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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我乡(141 江湖)

时间:2021/11/28 作者: 陆建初 热度: 129505
  我心我乡·下部(陆建初)

  141.江湖

  阿昌还是志在江湖,当路工的好处,就是任你走江湖。路工额证,随便上火车的。大昌伊拉又从来弗带证,凭一身工作服,一副久历江湖的面相神态,随便上车。

  上了特快,寻空座自处;硬座车厢额末脚,侪空出两三只机动座位的。开饭,去餐车,更有饭菜招待,佬客气。

  每逢天恶,列车停半道上,就见窗外的路工,暴风雨里正轨、培路基,两三个钟头弄好,哨子响,红灯晃晃,开车!所以列车员敬重路工。员工餐有大肉吃,每份旅客盒饭里扣下一片,就足够伊拉大嚼了;阿昌们当然也沾光。

  礼拜天好出游,往东去,也大致在黔境,否则赶不回周一上班。还能往北去,成昆线有大半截已通车。北去的工程车,又挂上送物资的车皮,还外带一节硬座车厢,方便职工来往。

  旁人无多兴致,口袋瘪瘪,出去做啥啦。唯独阿昌三侠好游历,北上或东去,弗厌烦;逢小站,也下去领略风土人情。碰到象倮倮大哥一般的模子,乐哈哈递上一支烟,聊几句。但山民通常嘴巴笨,也从来不自夸的,好汉们心心相印而已。

  铁道穿越荒山野村,嘎熟悉亲切额境域,勾起交关旧梦……。其他的工友,对那段知青岁月,不如他们似的惦念。

  终于成昆线通慢车了,试运行,车票极低廉,让沿途小站的农民,都上车体验一趟。没钱买票?不用买了,连着背篓、羊子,上去吧。

  沿线人烟稀见,修铁路干吗?有见识的老人会说:这条是备战线,记得抗战弗,学堂工厂侪内迁。假使真打仗,迭搭山里就闹猛唻,火车就轧唻。——毛主席也这么想。

  试运无碍,就通快车了,但暂时弗编入全国列车时刻表,担心随时会坍方堵路。那么大昌们上了车,听到的也都是西南方言:大都是川滇两省的乘客,来而复往;车厢空敞舒适,但列车不准点。

  那时没双休日,没小长假,是兴调休的。不停机的岗位,你周日去顶班,可以攒下一个休息日。攒多了几个调休,大昌带上阿大阿二,各着一套新气的工装,搭成昆线,再转车到宜宾,去寻一个串连时认得的好友。

  讲起来,那是伊最佩服额江湖朋友了。大昌说往事:伊迭搭额武斗,哪像上海额配模子掼刹跤,是照袍哥血仇额老套,拼短刀!两边压牢阵脚,各出一高手:老社会是拿杀猪刀,武斗时侪一式额兵工厂刺刀。

  短一寸险一分,凭功夫,也出意外;料弗到额伤亡,只好当是上天有意。朋友自小拜师老袍哥,下盘功夫硬扎,我就看伊马步蹲得低,上身转移幅度大,能多挪三分过去,刀尖过来至多划破皮肉。只几回合,对手倒地,伊也一身血,退回来上药。弗用上海的狗皮膏药,是用云南白药,哉噢。

  朋友仁义,只刺对方手脚,不然死人了。又相互一通语录战,对面还不服,全部冲过来。那天我也寻根棒头,帮忙抵挡。两派都弗关我事体,我也不能抽身走开啊;血性汉子哈,见流血就性起。

  两边混斗一场,领头的吆喝几声,各自退开了;受伤弗算,双方各死一个。全不当桩事体,斗一场,死十几个,常常有。比比上海,最大一场武斗,是工总司包围上柴,摆平联总司,死脱十八只模子,从此王洪文独大上海滩,弗再动刀动枪了。

  江湖朋友,面上不热络,一直等我到了云南,再拨伊寄过信。毋没回音,可能也下乡了,沓趟到伊学堂里去问问看。

  伊哪能跟我嘎好交情?伊讲师傅告诉的,抗战辰光杜月笙输物资到后方,就靠袍哥接应,走长江水路;上海是日占区,凶险更加大,佩服青帮。伊叫张成志,还是个红卫兵头,到学堂去肯定问得到。

  假使插队额装束,去学堂毋没人理侬。一身工作服就高贵啦,工宣队顶狠唻;三只大模子,一摇一摆进校门。守门的老头,看到了“领导一切”,赶忙迎上来回话:“啊,我认得学生面孔,认不得名字,查名字要去教务科。”然后指了路。

  看教务长的样子,应当是三结合的老干部,一见工人阶级,也即佝了背,躬了腰;再听阿昌自称铁道部的,更坐不稳,嚇煞,要趴桌上了。路工都归铁道部管,是没错,可大昌也该饶点人家,说铁路局就够了。

  “哦,张成志么”,教务长看着严肃的领导,自以为猜到了:“这个同学本来就很差,犯自由主义。串连时候,带着一队红卫兵,沿铁道线步行,一定是破坏铁路了?”看到首长更其严肃,赶快再接上:“死了,武斗时死了,定性反革命,学校也把他除名了……。”这样交待过,老干部方才似轻松些。

  大昌心一沉,身子一紧;原来,也有过不祥的预兆,竟成真了。教务长见大领导更虎着脸,又紧张了,更趴低了来听训。大昌用手指节敲着桌子:通常做领导的都这么讲话的。

  阿昌说:“我们了解的情况完全不同,他是个毛主席的好学生,在铁路上救了红卫兵专列,一千多条人命哪!”

  这故事,是阿昌灵感突发,即兴编的,因为成昆线刚建成,有过好几次老牛过铁轨的场景。他说的故事是:张志成举着红旗,领着队伍走,听见背后汽笛响,又看见前头七十米外,铁轨上卧着老水牛,就赶快返身跳上路轨,挥舞红旗。火车刹得冒火星,大响着奔过来,司机以为把舞旗的碾死了,幸亏他倒是跳开了。火车直开到牛跟前,牛惊跳起来又摔倒,幸亏车也刹住了。张成志做好事不留名,大家忙乱时,他领着小队走了。铁道部三结合班子成立后,派我来找寻这位小英雄。

  教务长听过,抖抖的揩头上汗,请贵客宽坐,说先去向领导汇报。阿大阿二摒牢弗笑,因为有校工来续茶。随后是教务长来领他们,请移步。随后就见着学校的工宣队了,在会客室门口恭候。

  那俩的工装,胸袋上是印着船锚的,比起铁道部的标徽,他航运局是差一大截的;何况小地方的局,只抵得科级,更何况他们原本只是码头上,吹哨号令搬运工的。人物也尖嘴猴腮,哪比得部领导的槐伟堂正,于是也欠身听训了,诚恐诚惶。

  大昌接着扮神弄鬼,对面是唯唯喏喏:哎,好学生;哎,积极分子;哎,要大力表彰,要追认烈士,……。朋友仁义,大昌为他争了口气;但英魂已逝,复又奈何;倘若有一面英烈锦旗挂家中,那么宽慰下老父母,也好吧。

  (200-141·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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