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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你妓女莪心衰

时间:2021/12/7 作者: 黄杏醉南风 热度: 135705
  第一次活生生面对妓女,莪才二十多岁。

  准丈母娘家的高楼边,黄墙黑瓦葡匐着两间小屋,中间仅隔一条道。道虽不足三米宽,却是全村的要道,四乡八邻进进出出的,都从此经过。每当莪农活不忙,蠢蠢欲动,去看望寄存着的新娘时,也是走这条道。跨过波石桥,穿过桑树地,来到村中心,右边就是莪丈母家,并排着的左边的土场上,常坐着个女人:六十多年纪,虽满脸皱纹,却有种跟一般的乡下老太太畏缩、邋遢、或贫病不同的气韵,笑笑的,极温柔、慈爱:“来了。嚯……路上……”每次从她身边经过,莪这个小辈还未及开口,她总主动打上了招呼。使莪有点愧,很想停下来,跟她聊一聊,或者起码是礼貌的问候,弥补一下日长月久口头上的亏欠。但我们知道,乡下人,无事的时候,总会三五成群,一簇簇聚集在弄堂口,树荫下或谁家门前,儿子媳妇,鸡婆鸭婆。这时候,莪总会发现右边的大门口,聚集着一些人,准丈母娘、未婚妻、张三李四,阿猫阿狗……村上的几张大致已经熟悉的面孔。他们,都会用怪异的目光看着莪,使莪也心升怪异。

  一天,莪正和莪丈母娘聊着一些家常事,聊着聊着,她忽然眼梢一扫,文不对题用手一指:“那边的,以前是上海妓女。”马上就说开了别的事。丈母娘另外说的什么事,莪已一无所知。莪的小思想,被她仿佛无意的顺手一指,走了神,岔了道。怪不得……

  怪不得老太太的土场上,只有尘土与她为伴,总是星空与她为伍,更多的时候,也就一张藤椅……有时候,莪见她就一个人,半躺在藤椅上,手里抓把扇子,似摇非摇,脸仰向天空,眼半开半闭。她在想点什么呢?是追忆往昔的青春繁华,还是对现在的平淡感到满足?是留恋都市的灯红酒绿,还是安宁乡村的日出日落?看她现在犹存的气韵,想当年,“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该是多少纨绔子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呀。怪不得进进出出,从没有见过她家有个年轻些的一儿半女。小时候,听老人说,旧社会的妓女,大多不会生育。大概是将激情贲张的床第事,当成了吱咕吱咕木匠拉锯一样的职业,早就麻木了?还是豆蔻年华就被恶霸地主刘文彩们破坏了?

  那时候,莪已念过几张书,根据她的年龄推算,大约是新中国“黄赌毒”被禁后从良的。莪感觉有点神秘,却不敢探究。那宽不过三米的村中道,就像楚河汉界,明摆着,使莪不敢越雷池一步。其实莪的心中,除了神秘,除了胆怯,还有种隐隐的敬意。比如在莪的记忆里,这小屋里的老两口,从来就是安安静静,与世无争,仿佛让人闻到夫唱妇随,夫妻恩爱的味道,仿佛一潭静静的秋水,在默默享受着树缝里漏下的光影,在默默欣赏着溶溶春色,安安静静,悠然南山……就像他们的小屋顶上烟囱里冒出的炊烟,浓浓的生活情,徐徐上升,轻轻飘散,溶解在无边的星空里。并且他们的老先生(!)竟给莪一个温良恭俭让的好印象。莪后来知道,老先生姓咸,下身比上身短些,因此走路的姿势有点特别,两腿拐呀拐,仿佛一枚激活了的国际象棋,虽然略微有点滑稽,却也不失有趣,给人见过后难以忘记的印象。

  挑盐,装瓶,扛草帘,每次从村前的化工厂做了零工回来,抓下用布条系着的圆边草帽,汗水将几绺灰白的头发浸湿了,陕北剪纸一般贴在额上,两腿一拐一拐,犹如傍晚时分从河里吃饱了鱼虾摇摇摆摆爬上岸的鸭子,潮红的脸兴奋又疲倦,永远是温良恭俭让的表情,一路微笑着,明明对面没人,先把微笑准备着,好像一世还不尽的人情。每每这时候,莪总看见他的老情人,那位曾经妓女的上海老太太,对襟青衫早早迎接在门口,如同迎接凯旋而归的英雄,如同迎接久别重逢的爱子,嘴里发着“哟”“呀”“嚯”之类的短音,一边纤纤碎步,赶紧接过他手里或者肩上的扁担,绳子,湿漉漉的藤挑篮什么的,一边踮来踮去,手忙脚乱,递面盆、送毛巾……这样的场景从莪认识莪老婆到终于分手,看见过无数回,给了莪无限的惊羡、幢幜,甚至误导了莪对婚姻的过高向往。莪无端地对老咸猜测甚至崇拜起来,觉得此人了不起,说不定就是个五陵年少最终修成正果的阔少。

  须知,《三言两拍》以及其它一些中国古典文学,一度跟妓女情意缱绻耳鬓厮磨的为数不少,张生李生……生张熟魏,最后还不都是考试呀父命呀阴魂不散的传统呀拔卵无情?王魁被妓女大雪纷飞有救命之恩,混吃混住混性交,一朝得志,不是照样反面无情?红娘保媒的西厢崔莺莺,为安慰戏院里的老太太们,几番篡改才设计了个“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就不说尽人皆知的陈世美和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了。

  我们反过来说,如果穷困潦倒,食不果腹,像现在一样需到化工厂做点挑盐剥瓶来补助生活,你有这个雅兴嫖娼狎妓吗?又如何跟妓女日久生情最终走向婚姻?妓女尚且不说,她们从花季少女或者拖着鼻涕被卖进丽春院花都街起,就跟家人没了联系,因此从良后埋名没姓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不是没可能,而老咸呢?总不会没爹没娘没家没小桑树节疤里蹦出来的吧,怎么从来不见个来探望的家人?是不是年轻时就冲冠一怒为红颜,断绝了父子关系……这人不简单,他身上一定有故事。但是麻利的准丈母娘毕竟不是亲娘,她仿佛无意的一挥手其实已经明示了莪,并且颇具代表性,莪可不敢为了一点无足轻重的好奇而功败垂成,失去咿哩哇啦吹吹打打快到手的新娘。

  因此这个妓女的故事,春去秋来渐渐被油盐酱醋湮灭,几近埋葬。只是近几年,冷不丁雨后春笋,明明暗暗,出其不意,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多暧昧淑女,杀进我们的生活:酒店,歌厅,浴室,美容院……甚至黄昏的街边,一个人想随便走走,路灯下,树荫里:“先生要××吗?”一厢情愿,非常年轻,五颜六色,香气呛人。但不知为什么,总使莪依稀想起,乡下的土场上,一个老太太,手里拿着芭蕉扇子,仰望星空,轻轻地摇……

  记忆里印象犹深的,是在友人陪同下,邻市的一个古旧展览馆,看到过旧时代的《妓女申请书》,原件,有名有姓,贴着照片,虽然年代已远,稚嫩的十四岁少女的面容,碧活新鲜,有公安局长的亲笔签名,从妓原因一栏里,蓝墨水写着“贫穷”两字。现在的层层花枝招展们,是贫穷?还是。……?

  或许是身体原因,莪有时会觉得一些往事不真实,恍恍惚惚,仿佛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仿佛从来就没有经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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