芃芃棫樸,薪之槱之。「1」
濟濟辟王,左右趣之。「2」
「二章」
濟濟辟王,左右奉璋。「3」
奉璋峨峨,髦士攸宜。「4」
「三章」
淠彼涇舟,烝徒楫之。「5」
周王于邁,六師及之。「6」
「四章」
倬彼雲漢,爲章于天。「7」
周王壽考,遐不作人。「8」
「五章」
追琢其章,金玉其相。「9」
勉勉我王,綱紀四方。「10」
《棫朴》是一首歌颂和赞美周文王的诗。但历来品诗学者却颇有争议,主要有“官人”与“作人”两种议论。“官人”说为西汉学者毛亨毛公所提,《毛传》:“《棫朴》,文王能官人也。”东汉学者郑玄虽然在诗文的细节解释上与毛公有所差异,但他却对毛公的“官人”说完全赞同。“作人”为清代学者姚际恒所论,《诗经通论》:“此言文王能作士也。小序谓「文王能官人」,差些,盖袭左传释卷耳之说。”清代另一位学者方玉润也在其《诗经原始》中表达了对姚际恒观点的赞同。不过,他把姚氏的“作人”改成了“作士”。《诗经原始》:“(《棫朴》,)文王能作士也。”
那么,这两种观点之间的不同究竟是怎样的呢?为此,我们需要搞清楚“官人”“作人” 倒底是啥意思。
“官人”语出《尚书·皋陶谟》:“知人则哲,能官人。”意思是善于选取人才并授以适当官职。而“作人”是取于《棫朴》诗第四章末句“遐不作人”。唐代孔颖达在《毛诗正义》中作疏曰:“作人者,变旧造新之辞。”朱熹《诗集传》的解释是:“作人,谓变化鼓舞之也。”于此,我们知道“作人”的意思是指培育造就人才及鼓舞振作人心。
如此看来,“官人”与“作人”,或如方玉润的“作士”,两者的中心含义其实是相同的,或至少没有太大的区别。因此,我们在关于此诗的主旨上不必过多地纠结于到底是“官人”还是“作人”。
倒是朱熹在《诗集传》中的评论较为全面:“此诗前三章言文王之德为人所归,后二章言文王之德有以振作纲纪天下之人,而人归之。”以此论之,则“官人”者,重在前三章,“作人”者,重在后两章。
第一章,兴。诗篇原文:
芃芃棫樸,薪之槱之。
濟濟辟王,左右趣之。
这一章以棫(yù)樸(pǔ)繁盛、前者簇拥在后者周边起兴,比喻群臣辅佐文王、周王朝因此而强盛的状况。
“芃芃棫樸,薪之槱之。”《毛传》对这两句的解释是:“山木茂盛,万民得而薪之。贤人众多,国家得用蕃兴。”毛公这句话里的“用”是“能”的意思。芃芃(péng),形容植物茂盛的样子。棫、樸是两种植物。棫,又叫白桵(ruǐ),是丛生的灌木。樸,又叫枹(bāo)木,是落叶乔木。薪,柴火之意,这里是使动用法,意为砍了做柴火。槱(yǒu),堆积的意思。
“濟濟辟王,左右趣之。”上两句是起兴,这两句是实际要歌咏的内容:仪容端庄的文王啊,群臣簇拥在您的身边。《诗集传》:“盖德盛而人心归附趋向之也。”濟濟(jǐ),容貌之美。辟(bì)、王是同义词连用,都是君主、君王之意,这里是指周文王。左右是指群臣。趣(qū),趋也,趋向、奔向之意,指群臣都簇拥在文王的身边。之,代词,指周文王。
第二章,赋。诗篇原文:
濟濟辟王,左右奉璋。
奉璋峨峨,髦士攸宜。
这一章继续抒写群臣簇拥在周文王身旁而辅佐之的盛况。文王祭祀时,忠臣都手捧璋瓒助祭。祭祀时,群臣都仪容整齐端庄,真是甚合礼仪的俊士啊。
