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之157.巫师
幺叔神慌慌的,没察觉和老头是自家想狗肉吃,才编出来这话的,问:“吃得?”“吃得。就算鬼气已沾在狗身上,狗一死,气也消了,狗断气了么。”
“当真?”幺叔欠机灵,一下还想不过来。“咯要我这阵牵过来你帮我敲?”老和好一阵才点头:“唔……,可以。”
幺叔把狗牵来,看得见狗儿一脸惊慌。和老头家的黄狗,过去嗅它。
老和又担心起狗血晦气,改口让幺叔牵狗到下面沟边去:“将就沟水,好打整!”
一队人狗,就浩荡向沟边去了。幺叔牵着已觉着不妙,走得不情愿的黑狗,后面跟着他家一窝娃。娃都瞪着大眼睛,满脸惊奇。
再后头是和老师,背着手,将一根栗柴棒藏背后;他身后是小宝,小宝后面,又是犹犹豫豫,想去不想去的黄狗。
黑狗料事不妙,赖地下,主人拖它过去,又不敢反抗,只是哀号。幺叔将麻绳一头甩去树上,一抽紧,狗儿悬空了;但勒不死的,老和出场,拼了老力气,呼嗤呼嗤喘,用栗柴棒连连敲狗鼻梁。
如果幺叔亲自动手,狗会死得痛快些,但他和娃们退去一边了,光是看;狗身上有鬼气,亏老师能镇压。但也打痛鬼了么?幺叔疑惑着。躲得远的黄狗,早发了一串嗯,夹着尾巴一溜烟逃了。
狗挨了三十六棒,惨叫了三十五声,终于死定了。幺叔在解绳子,和老师关照下一句:烧皮的好,鬼邪怕火烧。
第二日晨,老和婆娘出工去;坐檐廊火塘边的老和,拿起包谷粑粑,嗅都没嗅,一甩手丢去,给了黄狗,它今日有点提防主人,蹲墙角落里。小宝呢,没吃着粑粑脆皮,盯着他爹,眨巴两下眼。
吃粑粑的黄狗,听见外头脚步,正好出力报效,发了一声恶吼就要窜出去。“死狗!”老和早有预计,喝住狗,再扔它一柴疙瘩。狗悻悻然缩了回去。
果然,是幺叔在外头喊“和老师,走!”老头不便答应得太快:“啊?”“走哎!”“噢噢,来了,小宝,过来。”
和老师领着小宝,在幺叔家吃出狗肉,叨着烟走开去消食。得吃台狗肉,也算人生一件大事,何况是烧皮燉。
路过会计家,院里正有人哎,招呼过,拢他家猪圈前探探:“这几日,猪都要撵一撵哎!”
他家老母听见,赶忙迎出来应道:“你家来,你家来,咯是今下晚?”老和唔唔点头。又走开去了。
下晚,老和挎着家什来,会计老母赶忙去帮着张罗。老师挎包里掏出个瓦盆,内面画八卦的;老母是知道的,即接过去,盛了清水再端来。
老师把盆子置在猪圈面前泥地上,挪着,看盆里水平了,又将一个方木片底子的,也绘八卦的“罗盘”搁盆上。老母也晓得,这样可以定下,鬼该由哪边来。
猪圈门框,有一低头的高,门栅栏,只及到人半腰;老师把一根红线,栓在门框齐胸高处。这功夫一旁看的老母道:“哦,我还要拿鸡蛋来!”
“不消,不消,我带的有。”老和可不是来赚会计家鸡蛋的。他又掏出两粗瓷碗,一碗装清水,一碗装五个鸡蛋,摆在由罗盘判出的位置上。摆好,再收拾起罗盘啥,完事了的样子。
两个粗碗,照例是明日人家会送还,并盛上米和鸡蛋。这当儿老母教围着看的几个娃:“那根红线莫要去扯,绊鬼索,扯了烂手杆!那碗水莫要动着,鬼要当酒喝!鸡蛋更动不得,替鬼嘞!”“咯是鬼要吃?”老母答不上。
老师说:“不吃,用来替邪气,本来该用活鸡来替,现在都用鸡蛋!”“咋个替?”哇又一声嚷。
“鬼原来想把邪气带给猪,着绊鬼索绊着,进不去,回头见有水酒,喝点消消气;又看见鸡蛋也是活物,把邪气放鸡蛋上,就算啰。”几个娃相互望望,有点懂,对老师有点怕怕。
听见老母在道多谢,会计果然出屋来:“和老师,你家咯得闲喝盅茶!”老头等的就这一声,却似回得不经心:“啊,会计在家!”
原本,寨子就会计、老师两个会打算盘,知青进寨了,会计都该很失落?和老头这么想。他跟会计很交心:“说是知青写字,算数,都飞快,说是会计要让知青来做?”
末料会计吹着茶蛊,静心平气,说:“队委会还真讲过这事:知青要做的事太多,哪里顾得上做账噢!”
老布的短小说快完了,到这才提到知青,主要笔墨仍是个弄神的和老头。但与我那篇不一样,他是有英雄人物的,后出场而已,即进寨的知青,是主导矛盾发展的。跟着看下去吧。
——老和听了会计说,手一抖,泼出些茶水,顺势也就举杯,凑嘴上去,不出声了,只是心里头空落落。三盅茶过,道别起身,会计加了一句:“知青还当赤脚医生哎,忙得狠!”老和正下台阶,听这句,一步踉跄。“噢!你家走好!”
心境坏了,脚步咋个好,老头捱回家去,着实腿沉。村寨里人病、畜病,都由他驱邪的,所以早早就留起了胡须,他是称老不下田了。有了赤脚医生,自家没了人来请,没得送米,莫非再下田挣工分去?
明白更不好了,似乎是布老师回答娃娃,说狗咬鬼是迷信;居然,幺叔家的娃儿,就将小宝的黄狗儿,打跛了一只脚。老和越闷气,越衰,夜里老梦着赤脚下田,水田寒凉,害他脚抽筋。
大老师又要去讨些童尿,喝了补气。估摸放学时,他端个碗守在那路口。一帮娃见他,吵吵嚷嚷:“老师,喝我的,喝我的!”争着掏裤裆要撒给他。
有个落在后的,不甘心:“三三,莫撒,撒不得!”“咋个?”“他咋个要喝你尿?他喝了你的身体好,你的着他喝了,身体就坏!”“咋个?”“你不相信你就给他,他咋个不喝他家小宝的?”
三三信了,从老头平端的碗面前退下来。老和几几乎晕死,自家弄鬼的玄虚,着娃儿学着去,反碍着自家了。娃娃上着学,都鬼精灵了!
……
老布这篇既无标题,还没结尾:他先要听公社的意思,反面人物定性“阶级异己分子”,还是“隐藏的阶级敌人?”
和老头出身纳西“东巴”世家,五个弟兄,老大承了父业,下面的就走散,自去找地盘。这一个走投无路,摸来山寨,倮倮也认他,他有套家什,他会画符,能作法,就信了。土改时他没余财啊,划下中农而已。
以前寨里各家,自顾垦荒造田过日子,也实在没谁够得上地富。原来的寨主歇着,选个赤贫汉子入党,做队长,土改就完了。民族政策,搞点迷信也不管的。如今这巫师,却有点不老实,敢驳知青老师的话,老布以为是斗争新动向。
(200-157·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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