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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初(第三章 我亲历了爸爸的死和家庭变故)

时间:2022/3/29 作者: 马草 热度: 75724
  三、我亲历了爸爸的死和家庭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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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死尸”做了一个多月,十兄弟也再没到我家来聚会,家里变得相当清冷。父亲万松仿佛知道,再不会有人愿意与他说话,他就开始自己对自己说起话来,只要不在床上睡着了,就不停地说着。一旦说开,就越说越有味,再也没法停下了,走在路上,拉屎撒尿,就是吃饭时刻,也胡说不止。只不过他说的是“宇宙语”,地球上的人,谁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有一次,他又说又唱的,别人却听得很清楚:“字纸藏衣袋,美国佬自会退,老酒喝伊醉,别人老婆不去睡。”村人听了哈哈大笑,这疯子的疯话,还挺有意思的。看见别人笑了,老爸就十分得味,反复地这样唱起来,从外面唱到家里,从早唱到晚。引来许多小孩子,跟在他的后面,模仿着他的腔调嬉闹学唱。我却非常恼恨,也非常羞愧,有时,甚至不敢与小朋友们玩。

  这样时间长了,父亲与身边的人隔绝开来,不要说村里人,我们自家人也没了与爸爸说的话头,终于,他做成了独立于世间的外星人。

  7月的一天,他也是这样自言自语,光着膀子,趿着拖鞋,走出了家门。到了中午,吃饭了,不见我爸回来,奶奶吩咐我,到村里公共场所看看,看见你爸了,叫他回来。我去转了一圈,没见着爸,就回来报告,说影子也没见一个。奶奶有些不信任,说:“你这么快回来了,是不是什么地方都没去找过啊?”我听了,很感委屈,撅着嘴说:“我去找了,先到大家堂前,又到九脚台门,都不见爸,我还到社屋前,操场边去找了呢,都不见人。”奶奶说,“那算了吧,我们吃饭。”这样的情况,已不是一次两次,家里人也不介意,就没有等父亲回来,各自吃了饭。吃完饭,我心有不安地说:“爸爸怎么还没回来?”

  中饭后,又过去一个多钟头了,还不见父亲回家,奶奶也忍不住了,自己挪着半小脚,出去找了。她通村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儿子的影子。有人指点说:“近午的时候,看见过万松,赤膊往‘后筑堪头’方向走去的。”

  老娘听了此消息,觉得整个天地都摇晃起来,因为刚在前几天,那里淹死过一个人!她好不容易把自己的小脚踏稳,才没有倒下,气急败坏地赶回家,对着安闲地坐着抽烟的老头子吼:“看你坐得安稳!听人说,看见过万松往后筑堪头方向走,你还不快去看看,水火无情啊,保不准已出事情了。”

  老太婆这么一说,老头也急了,他踢开凳子,就往外跑。

  村前二三百米开外,有一条不大不小的溪,在溪水转弯处,形成了一个不小的潭面,村民叫之为“后筑堪头”。溪水流量不大,夏季之后,基本断流,潭面几乎是静止的,水面像镜子一样清澈照人。平时,潭水深处,也超过两米。溪水清冽,两岸绿树翠竹成林,百鸟欢唱,不绝于耳,一到夏天,就成了少年儿童的乐园;旁晚,成年人从田野收工回来,也常常到此洗澡消凉,享受碧流活水的温柔。只是前几天,有个少年不慎溺水身亡,父母为约束自己的孩子,怕他们再到“后筑堪头”去游泳,就威吓说:“潭里,河水鬼在找替代,万万去不得,你去了,就没得活。”一时间,小孩们被吓住了,“后筑堪头”才冷清起来。

