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疫情以来,老佐已经很久没钓过鱼了,把式生疏了许多。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手痒,时间久了,却是碰也懒得碰了。如今局势似乎缓和了许多,钓友们极力邀约,这才逼得老佐从杂物堆里将这些个渔具给收拾了出来。
“局势”这个词很不错,老佐想到,不论是什么问题,似乎加上“局势”一词,便变得非凡了起来。不但那些国际大事是如此,比如:x海局势,x国局势,就连一些琐事,比如:退休赋闲局势,子女婚姻局势,因忘煮饭而紧张之夫妻局势,全都变得颇有气势。
老佐的思维一跳,想起了许多忧心事,看着还远的公交站,一步都迈不动了。改天再钓吧,老佐心想,可是现在就回去,不免要挨妻子唠叨,鱼都懒得钓啦,越来越懒啦云云,真让人不堪其扰。老佐决意,索性在外面散散步,吃了中饭再回去,反正妻子下午雷打不动要去打麻将,到时候大不了说空军了就是。这样想着,老佐已经给钓友们发完消息,引来了聊天群里的一片骂声。
不过提到“空”字,这字确实有趣。老祖宗们不是有“飞来横祸”的说法吗,想来古时候能够飞来什么呢?滚石,流矢还是鸟粪?落下瓦片打伤脑壳也许还比较常见,不过不是还有潘金莲和西门庆的故事吗?想到这里,老佐嘴角微微抽动了两下,想笑却没笑出来。古时候的天空,应该是比如今安静许多的吧。想来就算是什么英雄猛士去射,流矢最远也不过一二里远。而鸟粪瓦片之类,顶多算是倒霉,似乎还不到“祸”的程度。若是放到如今,所谓“飞来横祸”才可信得多。老佐想到曾在电视里看到的画面,飞机从高空投下炸弹,导弹在大气层外分裂出无数弹头,不禁又抬头看了看天空。不知谁家养的鸽子,成群地绕着屋顶转圈,除了扑棱翅膀的声音之外,天空中连朵云都没有。所谓飞来横祸,需得是这样,老佐想到:需是这样的晴好天气,太阳懒洋洋地洒在地上,晒得人都昏昏得想睡觉。然后忽的,天空中飞来一架飞机,哗啦地便扔下无数炸弹来。或者忽的,也是忽的,辽远辽远的天空中降下几条白线,人连眼皮都还没睁开呢,便击中了目标爆炸开来。想着,老佐看向左侧的气库,高耸的储气罐红白相间,好像一只巨大的桌球。如果它爆炸开来,老佐又看了看右侧的小区,在心中描摹着爆炸的火焰吞噬一切的景象。自己曾多次和妻子孩子谈论过有关这气库的事儿,据说有通知要将它撤掉了,但终究是没有撤完全,又或者已经撤完了,这里的气罐全是空壳儿?老佐盯着那些巨型台球看了一回儿,仿佛要从眼睛里射出x光来把它们看透。
老佐眼角的余光扫到了气库围墙边的哨塔。红砖砌的,外层的砖块有不少已经剥落了下来,整个哨塔的结构似乎也有些扭曲,好像随时会倒下。哨塔顶上有个铁的支架,早已经锈得看不出面目来,但老佐知道,在很久以前,局势最紧张的时候,那支架上放置着彻夜不熄的探照灯,胆敢无端靠近气库的人都会被晃得什么也看不见。哨塔里据说曾有兵士们架起机枪,丝毫不敢松懈的守望这片区域。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呢?老佐自己都记不得了,只是近来,这些模模糊糊的记忆在他心里有些复苏。不过,也许,如果现在有间谍来秘密破坏,这里的守备会不会太松懈了些呢?老佐想着巡视了四周,但除了遛狗散步的零星几人,什么可疑人士也看不到。在一瞬间,老佐构想了一个自己勇斗间谍受到表彰的画面,那场景颇有些上世纪宣传画的味道。
老佐离开小区侧门的小路,来到了大马路上。早高峰已过,路上没什么车,即使横穿马路也无性命之忧。但老佐还是警惕地左右看了许久,然后快步走了过去。马路对面有个大型商场,他想着可以去坐坐,便走了进去。
老佐一进门便撞见一对中年夫妇推着小车往外走,车上除了些蔬菜之外,最惹眼的便是好几袋大米。紧跟他们后面的,还有几个老大爷边聊边走着,他们手里也清一色地提着米袋。老佐记忆最深处的某根神经被砰地触动了,他猛地想起了许多事情。
2011年,大姐买了好几袋食盐,最后吃不完分了许多给亲戚们。2012年二姐为母亲买了好多蜡烛和米面,说天要黑上几十天,孩子们兴奋得不得了,结果什么事儿也没发生。去年局势刚开始紧张的时候,自己买了许多罐头食品,可这边局势稳定,母亲又兴了菜园帮衬,所以大半还躺在冰箱的角落躺着。怎么如今又有这么多人要买米呢?
