有力气的是她的儿子曹白白眼,他每次说话,喉咙像抬炮,不但震得我们姐弟的耳膜嗡嗡地响,那些碗筷也会不时地跳动起来,反正,我是实实在在,确确切切地被这个白眼镇服了,他每说一次话,我都发抖,躲在一角,大气都不敢出;独对那个老太婆,真不以为然,她连话都说不清了,还想把我怎样呢?可世上的事就是怪,我妈偏是给老太婆镇服了,那个老太婆责怪念叨起来,我妈总是被上了紧箍咒似的,回对一句都不敢,一声不响地任凭老太婆折磨,捧着头,强忍着痛苦,暗暗地掉眼泪。
对那个曹白,倒不见得真怕他,虽然,那白眼对我妈说话的样子很凶,喉咙声很大,动手打我妈倒真没看见过,他大概不敢真打我妈,我以为,我妈这么漂亮,他也舍不得打吧?全村就我妈长得最好看,他能下得了手?不过,我看出来了,我妈变得越来越忧愁,倒不是我和弟弟,吃不好,睡不好,在曹白家生活得不快活。妈妈肯定有另外的原因,我多次看到,妈妈暗地里,常常抹眼泪。我好几次问妈妈,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吗?妈妈从来不回答我,说没事,小孩子知道什么?叫我自己玩去。妈妈不高兴,我当然也不高兴,但又觉得自己没用,什么也帮不了妈妈。
后来,我有了些模模糊糊的认识,仿佛知道一点妈妈烦恼的原因了。
我们住到曹白家之后,老能见到来闲坐的女人,而那个妈叫我和弟弟喊她五婶的,几乎天天来。我眼里,这个五婶很不漂亮,脸孔像踏偏的尿壶,两边腮帮子像田鸡肚一样鼓出来,嘴巴比鲶鱼嘴还宽,说话声音很难听,像将死的猫嚎,初次听到,人的浑身毛孔,都会竖起了。年纪也不轻了,至少比妈妈大多了,全相貌更是不能与妈妈比的。可这个女人一到,好像进了自己的家,进里间,出外屋,无所顾忌,翻箱倒柜的。行动,说话,比我妈妈更像女主人。一见曹白,就像一只发情的猫,行为相当的骚,拉拉扯扯,嘻嘻哈哈,她打他一下,他拍她两下,亲密无间的动作,显示出一幅打情骂俏和谐家庭的画图,当然,我妈就站在这美图之外。仅一次这样,做个局外人,还可强忍一下,权当观赏一次蹩脚演员演戏。而他们,一见面就这么无休无止地反复令人作呕地演出,我妈这个观众就难当了。
一天,我妈与那个白眼吵了起来。我妈很委屈,一边哭,一边整理衣衫,有想准备走的意思。妈哭着说:“我在着,碍你们的眼,让给她好了,我就走。”曹白也很委屈,并且很不理解,他拦着我妈,说:“你也正是,这么个小鸡肚肠,我们就这么玩笑几句,又没真动作,你生什么意?”我妈说:“你这叫什么话,当着自己老婆的面,与别的女人拉拉扯扯的,还说没什么,要脸皮不?我是瞎了眼,自己跳到这火炕里。想过去,你在万松面前,也对我动手动脚的,也说只是玩玩,现在,又到我面前演这种鬼戏!狗改不了吃屎,我算看透了。走开些,不要拦着我,让我走!”