  在往常,很远处,就能听到孩子们的嬉闹声,今天,万松的老爸,我的爷爷,急急地跑到岸堤下,死寂一片,没半点声响,他本能的打了个寒噤。爬下河堤,从葱茏的竹缝里往下看,不看则已,一看,顿时五内俱焚,爷爷分明看到,儿子的两只泡沫拖鞋,在潭面上悠然飘荡。爷爷放开喉咙大喊:“万松,万松!救命哪,救命哪……”一边舍命冲下河堤。

  这时,在村口小圳上挑水、洗衣洗菜的男女不少,分明都听到了我爷爷的求救声,立时惊动许多村民,往“后筑堪头”赶。

  我屁颠屁颠地跟在奶奶后面,赶到“后筑堪头”时,潭边已站满了人,大都是小孩和妇女,因为健壮男人,都到田畈里干活去了。

  我挤进人缝里,看见爷爷在这么大的潭里,一个人一圈又一圈地游泳,手里还拿着一根竹竿,向潭水里不断地探,感到好生奇怪,又觉得不公平,这么大,这么清凉的潭水里,怎么只给爷爷一个享受呢,于是禁不住喊:“爷爷,爷爷!”我的喊声里,有炫耀的意思在里面,要知道,这么多人看着游泳的是我的爷爷,不属于其他任何人。

  旁边有人拉了我一把,说:“看你还开心,你爸爸钻水底了,你知不知道?你爷爷正在捞你爸。”听了那人说话,以为在赞扬我爸爸能耐,于是,我不再声响,像旁人一样,目不转睛地欣赏爸爸“钻水底”,看爷爷“游泳”,对爸爸和爷爷好生羡慕,也正想下水玩一圈。心里不免赞叹:爸爸的游泳本领这么好啊,水底里躲猫猫,能躲那么长的时间?

  我看见爷爷忽然停了下来,竹竿专注地探寻在一个点上,接着,顺着竹竿,蹲下身子,很快,又将头也没入水中,吓得我又惊叫起“爷爷”来。

  不一刻,爷爷的头又露出水面,并且发现,爷爷的手里又多出了一只手,很快,露出了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岸边的人,齐声叫:“捞到了,万松捞着了!”旁边有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一把拉过我,性急地说:“雪莲,快喊爸爸,把你爸的灵魂喊回来!”老女人见我一时没有反应,拍了我一掌,骂道:“还不喊呀,你要不要爸爸?快喊,快喊爸!”

  这时,我见爸爸已被爷爷拉到潭边,爸爸紧闭眼睛,脸色苍白,有些怕人,就禁不住喊起爸爸来。

  我的爷爷,已将儿子连抱带拖,弄到沙滩上,向着众多的看客喊着:“哪个人行行好,牵头牛过来。”

  人群里有人说,下游水潭里,刚好有头水牛在嬉水。有知情的少年说:“这是尹友寿看的牛。”立即,好几个人跑过去牵牛。

  牛从浅水潭上被赶了上来,一拥而上,很快被牵上鼻子就走。后面追着一个小孩,大概就是尹友寿吧,他哭也似地喊:“这是我的牛,你们牵了它干么?”牵牛人不耐烦的吼:“少吵扰,滚一边去,牛要去救人!”

  牛就站在父亲的面前,不知是不是看透了人们的意图,突然发出哞——的长啸,吓得围观者倒退了好几步。有个老成的妇女赶紧将尹友寿推上去说:“你快去牵着牛,哄哄它,不要让它发毛。”尹友寿绝不情愿的上前,紧紧地牵住牛绳,那牛果然安静下来,瞪着大眼,看着直挺挺躺着的父亲。