老佐继续往里走,有几个老太太从他身边挤过去,直冲商场深处,惹得老佐也莫名地焦躁了起来。难道是又有什么风声?老佐苦笑着像,都这么多次了,怎么还是一副草木皆兵的样子。他路过收银台,看到好几个排队的人篮子里、推车里放着大米。在这样的早晨,有这么多人买米确实有些太不寻常了。他们边排队边聊着什么,显露出异常兴奋的神色。老佐凑近了些,听着点儿只言片语——“x湾”。在一瞬间,一股激动的心情从老佐的脊髓直冲大脑,脊背上猛地发了一阵汗,“难道要打了?”老佐开始回忆起最近的见闻,门口大爷们的闲谈,新闻上发言人释放的信号,甚至是小儿子口中“大的要来啦!”的怪话,都突然被赋予了某种既隐秘但又显而易见的意义,要来了?要来啦!老佐沉溺在突发的幻想中走进了超市,他小而有神的眼睛开始敏锐地捕捉起路人的神情——他们在笑。或者说,一切没有笑的人都被老佐忽略了,一切只笑了刹那的人则被老佐定格在那个瞬间,一切浅浅笑着的人被老佐扩大成了大笑。是啊,有着这样令人高兴的事儿,所有人都在笑啊!
不知不觉间,老佐走到了卖米的区域。像是昭示着供应充足一般,大袋的雪白的大米被理货员们堆成了小垒。在一瞬间,老佐的理性占了上风,买什么米呢,米显然是不缺乏的,家里也还有一袋多。但耳畔又传来了几个老妇人的讨论:“我们小区门口啊,米都给买光啦,还是大超市好。”“是啊,还是我们挑的地方好,么英子她们昨天跑了几家都没买到。”
老佐有些动摇了,他下意识地让到一边,看着这几个老妇人挑选起米来。但这一让,却让他踩到了地上散落的米粒。仿佛被电击一般,老佐猛地缩回脚跳将到一旁。老一辈的那些迷信话儿突然从他心中开始复苏:“千万别踩米啊,遭报应!以后没米吃!”老佐想到了老母亲曾跟他说起的那些怪故事,什么“一米渡三生”啦,什么饿的吃浮萍啦,什么拿白菜梗儿打成泥充饭啦。那是来自一个令人恐惧的年代的古老经验,如今只要一提那个年代,素来少食的老母亲连饭都能多吃上一碗。老佐想到这些,再看着眼前的米山,颇有点恍若隔世的感觉。
买吗?老佐还是没能下定决心。他忽得想到了在网上看到的图片,突遭战火的国家生活曾经是多么富足。接着他又想起一句话,“再小的问题乘以十三亿……”,后面的部分让老佐有些颤栗。
买吗?老佐先将脚贴紧地面,再往前滑出一步,以此防止自己再踩到米。是啊!自己刚刚不是还踩到米粒了吗?如果,如果因为没有抢,不对,没有买这袋米而挨饿,那不有些一语成谶的味道了吗?老佐构想了一下那个场景,那该是多么的可悲可惜啊,简直就是寓言故事。
买吧!老佐开始说服自己,不就是一袋米吗,天气眼看就要转冷,想来米也不会坏得太快。再说了,家里只有一袋多米了,自己和小儿子的饭量又大,再买一袋又怎么了呢?这样想着,老佐从米筑成的小垒上搬下了一袋,掂了掂,并不很重。对啊,自己和小儿子饭量挺大,要是,万一,那一袋也撑不了几天。于是老佐又搬下一袋,一手提着一袋米,走向了收银台的方向。
结账时,老佐听到排在前面的中年女人似乎是自言自语道:“诶呀,怎么这么多人买米啊。我家是真没米了才来买的,真是的,怎么这么多人来买米啊。”她边说边扫视着周边的人,但只有收银员露出了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买完米,时间却还没过中午,老佐提着米在附近晃悠了一回儿,寻了个公园,找了张长椅做了下来。这两袋米拎得久了便愈发地沉,连带着渔具的重量,让老佐的老腰颇有些酸疼。像个逃难的,老佐不无自嘲的想到。
太阳暖洋洋地照在疲惫的老佐身上,不一会儿,他就枕着米横在躺椅上睡着了。
突然,一阵“呜央呜央”的声音把老佐从梦中惊醒。他跳将起来,抱起米观察着天空。是飞机,还是导弹?但天上静悄悄的,连一朵云、一只鸟都没有。
不远处,背着除草机的工人在干活,伴随着“呜央呜央”的声音,青草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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