曹白死死拦着不放,涎着脸说:“放着你这样漂亮的老婆,我哪会去想鲶鱼一样的黄脸婆文卿内眷?不会有事的,你放一万个心,我对你好是铁心的,不会出差的,只是这个文卿内眷,确实有点烦,死皮赖脸的,不肯放过我。”那个曹白说到此,嘻嘻地笑起来:“我向你坦白,不瞒你说,过去,与那个文卿内眷确实有过。他家老公,就是那个老五弟,是个烂怂,半点性格也没有,我们三个人常常睡在一张床上,文卿内眷睡在中间,我们两个,各睡一边,我们要干那个事了,文卿就叫,老五睡归去一点,老五很听话地将身子挪到一边。”
我妈向曹白吐了一口唾沫,骂道:“真不要脸,还能厚着脸皮说出这样的话。”
曹白说:“我向你说实话么,与你好了之后,我再没与她上过床,真的,再也不会了,我……”“闭上你的臭嘴!”我妈把手中的一个什么东西掷过去。
我趁着他们斗嘴时光,溜出去,带着大弟到奶奶家去了。
我们还没进门,老远就大声地喊着奶奶,进得们,才知奶奶正着急呢。原来,爷爷病了,全身发烧,还不停地咳嗽。奶奶叫我去请村里的赤脚医生来。
我连忙跑出去,觉得应该叫妈妈来,我怕我请不来赤脚医生,坏了爷爷的病。想叫妈妈来帮忙,比较妥当,这是我自作主张,临时想出来的,就立刻向曹白家跑。
曹白与我妈的战争似乎已经结束——我没看见曹白,大概他出去了。我忙拉住妈妈的手说:“妈妈,爷爷生病了,奶奶叫你去请赤脚医生(这又是我临时编出来的,我以为,这样说应该没有问题)。”
妈妈听我这样说,急了,立即抱起鸿翔就走。我拼命喊“等等我”,使劲跑起来,才勉强跟上妈妈。
妈妈到赤脚医生家,赤脚医生问她,你爷爷得了什么病?妈妈一时答不上,我说爷爷发烧咳嗽。赤脚医生就背上药箱,与我们一齐向爷爷家赶来。老远听到爷爷敲梆也似的咳嗽声。
医生拿出听筒,细细地听了爷爷的心肺,又叫爷爷张开嘴,检查了爷爷的嘴巴喉咙,说是重感冒,已并发急性肺炎了。医生给爷爷打了针,还开了一些药。折腾了半天,医生吩咐了几句,就走了。奶奶叫我们也走。我说,我要与奶奶在一起,不想走了,一进那个家,看见曹白白眼就头痛,就害怕。大弟鸿伟也说不想走。
妈妈把鸿翔放在坐车里,叫我哄弟弟玩。她就去帮奶奶洗衣,洗菜,做饭。忙完了,就要领着我和弟弟又回那个讨厌的家。可鸿伟执意不肯走,一要在在奶奶家。妈妈说,好吧,晚饭后,再来带你。
曹白这个家里,不好提起,一走近家门,我这颗小小的心,就不能平静,而且害怕的情绪,占据我大部分时间。,我时时刻刻觉得会有坏事发生。
而事实就是这样,我和妈妈离开这个家,还没到半天,果然更讨厌、更使妈妈不能忍受的事,在等着妈妈;我也看到了这可恶的一幕,曹白白眼的丑恶,更深深地刻在我的心里。
我们进了门,外间没有人,里面卧室的门关着,却是明显地有一种异样的声响传出。妈妈惊诧的眼神可以看出,她觉察到不对劲。我也听到了那种奇的怪声音。妈妈的脸,迅速变成酱紫色,动作反应,像脸色变化一样快,非常快,妈妈似乎已经觉察到,里面在干什么。妈妈飞起一脚,向门踹去,门毫不费力地敞开了。
大白青天,那门竟没上锁,大概曹白们贼胆包天,他们是准备公开一场别具一格的床上表现,让别人来观摩欣赏,那不能见人的事?
然而,我妈的这一脚太用劲,门儿不仅大开,还奋力地向右边的墙上冲去,反磕在墙壁上,立即发出震天动地的声响。这时刻,还是大热天,床上干事不用盖被穿衣,何况,曹白和文卿内眷是老江湖,他们不怕难为情,是难为情怕他们。他们正变换百般花样,创作各种新鲜玩意儿的当儿,也禁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巨响,以为发生了地震,不经意地把他们双双地从床上震落下来。曹白和文卿内眷就这样目瞪口呆、大汗淋漓,且赤裸裸地面对门口站着,向我妈直面展示他们丑陋无比的身体。
可怜的妈妈,此情此景,表现得比他们还要难受无比,好像羞愧的是她自己。妈妈似乎一下进入到冰天雪地,她剧烈地颤抖起来。
妈妈无法忍受看这样的一幕,返身跑了,到大门口,那发抖还没有停止。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妈妈,我不想让妈妈这么难受。妈妈的脸像纸张一样苍白,手里抱着的小弟,也似乎要从妈妈的怀里抖落下来。
妈妈发了狠,忽然把自己眼前一条凳子踢倒,瞬间,妈妈似乎有了决定,左手抱着弟弟,右手拉上我就走,回身骂了一句:“畜生,真不怕丢人现眼,我们走!”
还没走出门口,却是撞见了曹白的娘,那个老太婆板着脸,用长烟杆一拦,说:“你们干什么?回去!”
