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之150.局势
那还是孔雀东南飞的年份,北京在造着世纪坛,可人都爱往特区去看看。但特区又正被铁丝网围着呢,须向公安开一张通行证的;想去一趟,就得耐烦点。
如大昌、索子这等资格老的,就知道有捷径,到了车过关卡时,去临时点补办就得,无非是贵点;钱交过去,证递过来,省事。边警的这笔小外快,捞得很轻易。
随团而往就很轻松,单位的办公室,总有人跟公安也是老关系了,开个团体证,廿三十个团员,啥都不必烦了。按人头计手续费么,派出所小小地有创收,双赢哈。
组团而来,必是找个特区单位搞联办,比如研讨会、发布会、评选会什么什么;联团、协会的主席呢,总是请东道主这边荣膺;而东道主的义务,就是帮忙去趟边界街,办一张团体通行证,也是找公安盖章的。
即便阿大阿二的商贸公司,也跟内地的省扶贫办,怎么地就搭上了线;说他们采购了山货,扶了贫,评止荣誉金奖了。没有金牌,也没奖金,然而是组团过来,亲授金色奖状的。
阿大阿二当了回省级先进,却大不必象老布们地吃苦。颁奖会圆满成功,还有一顿大餐。酒席上答谢辞是小姜,老板未能品鉴大学生的文采,毕竟她也风光一回了。因为正在瘦身,她没像俩老板那样享受酒菜。
贫办主任来一一碰杯,说,你们做外贸的么,说明外商对扶贫也有贡献;啊,你们联系一下,明年我们出国颁奖的话,带你们一起去么;别小看贫办,捐款足够用的噢。
……
内地客到特区,都干吗呢;一住进宾馆,赶忙就开电视机,看外边的台。两个英语台,各自播原版电影,打着中文字幕。一趟特区游,看了十几部片,就把一生的缺憾都补了。内地译制片,内容局限不说,又从来都删去了啥的,你知道。
去边界街购物的那天,终于盼来了,至少腾空两个旅行袋吧,可惜还不够;有杂货店,都有卖蛇皮袋,就那种印上条纹的塑料编织袋啦。那家伙,容量大着,装满了,可以拖在地上走。即便省府考察团的,也沓副吃相;我怎么啦,也食人间烟火啊!统统大包小袋的。
去边界街抢购,先要换外币,到了实地才知道,直接付人民币,也可以的。五花八门的商品,实在说不过来了;有一样人人都买的,就是漂亮得不能再漂亮,鲜艳得不能再鲜艳的,化纤印花布。云南人还叫它作什么绸,这么贱的东西,哪能是丝绸呢。
这封资修的花饰,改开多少年了,国内还不敢出品,或者是设计不出来、印不了?女同胞眼花缭乱地,手上拿着这款,心里又爱上了那款。男的呢,随意找了两三种,付钱就了事,因为是女同事托买的;叫我咋个挑呀,还赶着去挑几部武侠哎。内地只盗版了几部,你能在这把金庸凑齐了,人也尊你大侠了。
特区人络绎不绝地接待内地老友,也有了个定式:喝早茶,海聊。老友说帮忙换外币,那就告诉他,某两条街,店门口都搁个换汇牌,你放心去好了。有时他忽地把牌子翻转去,那你就走开,他是得了暗号,警察要来。过十几分钟你再去,一切照旧。店家交了保护费,万事大吉的;做生意就怕闹纠纷,倒也不敢欺客的。
整条街要维持大局,相安无事,所以生意做得规矩,广东话叫“识做”“搞掂”。当天汇率如有波动,也必然会派出个机灵的,打个手势,跑一遍街,全体都取一致了。这生意大致是潮汕人在做,“北方人”,去你的。春晚不还在取笑“鸟语”么,这边的打着乡谭,已掘满大桶金唻;鸟语没面子,潮汕佬只要里子。
听说昆明来个文学组团,和特区的一家制衣厂,搞个联席评奖什么;我去会会昆明人,你猜见着谁?见着了老布,哈。老布对着我,脸相也既意外,又含蓄地欢喜。
边界街?他不感冒,老布不购物;说明天他们去,我不去。又说正一门心思看外语大片,听“六十分钟时事”。哈,我都理解。
印象中老布是左倾,左右两派,或者骂特区,或者捧特区,他怎么样?我约了他明天喝茶,反正你不去边界街么。