  当地的老百姓,挽救溺水者的生命,有一个妙方,就是将溺水者架在牛背上,溺水者吐出了水,他、她的命就得救了。早些年,村中有好几起溺水者被成功救活的实例。我的爷爷呼请牵牛,当然首先想到了这根救命稻草。爷爷请了一个帮手相助,合力将父亲抬上牛背,让他俯身架在牛背脊上。十分灵验,还不到半分钟,我爸的嘴巴鼻子,变成了一条倒挂的河,滔滔之水,直泻沙滩。可不知是不是我爸这一追求还魂的喷水动作,激怒了老牛,本来,它的背脊是属于尹友寿的,他的屁股光滑柔和,与自己的皮肤摩擦起来,十分舒服。而现在,背上驮着一个又冷又沉,一动不动,不会与脊背产生摩擦的东西,而十分不快。如今,又闻到充满异味的臭水,并喷溅了一身,它恼怒了,突然一拱脊背,一蹶后腿,打了个虎跳,将就要起死还魂的父亲,抛在沙滩上。只听得“嘭”的一声响,我爸没有任何回音,没有挣扎,没有不满和痛苦,静静地匍匐在砂石中,嘴角和鼻孔,不再喷水,而是 “汨汨”地不断涌出红色的液体来。

  我的爷爷一见,知道不行了,双手拍打着自己的膝盖,哭喊着:“天数,这是天数,你就这点八字哪?逆子,逆子,你这个短命鬼,好死不死,偏要去做河水鬼?一家人今后怎么活?”

  我的老奶奶,不知何时从人缝里钻出来,一下扑在我爸身上,放声哭唱起来:“我那个可怜的儿子啊,老娘还没有死,你怎么好狠心地走我前头了哇,你还没吃上儿囡米饭,怎好甩甩手就走了,叫我们两根老骨头,三根嫩骨头,怎么活过去?天啊天,你为何不让我代你去死啊,万松哎,万松,你前世勿修啊……”

  看着躺在地上的爸爸,又见爷爷奶奶不停地哭喊,我一点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看着眼前的乱象,自己也禁不住乱喊乱哭:“爷爷!奶奶!爸爸……”

  6

  我长大之后,觉得一生中第一大罪状,就是对爸爸的死,无动于衷,自始至终没有产生过悲哀的感觉,有时,甚至觉得好玩。现在想起来,岁月虽逝去,锥心的痛,却更加强烈,这辈子也无法开脱,对可怜父亲不敬的罪愆。

  那天晚上,父亲的尸体搁在堂前的门板上,大弟似乎特别高兴,跑来跑去地吵个不休,如在欢度一项庆典似的。怕弟弟摔倒,我也跟着跑,一点也没有想到,这时应肃静悲哀,我的妈妈在爸爸旁边啼哭起来,我才站下,傻傻地一会看看一言不发躺着的爸,一会看看嚎叫不绝抹眼泪的妈,不知自己该怎样来表达一种感情。一直玩到累了,上下眼皮不断地打架,后来,再怎么强烈想忍住,也禁不住眼睛坚决地眯缝起来,才恋恋不舍地去睡觉。

  第二天,我勉强醒过来,心里还惦记昨晚的热闹,就迅速起床,从楼上走下来,见爸爸仍孤零零的躺在门板上,她十分惊奇,爸爸怎么这样会睡?后来,终于听人说,爸爸“死了”,但对“死了”的内涵,理解得还是不深不透,因此,仍像平时一样,觉不出悲哀来。

  但我发现,爸爸的身边,多了个长方形的大盒子,许多人,早已在爸爸身边忙碌,说是要把爸爸装到这个大盒子里去。听说,“死了”的人,要住到山上去,村里人叫出葬。我什么都不管,也不想去弄清楚大人们做的事,仍只是和弟弟满屋子的跑,还莫名其妙地乱喊乱叫。这样热闹的场合,实在难得,我和弟弟实在不肯放过。

  出葬这天,送丧队伍里,多了一班吹鼓手,当然不能与专业的道士班相比,道士班的人,个个能吹能敲,能演能唱。当时,还在破“四旧”,道士班是请不到的。而这些业余吹鼓手,另当别论,他们都是临时凑拢来的,吹打的乐器,也是村里集体置办的。他们这些人,不是固定的职业选手,能不很专业地吹打,当然没有道士们吹打得动听,也没有一边吹打,一边演唱的本领。每当村里欢送新兵入伍,哪家婚嫁喜事,他们就被临时凑成鼓乐队,让这些积满灰尘的乐器发挥效用。今天,他们又聚在一起,送我老爸万松上山,或许是曹白大哥,十兄弟们的最后恩情。