我妈似乎铁心要走,因此,没显出怕她的样子,倒是气哄哄地用肩膀一顶,把老太婆顶得七倒八歪起来,差点儿跌倒在地,我们也不管她,突门而出。
刚出门口,那个曹白追了上来,一把抱住我妈,就往屋里拉, “招凤,我向你认错,我错了,还不行吗,文卿这个下作内眷,一进门,就死皮赖脸地把我往床上拉,硬剥下我的衣裤……”
我妈话也说不全了,拼命地挣扎,拼命地哭骂,“你滚开……放开我!你这个毛面畜生,还有脸说?放开呀,我再不要待在你们这个棺材地方!”
母亲手里抱着鸿翔,不敢太用力地挣扎,再加,鸿翔已在妈妈的怀里大哭起来,妈妈更乱了方寸,眼看着妈妈就要被曹白拉进屋里。
每当我妈与曹白争吵,我都一动不动的站着,不动口,更不敢动手帮妈妈,只是怯怯地远远地看,虽然心里,一千次一万次地咀咒曹白,想出一千种一万种惩罚曹白的法子,结果当然从来不见效,失败的总是我妈妈,当然还有我。这次,我也这样站着,但我觉得这个曹白变成了一只真真切切的大灰狼,张牙舞爪的向妈妈进攻,再没人相救,妈妈就要被咬死,被吞没了。我忽然生出勇气来,对那个曹白刻骨的惧怕,消失了,小小的脑袋里,升腾的全是对曹白的怨恨,我冲了上去,对着抱住妈妈的那只手,用全力咬下去。
曹白哎呀一声,松开了手,对着我,回身就是狠劲一脚,踢在我的小屁股和大腿之间。
我飞了起来,又倒在地上。但我告知自己:我不疼,赶紧站起来,不能向曹白大白眼示弱!我看见,妈妈已经挣脱了白眼大灰狼的魔爪,在前面跑。我跌跌撞撞地跟上去——我忽然想到,应该给大白眼一口唾沫,我回过身去,向着曹白白眼“呸”了一口,心里感到无比解气。
可是,我跑着,跑着,再也跑不动了,我跌坐在地上。妈妈放下小弟,慌忙地来扶我,哭喊着:“你怎么啦?这个毛面畜生,怎能这么狠,对小孩子也会下死手。”
这一脚,使我一连三五天,下不了床。可见这个白银的那一脚,给我的伤害。直到如今,数十年过去了,每到逢晴落雨,那个屁股及大腿,总是隐隐作痛,他这一脚,留给了我永生的记忆。从被踢那一刻起,我不断地想,哪一天,我有能力了,应该用全力回踢他一脚,叫他也尝尝被踢的滋味。在梦里,我也常常做这样的梦,有好几次,甚至终于实现了心愿——我照准曹白白眼的屁股踢过去,而且不只是一脚,而是连踢他好几脚。那白眼蹲在地上叫痛,我开心极了,旁边看热闹的人,都拍手叫好……
我们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似乎彻底摆脱了曹白的纠缠。我虽挨了踢,过去了一个星期,脚还很有些疼。但我和弟弟都很开心。屁股稍好了些,就不忘拼命与大弟玩耍。扫帚、畚斗,椅子,都可以成为我们玩的工具,我们呀呀地叫着,用扫帚当刀枪,用畚斗当盾牌,绕着桌子,追来逃去,早已忘掉了曹白白眼给我们带来的不快。
可是,在我们玩累了,静下来的时候,不知为何,看爷爷奶奶、还有我妈妈,默默地看着我和弟弟疯闹,不夸我们,也不骂我们,脸上没有一丝快乐的表情,却全都阴着脸,还不时听到他们唉声叹气。他们怎么了?
那是我长大了之后,回想到当时的情景,爷爷奶奶,还有我妈,在为自己一家人的未来担忧。是的,这么老老小小一家子,在这个村里,能逃得脱曹白和他的兄弟的手掌?
事实也正这样发生。当天,那个曹白白眼就追到我家,要强把我妈拉到他家去。我妈誓死不肯,曹白白眼把我家的门都踢破了。还放下话来:“你们等着,不会让你们有好日子过的。”
但是那些“兄弟妯娌”们,在生活上、在任何方面,极不会错过一切机会,挖空心思,寻找理由来刁难,给我们一家制造麻烦和灾难。后来,曹白的兄弟、还有兄弟的内眷,天天到我家来劝说纠缠。我妈发了狠,说,就是死了,也不会再进曹白家的门。他们才渐渐地断了脚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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