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心潮
学校工宣队,率领三结校领导班子,恭送首长至校门口。部领导严肃又友好地,与之一一握手告别,他们是十分感动了,一定是庆幸着,张成志为本校争得了莫大荣耀。部长扬长而去,那时候大领导下基层,确实不用轿车接送,有两位副部级陪同,确实是必须的。
闹了一把荒诞,阿昌一直沉着脸。心阴沉沉,天也阴沉沉,江边风兜着潮湿,袭人肌肤,血气方刚的少年,扛得过冷风;抗弗过的是恶耗,刺在心肝里。
他仨踏着江边的石路,见码头上一家茶馆。看中个独坐的男人,大昌上去施个袍帮手势礼,对方果然稳当立起,回礼。
吃茶,吃烟,吃花生米,豆干,一边就聊事。男人说宜宾大武斗,出动军队,死人两万多。屍横遍地啊,血流成河啊,就像说书人说古。拉着屍体,军队戒严了,啥人传迭桩事体,反革命论处,外人就很少晓得了。长江客轮也弗到迭搭,闭塞的地方,杀多人也无妨。
原来当地有刘、张两人物,受着一派拥护;另一派必要对抗的,也就造反派对保皇派么。两边都人多势众,数数动武,刀枪棍棒。
中央文革表态了,说刘、张两人是毛主席司令部的,长期受四川当权派迫害了。于是驻军听从中央,出来镇压反革命。两个团的正规军哪,对面扫射过来,武功又管啥用!大昌听得心惊:成志带的红卫兵战斗队,大概全死了?
侠义武功,项啥个用?好汉心生悲凉。大昌自宜宾之行,愁结弗开。借力铁路,行程远了,江湖人物却难觅了;武艺也敌不过枪炮,侠义又如何,赖着扮神弄鬼呢,打抱不平。
昆明果然有形意拳高手,阿昌跟着练,练得也马虎;耗去些力气罢了;不然放了肉,人都会想,事务长多吃多占。
好在公道还在人心,上级很看中他,虽然没入党,破例提拔到路段去管物资。老天,大仓库那些,值钱得狠!
成昆线正式开通,昆明铁路局也归并给成都局。阿昌看《成昆路局通讯》,竟见到一则重庆路段的短讯,纪念小英雄张成志的。唉,心中五味杂陈,假戏做真了,人早死了。人该怎么个活法,怎么个死法?他板着脸
争分夺秒地,修通了成昆线,说是铺一公尺轨,平均死一个工程兵;那水泥棺材并列埋下,就做了护路坡的地基。这么牺牲了,想来也寒心哎;像秦始皇修长城,孟姜女来哭倒。工程兵不这么想,死了,睡棺材里,还为毛主席护路,为有牺牲多壮志。
政治思想什么,阿昌不管的,他特别的,老是侠义念头。成个人物了,江湖上称为“出道”,凭着侠义出道,却又冷了侠义心肠了。
那时大昌还不了解许多,光听些风声而已。宜昌武斗是惨的,还有更加的唻。就举几桩与知青有关的,已够吓人的;也都军队介入,才能死那么多;真该令他心凉。
像广西南宁四·二三事件,死十万多人啊,大多是下放知青,号称青年近卫军的。还如内蒙古的内人党事件,五万六千多人被杀,不少是中青年知识分子。直到七五年,还有新疆生产兵团的镇压“兵变”;在石河子、奎屯梁,死了两千多;失踪的八千多,传闻是投苏联去了。
大昌能参透这生死么?打死人、逼死人,都是不仁不义的,就像秦始皇当朝,他风光着,要你去死哎。
到了后来,云南的知青大闹,卧轨求返城,已不用军队镇压了。邓小平说,上山下乡,知青不满意,农民不满意,家长不满意,这是在民本立场上说的;人民不满意,这事就错了。秦始皇已倒了。
我更托了邓公的福,高考入学,常住昆明了;得便,去火车站寻阿昌。哪能进站呢?戴上校徽,果然检票口任我出入:沓辰光大学生稀罕,似乎大干部身份。
一直进去到站台,跟穿工装额师傅打听,一问就有答案:朝里头跑,一里多地,看得到一排仓库,……。
哈,望到伊正勒仓库门外;老远打招呼,两边侪高兴。去屋里坐!伊成家了,仓库一头隔出廿平米大小:单位分拨伊额房。
他屋里,床铺跟煤灶之间毋没打隔墙;铁皮房顶离头老高,伊勒墙上装了些架子,物件大都架上去了,房间就显宽容。当年在山上,物件装筐里,竹筐也是挂墙上。
女主人模样好看,又心善,讲云南话;把婴儿安顿在竹头摇蓝里,端茶来。是后来听阿大阿二讲,阿昌老婆是蔡师傅额囡,绰号蔡小姐。
上海是佬早弗叫小姐了,反而伊帮苏北人,聚在昆明的,还叫小姐什么。蔡师傅娶的昆明人,因为当年上海师傅在昆明,似乎高人一头,所以蔡师傅娶了个小家碧玉。教养出蔡小姐,也有模有样的。
蔡师傅是一心想,囡应当嫁拨个上海先生,西装挺括的,坐写字间的。到头来发现,没上海先生了,上海籍小青年当中,阿昌沓种,算顶有出息了。这都后来听说的,当时大昌就只跟我介绍,爱人叫小蔡。
大昌发现啥个了,带上了几分矜持;媳妇都发觉了,怕我受了冷落,特意加了几分热情。呀,是我别额校徽,伊以为,我是来炫耀额。其实我平时弗戴校徽,就为了避嫌,覅忒招摇。
哪能好呢?满是诚意,我讲了迭些年额经历;伊渐渐放松,又变亲和了,也讲伊自家额。以前在山上的事,我早已知道些,主要听他说,来到铁路上的事。
大昌天生有能耐,在哪儿都发光。哪能跟伊比,我一直是小角色。待高考得中,倒跟伊平分秋色了;那几届大学生,呼作天之骄子,录取比例才百分之一二呢;毕业后就正式干部编制,像马拉松赛道上,遥遥领先额一小撮。
那些年,单位都抢大学生,假使铁路局争到个名额,大致就安排勒局领导身边了。弗叫大昌们吃酸?
我看伊稍稍胖了些,又看门外头,还架着单杠什么,哦,还在练着的;论武艺,伊还是爷,我绝对打弗过额。就算再读到博士,也打不过。
侪三十光景岁数,知青们还人生半途上,下半辈又啥人出彩?起起伏伏,想起来真三叹息,尤其是伊。
市场经济唻,伊占先机,办公司,仗着铁路的方便,“倒车皮”,掘了第一桶金。一跃而成老板,买卖伊熟悉额云南特产,比内地开小店额万元户强。于是,有了睥睨额眼色,伊是天之骄子。
再后头,未料他大不幸的结局,怨伊自家,还是命运?
(200-142·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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