  我被大人们包上白头巾,穿上白色孝服的时候,看见爸爸已经不再躺在门板上,他被装进了那个大大的木盒子里,后来听明白了,大人们叫它为棺材。据说,本来,应该由大弟鸿伟捧头,小弟鸿翔捧脚,抬进棺材的,可小弟自己还要人“捧”着,才能移动自己,大弟走路还不是十分稳健,摇摇晃晃难自保,要他捧着爸爸的头,装进木盒子,是根本不可能的,就是我,去捧头或捧脚,也只是妄想,万万不能干的——虽然,我后来知道,做女儿的,没有捧 父母头或脚的权利。因此,我的两个弟弟没能尽到做儿子的职责和义务。最后,爸爸还是被装进那个大木盒子里,至于究竟是谁“捧头、捧脚”,怎么装进去的,我至今也不清楚,不过,我心里还常常想起这个事,当然,最终也没有去深究,也没有要调查研究搞清事情全过程的打算。

  在送丧的路上,我甚至对爸爸产生了一些怨气。爸爸让大人们叫“八先生”的抬着,因为路小的原因,还有,路上常常遇到田缺,和平时能一步跨过去的小桥,“八先生”却不得不柱起朶子,停下来。一到此时,大人们立即将她和大弟,往地上按,低声而坚决地说:“快跪下!”小弟不知什么叫跪,他被人抱着,抱他的人赶紧蹲下,就算作是让小弟跪了。一路上,这样停下的次数很多,加上“八先生”抬棺材累了,要换肩,也要用朶子柱着抬杠,停下换肩的,我和弟弟又要被强按地跪下。这样循环往复,我们姐弟都绝不情愿,却被身后的大人们强迫着,不断地跪,两个脚髁头老受着罪,很有些痛,心里就不免恨起爸爸来:过去爸爸对她很好,即使自己很会走路了,也常常把自己抱坐在大腿山,从没叫我跪过,现在死了,倒摆起架子来,不爱我了,欺负我了?

  到爸爸现在要去住的山上,我和小伙伴也曾经偷偷跑去玩过,不多大会儿就到了,而现在,抬着爸爸上山,停停跪跪,跪跪走走,我简直觉得,似过去了一个长年,好不容易到山上,还不容许我们自由地到山上玩。

  “八先生”齐齐地一声吆喝,放下棺材,黑压压的人群都聚集在还没培土的寿椁前,我才松了一口气,大弟鸿伟,甚至想立即撒腿跑开去玩。因为天气太热,我很想把厚厚的白丧服脱掉,把包头的白布扯下来,弟弟也立即有了模仿的企图。我们真待动手,身边的大人们,一齐阻止,好说歹说,连哄带吓,才终止了我姐弟俩大逆不道的行为。

  未来地狱般的生活,使我回味送丧路上遭受的痛苦,那一时里不能自由的苦恼,其实,都是一种再也无法回来的快乐和幸福。无论怎么说,我们姐弟的放肆的言行,毕竟还有人迁就、关注、爱护着,不久,我们就尝到失去父亲后的滋味,我们姐弟,立即成了任人践踏的路边小草。这些就要发生的事,你看下去就会知道。

  我爸的棺木入土之前,有一个必须过的仪式。当地有习俗,父母死了,儿子必须在入葬父母的寿椁里,倒进顺出三遭,说这是“买水”说明此寿椁内,即今后父母的住屋范围,已得到亲人的认可,此地属于父母居住地了。此事体大,对别家做儿子的,完成此仪式,似乎不是什么问题,可对我的两个弟弟来说,难度就相当大。旁边的亲友大人们,不断地夸奖鸿伟,说他一定能把为爸爸“买地买风水”的事,做得最好,好话说了一车箩,还在寿椁外面,给他做倒走的示范,语言上又连哄带吓,终于说动鸿伟去尝试了。