奉(fèng),本义是两手恭敬地捧着。后作“捧”。璋(zhāng),本义是一种玉器,形状像半个圭(guī)。“圭”也是一种玉器,上圆(或剑头形)下方,古代帝王或诸侯在举行典礼时拿在手里。“左右奉璋”这句里的“璋”是指“璋瓒(zàn)”,是古时祭祀用于盛装鬯(chàng)酒的器具。以璋作柄,用来祼(guàn)祭。
按孔颖达《毛诗正义》和朱熹《诗集传》的解释,祭祀之礼是这样的:王用“圭瓚(guī zàn)”酌酒灌地(称为“祼”),群臣奉璋瓒助之(称为“亚祼”)。
“圭瓚”是玉制的酒器,形状如勺,以圭为柄。“璋瓒”是祭祀盛装鬯酒的器具,以璋作柄。“鬯酒”是用于祭祀的香酒,以郁金香酿秬黍而成。
峨峨,盛装壮美的样子。髦士,俊士,优秀之士。攸,所。宜,适合。
第三章,兴。诗篇原文:
淠彼涇舟,烝徒楫之。
周王于邁,六師及之。
这一章以众人同舟共济起兴,引发出对周王受到万众爱戴和敬仰的歌咏。
“淠彼涇舟,烝徒楫之。”在泾河里悠然而行的船儿,靠的有一众齐心划桨的船工。淠(pì),船行貌。泾,泾河。“泾舟”就是“在泾河上行驶的船”。烝(zhēng)徒,众人。楫之,举桨划船。楫即划船的棹(桨),这里是使动用法。“淠彼涇舟”及下章“倬彼云汉”将修饰词置于修饰对象之前的句式,在《诗经》中很多,我们以前不止一次讲过,诸位需要了解。
“周王于邁,六師及之。”文王出行,必有六师相随。《诗集传》说:“盖众归其德,不令而从也。”周王,指周文王。于迈,出征之意。师,古代军队编制,二千五百人为一师。按《周礼》,五师为一军,一万二千五百人,而天子可以有六军。当然,这都是西周王朝强盛时期的建制。到了春秋后期、战国年代,周王朝已经很衰弱,连一般的诸侯国都没法比,那时估计能有一师的军队就不错了。此是后话,且不用去管。
第四章,兴。诗篇原文:
倬彼雲漢,爲章于天。
周王壽考,遐不作人。
这一章以银河耀于天穹起兴,歌咏文王之德润于人间。
“倬彼雲漢,爲章于天。”对这两句,《郑笺》说:“云汉之在天,其为文章,譬犹天子为法度于天下。”倬(zhuō),广大之意。云汉,即银河。章,文章之意。这里需要注意,“文章”是指纹路美丽、文彩,可不是我们现在通常所说的文字所写的“文章”。
“周王壽考,遐不作人。”前面一句比较好理解,没什么歧义。寿考是高寿、长寿之意。传说周文王活到了九十七岁,所以,说他“寿考”肯定是当之无愧的。但是,后面一句有些难以理解。《毛传》:“遐,远也,远不作人也。”对于毛公所说的“远不作人”,《郑笺》解释道:“‘远不作人’者,其政变化纣之恶俗,近如新作人也。”孔颖达《毛诗正义》:“作人者,变旧造新之辞,故云变化纣之恶俗,近如新作人也。”相信看了这些,读者还是会云里雾里。
倒是朱子的解释较为清楚。《诗集传》:“遐,与何同。作人,谓变化鼓舞之也。”但是,读者马上会有新的疑问:难道这句话的意思是“为何不……呢?”如果这样的话,那不是在怪罪文王吗?不是说《棫朴》这首诗是对周文王的歌颂和赞美的吗?因此,这句话里的“不”一定不是否定的意思。根据全诗的上下文,“不”用在这里,其意义只能是对“作人”起加强语气的作用。关于这种用法,在《汉典》和《國語辭典》中都有介绍,读者需察之。
第五章,兴。诗篇原文:
追琢其章,金玉其相。
