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本是别人的事,莪只需穿过鞋帽衣裤,吃食化妆,玩具日杂和水果飘香,熟门熟路,来到心仪的柜组或者一角,驻足徘徊,留恋……往往会眼前一亮,砰然心动!小心抽出来,轻轻吹几下,捧在掌心。 这样的宝贝封面一般不会花丽狐骚,不是拳打脚踢,不是丰乳肥臀,淡淡的,不热闹,素雅,典雅,即便在若干年后,发了迹乔迁或者遭了难滚蛋,临别时捧在手心,仍会似一根琴弦在风中丝丝颤抖。仿佛命运的轨迹,冥冥中早就有昭示,此生,不要多想了,出大力流大汗肌肉不够发达,暴富也不见得是好事,花天酒地伤身又空虚,纸牌麻将弄不拎清,还是同书籍文字玩玩吧,乐天承命,顺其自然,至于那些讨饭路上当面笑嘻嘻背后使绊子,离祂们远点,或者干脆走在后面,张炜所谓的“疏离的神情”,想必也不可能突然一刀子,天下大事唯有生死,既然没有性命之忧,有什么大不了的。
记不起从何时起,一改书店的买书从网上订购,不知是书店的原因还是莪的原因,或者是滚滚时代的脚步?“亚马逊购物”“孔夫子旧书摊”“京东”和滑稽好笑的“淘宝”,竟在眼花缭乱应有尽有的百宝场,有莪十几年遍寻不见的陈芳明,《尹县长》。……一包包,一捆捆,快递哥“叽”的一个微信,某某云柜,什么密码,简便,高效。
……在莪有限的阅读经历里,似乎没看过几部长篇,尤其是当代文学,也曾经告诫自己:定下心,少浮躁,哪怕是尊重别人的劳动,为老师点赞,也要箩里拣花,浏览几部。《蛙》呀,《活着》呀,《长恨歌》什么的,好像口碑也不坏。但看着看着,往往要不开心,不如回到古代,飞到外国,看些跟目前的生活不搭界的,反而心静,反而有好一点的遐思。不是因为太长——好的还舍不得读完呢——而是明明只要一个动词,就能写出人物的心里活动,却托尔斯泰巴尔扎克一样自己跳将出来,议论文一样做详尽的分析,大嘴巴,自言自语,不厌其烦,低估了读者,就像一条小紫姑鱼,煮它一锅汤,除了腥气,还有什么味?据说,巴尔扎克是为了还债,计数着多写一页就少欠几块银子(或许那个世代就是那种话痨的文风?),难不成我们的大部头文人个个负债累累?都要还房贷?有些洋洋洒洒的几十万言大作,写成一个十万字左右的中篇,就够了。既然不是史诗,没有世界大战和大革文化命一般广阔的背景,何必南京通北京马拉松?你拱肩缩背写成了肩周炎,别人读成脑膜炎。其实还不全是篇幅冗长的原因,格罗斯曼《生活和命运》,近900页,力气小点拿不动,情节你追我赶,一气呵成。莪很指望他停一停,议论一番,有个延缓,让人喘口气,同时看看他个人的想法,就是不议论!而我们呢?除了啰嗦,另一个大不爽之处是不说人话——这个就不能多说了。毛喻原不错,不知道还写不写。王跃文长长短短始终是官场暗斗一个路子,《大清相国》想变种题材,没能变出精彩。曹雪芹似的老村还饿着否?为了理想,为了梦中的橄榄树……王开龄有精神,不知还精神否?贾平凹早过了全盛期,有佛教中人说他不积德,下辈子不知投个什么东西——唬得无名如莪常常欲言又止。莫言的那只跳到瑞典和日本鬼子大谈我们国策的得奖蛙,不如大奶大屁股,不如《白鹿原》,不如《平凡的世界》。可惜先生木心哀哉。先生一勺,文坛上大狗狗小狗狗都可以吃得滚饱……
影响深的是倨老头索尔仁尼琴,大到建国方略,小到缺吃少穿民间燃料泥炭,竟能揉合在小小《马特辽娜的家》里,真是服了。
索老头棒锤锒头锤炼句子的功夫了得,紧缩又到位,就像叮叮当当在铁匠铺里淬过火,哦不,是在严密监视的古拉格群岛,树叶火柴盒没办法铁幕逼出来的,就像世界短跑冠军是看见孩子从阳台上掉下来的某大婶。老先生的句子是一串撩在地上满地打滚的珠子,五彩缤纷大大小小,由不得你不急刹车,想一想,就是心无旁骛,调动起身上的艺术细胞、鉴赏力,甚至有限的历史知识和所谓人生经验——尽管有的不符合语法,这有什么要紧呢?文无定法,何必一定是红毛僵尸鬼。珍珠水晶紫贝壳黑曜石,叮铃铃混杂其中的有声有色的玛瑙。没温度,但一粒粒交相辉影,你舍不得遗漏。“……挂着一个悲哀地丁当作响的玻璃小月亮”(《第一圈·上》第412页)与索氏比较,有些读过的东西,不是在描写、不是在模拟和提炼自然,是在……啊!
老头的语言还往往是跳跃的,翻译应该是吃足了苦头。据悉,译《红轮》的阵容,年纪最轻的六十岁,有两位老先生没能等到出版就驾鹤西去了。默哀!
哀毕。继续:初读有些不适应,但读完了诺贝尔得奖作品《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再读《牛角顶橡树》,再读《第一圈》,气脉就打通了,就会跟上他的叙述方式,适应他的节奏,不知不觉设身处地,变成了一个身穿牢衣灰逋邋遢的囚犯,一个身怀绝症一脚跨进棺材的病者(《癌症楼》)……沉重,叹气不转,到阳台上看一会儿细长高挑的街灯,看一会儿还在飘着的彩色的雨丝,庆幸自己没有被监视不在牢房里,庆幸自己还能自由活动,庆幸自己也有东西吃,抽支烟,浇浇花,回到幸福的现实里一会儿,然后再接着读,否则心脏吃不消。这时候,就像拿到了阿里巴巴宝藏的钥匙,各种奇珍异宝应有尽有,目不睱接,在索氏创造的深邃迷宫里泅游!这时候,会忘记明天还得戴上笑脸出门,忽略月亮已经西沉,完全没有意识到右腿似有无数蚂蚁在搬家……但无论如何,有一种感觉会在头脑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了:以前读过的一些所谓文学名著、教科书、经典范本……很多是可以捣成纸浆的。
读书是种痛苦的享受,就像美丽的花朵常常具有毒性,就像一个负债的人要发财,首先得填平亏空,你恨不得在这以前不识字才好。在一章跟另一章的阅读空隙里,会幡然醒悟,自从儿时第一课吱咕吱咕被启蒙的五个字,到今夜生生不息的“XX联播”,我们总是在“被”。世事错节盘根,昏暗不明,我们又能知道多少呢?索氏用了十七年时间,系统地写下了没几个人会通读一遍的《红轮》,在惨绝人寰的集中营,用一些想方设法得到的火柴盒大小的疑似纸片,几乎靠背诵,记下若干年后石破天惊的《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统治者往往是否定之否定。斯大林死后,爱穿围裙的赫鲁晓夫心血来潮,恩赐索尔仁尼琴发表了《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查看了一下“当当网”购买《红轮》后的留言,绝大部分给以了很高的评价。
有读者问:中国的史诗呢,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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