  鸿伟还不满三周岁,顺走还能勉强,倒走,实在没有实践过,这真要怪我的父亲自己,在生前,没有想到有一天,倒走要发挥重大作用,而没有预先教会他。

  鸿伟开始尽孝了,他倒背站在寿椁口,心里害怕,不敢动弹,守在寿椁门口的两个大人,其中一个是我的爷爷,向里挥挥手,鼓励说:“伟伟,乖,听话,向里面退进去。”鸿伟鼓起勇气,向里面退了。可里面黑洞洞的,忍不住斜着看,他正走尚且不稳,要他改变人生习惯去倒退,毕竟生疏,缺乏演练,因此,没退了两步,自己将自己绊倒了。鸿伟一声叫,爬起来,就要向外跑。爷爷堵住椁口,焦急地喊:“伟伟,你要听话,快向里面退,很快就好了。”伟伟看看门口被堵死,只得又向里退。但这个全新的事业,对他来说,实在太复杂了,退二三小步又跌倒,慌慌张张的爬起来又退,没退两步又跌倒,伟伟放声大哭起来,好不容易退到壁了,就赶紧用尽全力,向外冲来,想突出椁口去。但是,爷爷他们不许,叫伟伟必须如此三进三退,才许出来。

  我看看弟弟可怜的哭着,心想,弟弟也太笨了,就这样退几步,有什么难,这个我能做好,于是,连忙拉拉爷爷,说:“爷爷,你让弟弟出来,这事我会做,一定能退好,不会跌倒的。”

  爷爷不耐烦的吼道:“滚一边去,这事必须你弟弟做。”

  我生出的信心和勇气,一下被爷爷打落谷底,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让做女儿的,也去尽为父亲倒退的权利和义务?我把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呆呆地看着弟弟受苦。等伟伟跌跌爬爬,哭哭闹闹,不知多长时间,才完成这庄重、荣耀的事业,走出寿椁洞的时候,鸿伟差点晕厥过去。

  接下来,轮到小弟鸿翔了,我心里担忧,鸿翔连站都站不稳,怎么倒退啊?大概在这一点上,她与大人们的担心一致,爷爷再强迫,也是白费力气,无法完成这重要任务的。爷爷没有像对待鸿伟一样对待鸿翔,只见爷爷抱过鸿翔,自己躬起身子,钻进寿椁洞,退了进去,倒比鸿伟顺畅得多,三退三进,用不了多时,很快就完成了,出来的时候,鸿翔也没哭,却是咔咔地笑了呢。不过,我在想,叫爷爷弯着腰,为儿子钻寿椁洞,做儿子的我爸,是不是心安呢?当时,我心里,真有点替爸爸好生不安起来。

  接下来最后的仪式,我觉得很有意思,真好玩。有人在寿椁口铺上两根长长的毛竹,一直伸进寿椁洞里,那些人把那棺材抬放在毛竹上,一二——三,嘿!一齐用力向里推。与此同时,送丧上山,与我爸有亲的女人,突然放声大哭,声嘶力竭的那种;那闲置多时铜锣、金钹、大鼓和其他所有击打乐器,同时发声,吹鼓手们,用尽最大的力气和手段,让所有的乐器发出最大的声响;再加上几串百子炮同时炸响,一时间震天动地,地动山摇,那些偶尔飞临此地的麻雀,在这这一阵巨响中,纷纷坠地。我们姐弟一时兴趣大增,仿佛,上山的疲倦也一下淡忘了,眼睛和耳朵都遭受了从未有过的刺激,要不兴奋也难,几乎要倒下的鸿伟,也手舞足蹈起来,嘴巴呵呵地乱叫着,这也算是爸爸留给我们最后快乐的纪念。

