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秘林
更要紧,是那次打岩羊,让大昌心系上一个山林女孩了,更加就念念不忘;他的念想,除了侠义,就是那山林仙女。
大哥在前砍路,大昌拖橇子,他俩一前一后,原道返回。假使脚步笨,那险道就该踩塌了,陡坡上的小道,兽行是可以,人行,要有功夫。练过功,有本事的,才步履轻捷。大哥自小出没山林,便抵得练轻功。
舔过羊血的狗,兴冲冲乱窜林子,又叨来一只野兔。走出险径后,大哥在一道清泉旁歇下,将兔浸过水,用泉边的泥浆裹了,丢大火里任它烧。泥裹烧烤,是丐帮的把戏;可是“叫化鸡”,兴许跟猎手学的?
敲开焦泥,即带去了毛,兔皮脆香,岂不得意;撕吃厚实的、原汁原味烤肉,并且是野兔肉,真是难得;一路来的艰辛、风险,都值了。
大哥撇一眼拉橇:“快有二百斤!”意思是大昌拖着也费劲;大昌没说累,其实,大哥砍出走道来,更劳苦。
打着硕壮大公羊,是幸运,可惜没马驮;砍根杠子扛,也可以的,如果在山路上。在兽道上,就只能一个拉撬,一个开道,受番苦了。
或者,让大昌扛肩上,跟着走?大哥想必还记起了,知青刚住木屋,楼下牲口身上的蚤、虱,叮得他们烂了皮;野物身上更多虫,阿昌怕耐不住。
吃了野兔,饮了山泉,看日头已偏,又该赶路去。大哥让大昌背两杆火枪,自个就扛起了大羊子。走,把拖撬扔了。下去山梁边小路,大哥定夺了,要带大昌去密林中那藏秘之处。
绕行一段山梁后,有缓缓的下坡路,通向那山坳里人家。但这秘道,仅猎人和采药人才走得通:先要过一袭滑沙坡的。陌生人走近那箐沟,脚下的土越来越沙松,至于一踩就索坍,便以为路绝于此,赶紧掉回头去。
识路的才懂,看似无路之后,是又一村;于是砍了林木的枝叶去铺垫滑沙。边铺垫边向前,这样踩过去三丈多,再朝箐沟拐进去,就又是坚实的山体了;路呢,正可以通向一处神秘所在。
大哥教大昌,让他先过,然后是狗,然后自个扛着岩羊:等他踩过来,滑沙已经湮没了来路。
历此险境,大哥很坦然,这在他是十拿九稳的事,算啥子。即便生死相博,也淡定从容的,大哥从不自以为了不起,实在是算得好汉了。
俩人都一腔英雄气,心意相通,不然就不会有这趟结伴进山。当然,大哥自知责任重,知青不能有闪失。这番进山,每一步,他都在盘算。若是他独自出猎,要轻松随性得多。
近黄昏,天色催人快走,一边却看到了奇特处:山林里,间隔很大地,散布着一小塘一小塘挂穗的包谷。那坑塘,山里人绝不会说喀斯特地貌什么,就叫它天洞、天坑;天坑有巨大而深不可测的,也有绕圈不过百步,并且浅浅的,像个大锅的。小天坑里面兜着腐埴土,在群布小天坑的去处,或者竟有一家倮倮来定居,靠这小塘里的农获来过活,加上采野菜野果什么。大昌见到的一塘塘包谷,就是这来历:附近有人家。
忽地窜出一条壮狗,和只管吠叫的看门狗不同,它深解人事,已知是客人临门,不必它嚷嚷,只是奔出老远去迎客。它跑来与大哥的乌王,去分外地亲热,用特别的身姿和喉音。于是在已经黑下来的天色里,也远看到了一栋木屋。
见一对狗很兴奋,多半为逗他们玩,大哥扎个简易的橇,把它们套上。都使上了全力向前,像北极狗拉雪橇,一样地积极努力;大昌曾有闻北极的传奇,至于亲历狗橇场景了。拖橇,是越快越轻易,狗超前猎人许多了;但遇到了一段坡坎,它们只得停下待援。大哥赶到了,将拖撬提高,过了坎,狗撬又奔前去。
近去木屋了,又见屋傍有一搭牲口圈,如此合围着一小块院坝。木屋的檐廊还蛮宽,停着一架木制织布机。屋背紧靠的,是陡坡树林。
大哥打个喔呵。在大山里,无论哪个民族的,招呼人都在远处打喔呵。“僧敲月下门”?山民不是这情景。闻声来迎的,是一个和大哥年岁相仿的女子,温和朴素,面目好看,身材匀称,穿着倮倮自织的细麻布衣裙;乍看,竟有一番脱俗的仙气,尽管是农家妇。
她的话音响亮悦耳,但大昌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只见一个长得丰满的又体态轻盈的小姑娘,也应声出现。让人欢喜的小姑娘,长大了一定像他母亲,或者说母亲年少时就她这模样。小姑娘见到大昌,分明是惊喜,大昌一眼看到她,分明也是。
街上的鄙俗小人,说大哥是野汉子,在大山里有野婆娘;上级领导,说大哥不懂婚姻法;大昌听说过这些,来到林中隐秘的小木屋,也猜到八分了,未免脸红心跳些。那时他无从知道,纳西族摩梭人的“走婚”事迹,否则,也处之平常了。
摩梭姑娘长成,母舅这边,是另给她造房子独居的;那房子,也就杆栏式的两层木屋,寝室当然在楼上。男子来到,女方都热情待以烟茶,请坐楼下火塘边。言来语去,女子对他相貎人品都满意的话,会有表示,就是端来盆热水,让客人洗脸洗脚。那么这男子,当晚是可以登楼,有一段恩爱了。还有个礼节,即上楼后,姑娘还要端盆热水来,让情人仔细洗洗的。
走婚的男方,也未必是纳西族,赶马路过的藏人、彝人、汉人,或别的什么人,不论的,女方只求人品相貌罢了。所以这族群,本来不易归属,只不过他们栖身的那片神山仙境,正在纳西地界,语言服饰,纳西人特徵的多些,就叫作纳西族摩梭人了。
摩梭姑娘,并不知父亲是谁;兄弟是有的,至于长辈,就认母亲和舅舅。大昌在山寨那时,纳西首府的丽江,也有造反派,要想扫除走婚“四旧”。四旧不得宣扬,上海知青,便既无从知晓。也就是后来,才又说摩梭人,是母系社会的活化石,等等好处,在那片秘境里,终究还是保存下了旧婚俗。
其实在滇北大山里,也捡得到这般“化石”的,是零零星星的存在;她们的血缘也潺杂,语言服饰,又受着周边倮倮的影响。而大凡世代走婚的女子,相貌都好,因为她们相中的,无不是英俊小伙,种气好呀。阿昌就为之倾倒,见着的这个小仙女;但又駣得作声,只是默默地。
(200-136·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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