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说他稍懂事,他的母亲——即小方的曾奶便病卧在床,小方的爷爷刚小学毕业那阵,一天他的父亲上山砍柴,又不小心摔伤了腿,柱着拐杖走路还龇牙咧嘴,哼哼咿咿的,不能下地干活挣工分了,实在没办法,小爷爷只好缀学在家,用自己幼小的肩挑起了生活的担子,经过多方治疗,近两年后,小方的曾爷终于康复,然学校的大门已在小爷爷的身后萧然关上。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能干些什么呢?小爷爷只能给队里放牛了。爷爷说那时堆里的牛不多,二三十头还有一些骡马,爷爷的搭档叫小星和爷爷同岁,早就辍学了,是个烂仔。
放牛的时间一般在上午的九点左右,大清早起床,小爷爷也没闲着,不是上山打一担柴。就是到牧场挑一担白天放牛时捡的牛粪回来。牛粪也是工分,一百斤顶大人一个工日。
爷爷说牛也和人一样,生性不一,禀性各异,大多的牛一到牧场便埋头吃草,然有的却好打先锋,把大部队远远地甩在后面,有的专拣偏僻,草嫰茂的地方钻,吃饱了还在那过夜,让人们打着灯笼满山遍野找,有的更精了,老老实实地随大部队一起行动,然人们稍不留神或一背离其视野,便扬起尾巴,撒开四蹄跑到庄稼地作案去。有经验的牛倌说:“这种牛就差不会说话而已,只要它得逞一次,你再没好日子过。”
村里的牧场有好多?垌,然三个队的牛仍经常撞车,一百多头牛马混在一起,从远处看,只有大小黑黄之分,根本就看不出这头是我那头是你,别的牛倌一把牛赶到牧场,便聚坐坳口闲聊打盹,而小爷爷却像张拉满弦的弓,天天绷紧那根弦,挑对箩筐,一面捡粪,一面巡视在牧场的周边。
都旧历的三月底了,还没一滴雨,站在高处望去,四野触目的除了黄土还是黄土,只有顺着视线的地垄行畦,才隐隐看到一条条铅灰色的线痕,那是尚未拔节的玉米苗,从播种到现在已两个多月,好年景,早齐人腰了。
农历的四月初八这天,太阳比往日大、毒。大地像个燃烧着的火炉,万物都在其蒸烤下焉乎乎的抬不起头来,就连一向兴灾乐祸,整日里扯着破嗓子聒噪不已的那些蝉虫,今天也扛不住了,全体告假休息。
那天一队的牛放那美?,二、三队也没来瞎搅和,下午三点左右,不知从哪角落里冒出一丝风来,随之南边天际出现了一缕淡淡的烟云,熟料那是探路的尖兵,紧接着大部队便席卷而至,天地间一下子昏暗起来,两三丈以外什么也看不清楚。
那天也怪,雷公电母几乎不分你先我后,争竟发动,两翁妪大发一阵淫威后,大雨便接踵而至,其间还夹杂着鸟蛋,龙眼荔枝大的冰雹,把地面砸得破鼓也似响。
牛群受惊了,不要命也似往坳口奔,畜们要回栏,或许它们认为,在这世界“末日”来临之际,只有躲那里才有希望躲过此劫。
幸亏那冰雹像阵风,一过就没了,只是雨越下越大,天越来越黑,小爷爷鼓起勇气,强忍着身上多处被冰雹击打的伤痛,扶了扶业已报废的斗笠,手持长鞭,威风凜凛地站在坳口那,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牛群像发了疯也似不停地闯关,几经挫折后,畜们重新调整战略部署,让那些孔武彪悍的公牛打先锋,它们瞪着铜铃般的双眼,头脖压得低低的,两角对准小爷爷,嘴里眼镜蛇一样“佛佛”地吹着气向他一步步逼过来。
小爷爷怵了,向龟缩在岩壁下躲雨的小星大声喊“小星,实在拦不住,没法清点头数了,你先赶这批回去,我留下断后,记住,把它们赶回栏了,马上返回来接应我。”
送走了急先锋,那些慢性子的也陆陆续续来到坳口,小爷爷等了好一大阵,见再没牛出来了,才开关放行。
回到队里,小爷爷马上逐户检查,竟发现一户母子仨牛还没回栏,他知道事态的严重性,顾不上回家换衣服了,径直去找小星,谁知他竟把门从里面闩上,一面烘衣服一面说:“你爱咋地就咋地,别来烦我,从今而后,这活我不干了。”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也快,这时候的天空一碧万里,太阳也换了一副新面孔,笑眯眯地悬挂在西天上。
当小爷爷急匆匆地从原路返回时,他最担心的事毕竟还是发生了,二队坳口那块斜坡地的玉米已被母子仨牛糟踏,场面惨不忍睹。
“天啊!偌大一块地的玉米,让我怎么赔呀?”小爷爷犹被五雷轰顶,头脑出现一片可怕的空白,他勉强支撑着把牛赶出地头后,双腿一软,瘫坐在那起不来了。
小爷爷怎么不埋怨他的同伴小星呢,如果他稍有责任心,返回接应,让自己再到牧场查看一下,这灾祸就不会发生了。
有人可怜小爷爷,这样对他说:“现在季节已过,补种是不可能了,好在今年缺雨,玉米还未拔节,且大多牛只吃掉苗叶部份,根茎尚在,用水粪追,将来能收几成算几成。”
也只能是这样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吧,自那天后,小爷爷每天早上两担,傍晚牛回栏后,如天色尚早,再挑一担,追上肥后还顺手来个小培土,天天如此,直到那些玉米拔节长大,再追也无益为止。
付出是有回报的,当那些玉米抽穗扬花,过路的大人都这样说:“看这长势,收个七八成没问题。”
小爷爷听了心里可高兴了,如真的像他们所说,到时即便真的赔,数目也不大,且二一添作五,小星的那一份,是猫拉狗扯不掉的。
三夏来了,总不会是故意的吧,燕嫂竟带着几个一向不关心时事的社员糊里糊涂地把那块地的玉米给收了,漫骂指责肯定是免不了,然燕哥谁呀,二队队长兼指导员,那些人的话,就当犬吠。
那块几个月时间压得小爷爷喘不过气来的石头终于是落地了,而另一个无形的包袱又悄然占据了那刚空出来的位置,小爷爷知道那是自己欠燕哥燕嫂的那份人情,他心里明白,赔那些玉米,自己及家人至多勒紧裤腰带半年几个月,而还偿那份人情,就没那么简单了,那可是一生一世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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