  直到那棺材端端正正地放在寿椁的正中,不偏不离,确证我的爸爸今后永远平等地庇佑弟弟鸿伟鸿翔之后,那锣鼓声才嘎然停止。任便说一句,除了庇佑两个弟弟,看来,爸爸是不准备庇佑做女儿的我了,我不享有这个权利,因此,注定我一个人受苦受难,孤零零地进地狱。

  回家的路,对我们姐弟来说,是最索然无味的了。而如果是别人家的儿子媳妇、兄弟姐妹,送丧回家,照传统来说,是儿女们非常感兴趣、又令人兴奋的事。据说,第一个回到家的,他、她首先发达。这样,那些个儿子媳妇兄弟姐妹,谁不想发达?于是,都争着往家跑,人人都希望自己是跑步世界冠军,最好是会飞会遁,一下子第一个到家,以便在人间挣得比别家、比自家的兄弟姐们更大的发达。

  可惜,我爸死得太早,儿子还来不及讨进老婆,就看不见抢跑的媳妇了。我家的兄弟姐妹,还只会勉强走路,小弟鸿翔是绝对要人抱着回家的,大弟鸿伟因为太累了,虽被大人再三地夸着、哄着,磨磨蹭蹭地勉强自己走着,最后还是觉得动弹不得,死皮赖脸地要大人抱了他一段路。比起两个弟弟,我有绝对的优势,可送丧上山那一通紧行、慢走、跪拜,已将我的优势消费殆尽,哪有能力再去做3000米的长跑冠军?何况,心中毫无“发达”的概念,不要说跑,心里正羡慕着两个弟弟,有人抱他们呢,我也极想有人抱我一会,以解救浑身发软的双腿。我当然知道,无法实现这个奢侈的愿望,只得万不情愿地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跟在大人的后面,无情无绪、无精打采、无可奈何地向家里走去。这样,我们姐弟三个,谁都没有抢跑的动力和精力,一场理应发生的抢跑求发达喜剧,只能在我们姐弟的消极怠工中,销声匿迹,至为可惜。或许因为我们姐弟的消极行动,是我们姐弟三人,在人间都不发达的原因。(????)??嗨!

  不管我怎么不愿走,那可怕的回家路,终于被我走完,并且,我明显地比两个弟弟先进了家门,无意中,做成了抢路冠军。可是,经历后来漫长的岁月,我想起,现在,每家死了父母的家庭里,那些子孙下代,还一直延续着做抢跑回家求发达的事,不得不发出一阵苦笑,我做“冠军”很长时间了,却老是在地狱门口徘徊, “发达”何来?后来我想起来,我做了冠军,却没有发达,原因可能我是女儿,而不是儿子的媳妇,父亲是没有庇护责任的,任凭我在地狱门口徘徊,也没拉我一把。或许,还有另外深层的原因。在我还没有长大成人,约十五六岁时光,我却成了家中的主柱。那时,妈妈远嫁在外村,爷爷已溘然长逝。家里有生病的老奶奶,还有两个年幼的弟弟,这种情况下,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开始了做牛做马的生活。永远无法忘掉的是十六岁那年,割稻种田大忙时节,妈妈从她所嫁村里,请了个男人,来帮我的忙。趁中饭后午休时间那个男人强奸了我,并意外怀孕。迫于当时社会舆论的压力,我只好嫁给那个强奸犯。正因为我这样的行为,奶奶激愤而病死;两个弟弟成了流浪汉。这全是我的罪过。我克父,克兄弟,克奶奶;后来,又克子,克夫。这真像前面提到过的老者所预言的,与我有交集的亲人,全都被我克死、克惨了,没有了好结果。这确是老天给我这个坏女人的报应。

  这种灰心又丧气的话不说了,还是回到原来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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