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之147.乱局
阿大阿二,前头攒的钱,是去上海开发区买了房,让老婆小人去住,小人好勒上海读书。阿昌说,他的钱投在飞来寨荒坡上了,种核桃。又向阿二说:以后我在公司的分红,你拿出半数,捎给蔡家去,我有核桃那块可以吃。
这是家川菜馆,正聊得畅快,吃得也畅快,大家都能吃辣,索子呢,只会吃辣的。但阿昌一提到蔡家,阿大阿二不作声,不动筷子了,索子不知,照样吃。
我要破这局,找话说,就又去说走私;说海南是用船,运汽车到广东,有人接了,就雇了司机,把车队往内地开。内地渐知道这回事了,假发票,私货,就有缉私队来拦下车队;谁拦下就归谁,可都是真的缉私队?也不知。后来就从铁路运了。
阿昌接上话了,说那种车皮就贵了,昆明站发广东的那种车皮,常常装载柚木的唻,也值大钱的。我说,这些年特区人做装修,全要柚木地板;婚房又时兴柚木傢俱的。装地板的小工都会说,柚木是从西南进口的,军车走私进来。假如军车还带了毒品,缉私队也不敢过问,敢动军车就开枪,管你是谁。啊,柚木这么来历不凡,哇赛!
这么一吹,又都轻松开嚼了,还叫啤酒。吃午饭的席都散了,老板得空,亲自送啤酒来;还跟阿二讲起闲话来,显见得佬熟了。阿大阿二看电视,是看粤语台武打片,金庸小说的杨过、小龙女,洪七公、黄蓉,他们都以为必须是粤语连续剧的形象。一看再看,因为有录像机了么。广东话于是听惯了,还学会说几句了,阿二跟老板就对上了。
我是看英语台的,有中文字幕。在事业单位又是说官话的,普通话于是顺溜了,广东话却只听得三四分。阿大知道,大昌和索子全听不懂的,就解释说,老板是骂那帮北方人,城管队的人,来吃白食。
南岭韶关以北的,广东都称他作北方人,似乎向来南北不睦的。新城一起来,领导都北方派来,本地人也无话可说,也似乎牵涉不多;只是城管之类,尽是北方人,在跟前晃荡,就忿忿了,十分不满。
本地人原是村民,土地被征,补偿很高,都富了,不摆摊,跟城管无多过节,至多开了店,让他们来白拿了些什么。潮汕人便不同了,那是和本地人连枝的,都自称南方人的,湧来新城投亲靠友的。
潮汕人固执老观念,一定要多子女,去分枝散叶;不生满五个,地下的祖宗都要怪罪。超生的儿女哗啦啦,没户口,不上学,七八岁就上街摆摊了:跟城管打游击,于是狠上了。南方人的做生意,开步就摆摊,不丢人;城管、保安之类,贱差,他们不屑去做,去对着的。
这饭店老板大骂一通北方人,也不顾我等也正北方人,岂不对着秃头骂癞痢,真个拎不清。他说得高兴,让我等慢慢吃,完了会送个西瓜。
也不知老板是本地人,还是潮汕人,大厨倒是请了正宗四川人,阿昌尝了他油辣子,非川人不能制的。
老板是这样地讨个生计,阿二呢,结交的城管、辅警,都不堪,只是为图个方便而已,也是讨生计。当下,江湖的风貌大变,阿昌是有点弄不懂了。我说,明天,阿昌和索子,四处去看看吧,特区哎,面子和里子都特;后天去吃山川大厦,我来安排,再聊。
顺便告诉他们,特区刚开放,四川省来设办事处,就拨给了他一块地,他就建了山川大厦。吃住都对外营业的,那里川菜好,是要给他本省争面子么。
起身往外走了,我还卖弄几句:各省都这样,云南有碧煌酒家,湖南有蓉城饭店,上海有浦江宾馆,都这来历,还往往搞个同乡会,也都在寻生意做。他们从农贸市场混出来的,果然还没听说这些。——江湖大着唻。
可是到后天,却接着阿大电话,说不聚了,阿昌、索子有急事,回去了。什么事?阿大说不明,大概情况,是县里国土局发通知来,要征收那片大熊坡,种核桃那块呀,八百坡;大事不好,就赶回去了。
噫,竟如此事急,能得化解么,要惊着阿昌的山野梦哎,损了飞来寨的生计哎。留个悬念,过得大半年吧,忽听阿大电话里说,阿昌失踪了什么。大吃一惊,我说今晚浦江宾馆吃饭,好好说说。
见了面,他们也说不详细,大概意思,是那金沙箐四周的山,发现有金矿,有人要来霸,来头很大的,副国级的老辈的孙子什么;动静大着,他还在西南边境包揽走私的。阿昌去了边境,要抓他们把柄,上诉法院,结果一去不回。究竟怎么的,过阵索子会来,听他说。
他俩脸相唬唬的,也没心思吃菜,一个一瓶剑南春,灌进肚了。他俩啥心思?老友有不测,挺身救难的勇敢,肯定有的。惦量下自家的本事吧,金庸的郭大侠,无往不胜,是自小练的招数,名家指授的;那神功,可望不可及。那么,土制火枪,土制炸弹吧,以往的日子里,一向在炸石头,炸药、火药,都晓得。难题来了,向谁放枪去?仇家在哪?
假使上辈人,伊拉爷、娘舅,都在帮的,说是小帮,剃头帮,有大事,也可去拜托青帮,朝上层去打抱不平。眼下聚餐的浦江宾馆,似乎也有帮会,叫是叫上海同乡会;实则像私人会所似,稍有头脸的一些人,在生意上通声气;阿大阿二,轧弗进的。
唉,走投无路那。
索子怎么都该来,千头万绪的事丢下,索子来了。他从头说起。说他和大昌,那阵得了讯,是大哥在县邮所打出的电话;便日夜开车,五天,赶到县城。穿得气派吧,摇摇晃晃地,一无阻拦地,进县府新大楼了。见墙上大红字,人民政府为人民,法制、公正,什么什么。人看着他俩,当是南洋华侨吧,穿得好而晒得黑。找谁?自有人殷勤指点,倒是见着国土局局长本人了。
一听说是飞来寨的,局长奇怪了,却还是小看人的口气,讲中央有山林承包的新政,先要调整下集体所有的山地;金沙箐为界的,两边的坡地和林子,易生纠纷,由国土局收回统管了。
阿昌说从来没纠纷的,也种下核桃树了。那局长眼皮翻翻,说,这也违背退耕还林呀;矮化果树不是林,是耕,要恢复原态树林才合。阿昌不客气了,说,都由你们说了算?中央精神是什么,原则是什么?局长又眼皮朝上翻翻:讲原则,也还讲灵活处理么,是从大局着手么,啊。
阿昌要看中央文件,回说,中央文件有保密级别的。阿昌用拳头一捶桌子:你这么说,你说这话要负责!局长即立起身来吼:你不服,可以去行政诉讼,现在是法治社会,不是你乱来的!
我暗自慨叹,县城的街景还非新非旧,不伦不类时,县府的官话,早已与时俱进,头头是道了,真无愧了培养成长。
然后他拨个电话,索子接着说,电话里叫队长什么的。一会进来个保安,门外还站着一堆保安。局长对队长说,我要去开会,你帮我安排一下客人,就甩下我们走了。
阿昌日气得狠,也还得沉住气;我俩个先进馆子吃点东西去,好像都饿乏了。索子说,大昌以为,背后一定有阴谋,要先找人打听。从馆子出来,就带着我去县一中,说厉老师最先是县一中教书嘞,该问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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