勉勉我王,綱紀四方。
这一章是全诗的总结:文王之所以有如许盛德,实乃其天作金玉之质,又能自我精心雕琢使然耳。《毛诗正义》:“毛以为……。言治宝物为器,所以可彫琢其体以为文章者,以金玉本有其质性故也。以喻文王所以可修饰其道以为圣教者,由本心性有睿圣故也。心性有睿圣,故修饰以成美。言文王之有圣德,其文如彫琢,其质如金玉,以此文章教化天下,故叹美之。言勉勉然勤行善道不倦之我王,以此圣德,纲纪我四方之民,善其能在民上治理天下。”
“追琢其章,金玉其相。”前一句是说文王自身的主观修养,后一句是说文王天成的秉性。追(duī),通“雕”。追琢,即雕琢。《毛传》:“金曰彫,玉曰琢。”相,内质,质地。
“勉勉我王,綱紀四方。”(正因如此)勤勉的我王得以像张理网罟那样,治理着天下四方。勉勉,勤勉。纲,纵向提网的总绳。纪,横向固网的纬线。纲纪,喻指治理之意。四方,天下。
「一章」
枝繁葉茂叢叢桵,緊緊依偎朴樹邊。
可做柴火家裏用,亦能供事祭皇天。
文王氣度恢宏大,我主儀容肅敬端。
左右群臣擁護緊,如星捧月繞成圈。
「二章」
文王玉樹臨風狀,祖廟之中祭祀神。
偉岸文王前灌鬯,賢良眾士後行醇。
圭璋謹佩人臣俊,玉瓚輕端鬱鬯粼。
盛裝加身真壯美,詵詵眾士禮儀循。
「三章」
舟行水上需人力,大眾同心棹槳划。
束箭難折因體眾,單支易斷是孤芽。
龍行帶雨騰雲霧,虎嘯生風渡澗峽。
我主出征伐有罪,隨行萬眾六師抜。
「四章」
銀河閃閃繁星亮,彩帶綿長掛上天。
彩帶延綿無有界,邦興紹續萬年安。
文王壽考如銀帶,百姓福安若漢川。
主上德澤天下士,朝中濟濟盡能官。
「五章」
金石麗質天然在,未有雕琢器不成。
鍛煉真金才溢彩,琢磨美玉顯晶瑩。
綱繩緊握能張網,政令均施閭里寧。
此是文王勤勉致,方得四海浪波平。
注釋:
「1」 芃芃(péng):植物茂盛貌。棫(yù):又叫白桵(ruǐ),叢生灌木。樸(pǔ):又叫枹(bāo)木,落葉喬木。薪:使動用法,(把樹枝)砍下做柴火。槱(yǒu):堆積(成柴火垛)。
「2」 濟濟(jǐ):容貌之美。辟(bì)王:同義詞連用,皆爲君主、君王意。左右:群臣。趣(qū):趨也,趨向、奔向之意。之:代詞,指代周文王。
「3」 奉(fèng):本義是兩手恭敬地捧著,後作“捧”。璋(zhāng):本義是一種玉器,形狀像半個圭(guī)。這裏指璋瓒(zàn),用璋作柄的酒器。
「4」 峨峨:盛裝壯美的樣子。髦士:俊美之士。攸:所。宜:適合。
「5」 淠(pì):舟行貌。涇:涇河。烝(zhēng):眾。楫:棹、槳。
「6」 于邁:出征。師:軍隊編制單位,二千五百人爲一師。及:隨行。
「7」 倬(zhuō):廣大之意。雲漢:銀河。章:文彩、文章。
「8」 壽考:高壽,長壽。遐:何。不:助詞,用來加強語氣。作人:培育人、造就人。
「9」 追(duī):雕。相:本質。
「10」 勉勉:勤勉。綱紀:治理。四方:天下。
2022年3月26日星期六 上海三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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