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之158.另说
老布设想的小说结局,是上山的知青老师,带着学生,去抄了巫师的家,把法器烧了,喝令他承认装鬼说谎……。——路线斗争,比办小学,当赤脚医生,还更重要。培养新一代唯物主义者,也非扫清四旧迷信不可。老布是想,该向重大主题提升。
厉老师说,分开来,小说要写成狠抓阶级斗争,实际上,别在寨子里斗争,都沾亲带故的,一搞就乱了。厉老师让故事会又将这篇改一下,而且将知青老师的戏分加多,突出主要英雄。
于是把阶级教育课的,奴隶主吃肝的故事,也加上。就虚构成彝族山寨吧,那是进入了奴隶社会的;巫师,肯定是奴隶主帮凶了,土改时漏网了。还改成方言的,在小广播里用。
这时,金芒故事会的我们,已经把小广播里听到的新歌,《麦浪滚滚闪金光》,用来作了会歌,这也带信告诉老布了。又附给他小说改稿,署名为集体创作的了。这时,小广播刚拉到小街,还没进雷音寨。
拉广播线,要等小粟来做。小粟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那种。说发达,比起传说中,飞来寨的三条好汉,又远不及他们的神勇了。不过也够了,能正式抵得村里的一级工,就足够。
说小粟思想简陋,也不过是相对而言;比起厉老师、老布的高深,他是只够附合着,听着,因为他们说的,都又附合书上、报上的。他的想法随大流,比起大流的群众,又一点都不差。按革命原理,劳动产生价值,他是生产劳动者,教书匠的老布,靠他养活的,这点他似乎理解。
小粟很快学会了打针,仗着青霉毒的神效,倮倮们同样佩服着他了,是毛主席派来的赤脚医生。更不得了了,他把小广播拉到寨子了。先是飞来寨的索子,用两个街子的时间,将小街的广播线,拉到他村里;接着,小粟又用两个街子,也即廿天,将广播线从飞来寨,接到了雷音寨。
各家各户门框上,都按上个墨黑的小纸盒,小粟那儿一搭线,全村都闹腾了。广播里讲着汉人的官话,让娃儿都学着些吧,老人是听不懂的了,只是干笑着。
有个眼睛老流泪,看不清东西的老婆婆,抹着眼睛,朝发声响的那儿去找人。老布看到,受了厉老师“分开来说”的启发,在课堂上就另说了。说,老婆婆听到北京传来的声音,感动得哭了,老奶奶知道,这是党中央的声音,是毛主席对边疆少数民族的关怀,不由得热泪满面了。这好像毛主席在给我们打电话哎,电灯电话,很快共产主义啰。
明天两个小女生报告老师,她们也劝奶奶哭了一下。后天,许多学生说奶奶哭过了;也有学生没奶奶的,说爷爷不肯哭。布老师的课堂,团结紧张严肃活泼,这样地,时时处处结合着共产主义教育。
他俩,都在山寨里打开了局面,一起去了趟大街,向厉老师汇报,并表态要扎根。厉老师让他们写份决心书,这时,小粟就显得更聪明,说入党申请上,一定会明确。真灵,反客为主,是党委催着他们写申请了。
全靠公社领导,总结得好,州知青办也惊动了;县里更闻风而动,从县高中选美,两个应届女知青,来入户雷音寨了;都团干部哎,相貌身材也弗错。成家扎根呀,那呼声胜似雷音;老布小粟倒还笃定,号称革命事业为先。
上海工作团生怕被轧出,拍胸膊讲,山寨的小水电,阿拉包下来——正巧上海出台新策,向知青户赠送手扶拖拉机或小水电,凡是扎根典型,就达标了。插队知青,上海出去多少万,有万分之一肯扎根么?市政府有数的,送得起。
厉老师写的典型报告,真实感人,比现有的全国典型,都好上十几倍。老布的办学,共产主义教育挂帅,那么有创意、有高度。厉老师把以前有过的先进,也嫁接上去了,包括锅巴的、大昌的;就像嫁接样板戏,正在提倡。厉老师更能“另说”,为了革命大业,就该往光荣处说,和塑造杨子荣、李玉和,一样道理。
州知青办指示厉老师,进一步总结,报告要向省里送。厉老师所以差我上山一趟,我想是这缘故吧,去多找些素材。我既曾上山放牛,行山一定是能的。那次独自往雷音寨去,仅知道个方向,就一步步朝苍茫的远山拢去了。
响马是早已绝迹,我怕啥呢。小街是曾经去过一趟的,路不曾记熟,每到岔路口,看看山势,估着那路该怎么绕山的,就有了定夺。等过了小街,再朝飞来寨,再朝雷音寨,总共七十里路吧,朝发夕至。
厉老师写了几句,通知生产队,我要有七天去调查学习;这样,我上山这趟,能挂队里的工分。知青开会啥,都集体行动,公社口头通知各村家长即可;这次是我独行,居然特意写了张条,盖了大章,太给面子了。
政治队长看了条,吓一跳,公社的章,兴许他第一次见呢。看他愣愣的,我一伸手,又把那张纸要了回来。据说用漂白水可以洗掉字迹的,我想,兴许可以把这张,改成回上海探亲的证明。
老布他们已经是全州的典型了,报导也已人手一份,上海知青、本地知青,都学习了。厉老师给我看的,却是他做的内部材料,老厚一沓纸嘞,这又太抬举我了。也不言自明,他让我再去捡漏拾遗;他该呈报省里,文章要做得更好,但仍乏素材。
唉呀,老师真可敬佩,为培养典型,功败垂成地,好几回了。好在也不都白费,以前的总结,嫁接上、集中上、提炼上;精华部分,都去成全了新典型;就像样板戏,闪光点都集中给主要英雄。这次是真快做成了,马上全国出名了;他是主管领导,当然托庇有名的了,等着北京的招唤。
我那样地想,想了许多呢,已走拢小街了。又问路,看定了方向,却发现朝那边去的,已有了引路,就是那广播线,即挂在树杆上的,绕在钉子上的铁线。这一来,更其放心地,边走边想心思了。
厉老师和老布的初衷,是引领倮倮寨,由原态社会,一步跨入共产主义。这思想高度,已达“大有作为”的巅峰,史无前例了;不说朱克家,便是董家耕、邢燕子,谁有那境界?可老布又疑惑,这不违背再教育么,究竟谁教育谁呢。厉老师资格老,又搬来句现成的:凡事都要辩证地看;倒正中老布下怀,他本来也记着毛主席那一句: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
共产小学、小广播、小水电,那倮倮们,原都不敢做这梦的,好,这下子全有了,不就布老师的伟大理想么。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延安窑洞里的工农干部,也是这样定义共产主义的;等进了城,知道不是了,城里早有了。毕竟,山寨的实现共产,还得再加料。我这次去,捕个风、捉个影,妙笔生花,帮上厉老师,就算上上大吉。
其二,典型户的两对知青,真能扎根成家,那也轰动全国的大料了;他俩和她俩,感情发展得怎样了?我也该去察言观色一番。已见厉老师把多多的拥军演出的事迹,嫁接给她俩了;据传,那是县高中两朵校花来,能和多多一比么?能比得上,那一定美眷玉成的了。
走啊走,上山路,是蛮累的,还没到飞来寨啊。厉老师是到过飞来寨的,那是他体力的极限了吧。雷音寨,他是去不到了;让我代步,替代他的耳目腿脚而已,事后就不关我啥事了。不过,老师会记我的好处,在计议上调时,算进我的苦劳去,我想会这样的。
(200-158·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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