老布呀,开头说过的,西去列车上,军干子弟们,都佩服着的那个。他调昆明前,已是省级先进典型了,起点高;现在,怎么都在副局位置上了吧,不便随口说话了吧。他也一向不苟言笑,作沉思状的;不过也曾视我为知己,无所不谈的。
一个僻静的座头,安顿下我俩;照倒,他话不多,我就找话说,告诉他特区特色:边界街上,他们匆忙来去,电子产品是来不及细挑的,回来后,一定再要去市内的中门市场,选购录像机之类。那都是水货哎,走私来,内地没有。
私货吧,出口的烟吧,云烟、红塔山,都正品;进口的万宝路什么呢,其实都赝品;这边自制的烟,都很不错了,足以冒充。电子产品不一样,国产的品质太差,冒充不了,倒非水货不可的。
边说,边劝老布用茶点,虾饺、奶黄包、咸蛋黄馅饼,特色的噢。他大概权当作社会调查吧,品尝着各式点心,又真还静心听我说着的。
我说,那么大的市场,做着私货,还那么公然地,做得畅旺,实在要归功于南方人的“识做”;用上海话,就是识相、懂经、摆平,上下都会“捣浆糊”。
比如,税局设个点,管着若大个市场;税交得好,门面又太平的,就给挂个“模范店”,红底金字的牌;二等的,“优秀店”。顾客也领会,没挂牌的那家,自然不去了。
但模范店的货,买家有时也犯疑,就找回去退换;卖家呢,板着脸,任由你退。哪能呢,原来卖家怕北方人脾气冲,闹起来。这市场是最怕吵闹的,戳破玻璃纸,全体都玩完,所以也忍气求太平的。哪家不太平,至少,那红牌子会给摘了。
老布听着,还想着,提问了:既然都进口货,买家犯啥疑惑呢。这问不倒我,现成有答案的,就是说,走私货,还难免有冒牌:港产冒台产、台产冒日产,看着都蛮精致,质量分着档次,差不少哎。
又问了:这么些水货,怎么进来的?问得好,我都即能告诉他:小玩意,是人过海关时,顺带的。比如电子表,两条手臂上、两条小腿上,套满了,就很不少唻;雇个穷小子带过来,回去,他腰间又绑上猪肉;一来回,赚几百块了唻。那小子的工作服,倒是一套上好的西装,不然,遮不住哎。海关也早已识破了,只是一忙,这类小打小闹,略过算了。
东西多唻:照相机、收音录音机、录像机、微波炉、录像带、彩色胶卷、磁带,那是走俏的几种。那边送货,有小飞、中飞、大飞,加装赛车马达的飞艇呀,快过辑私队的。这边接了货,更有边防支队做接应啦,寄货在哨所两天,都没问题的,都太平无事,哈。
连冰箱、洗衣机,都是日产的好,都进来,用大飞栽过海。大件货,本地人去买,方便些。外地人,就该去办托运了。官办的铁路托运处,一看:假发票,不行。隔壁那家代办托运,就可以,当然运费比官价高一截,买路钱哈。
跟老布畅谈甚欢,他也该回馈了,说,西南边境,听说也乱,文学圈就有个律师朋友,用他的案例,写了篇报告文学;没用实名,大家也都明白,是说那家北京大佬的,名声佬臭唻,走私是更加大名堂唻。写到个受害人,结果是失踪了,还是个阿拉插兄。
我说,哦,我晓得,肯定是写小街的大昌呀,正巧,我知道的。老布在乡下时,也不大管旁人的事,我把阿昌的前因后果,跟他讲了;还讲到厉老师在这事上也帮忙了,他眼睛一睁,显是大有兴趣了。
可是,老布和阿大阿二,两类人,搭不上的,我没约他们一起聚。随后我去找阿大阿二,告知说,大昌的事,律师在造舆论,这样对法院会有压力,大概一时也开不了庭。他们说是的,索子说的,律师又写了个诉状,让他签上名,以后就由他为第二原告,要求赔偿。只是寨子里又有变故,说大哥失踪了。
大哥多年没进山了,枪药早用完了,没处去买,这次他托了老郑;老郑找到了供销社旧库存,原封的,给了三大包。大哥背上个筐,筐上面架着两杆老火枪,进山去了。久久没见回来,都猜他是翻山去境外,找仇家,……。
(200-150·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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