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赶紧请来村里兽医李三,李三单肩斜挎医疗木箱,来到牛圈,先放下箱子,然后一个跃身跳进了牛圈,他左手压牛背上,右手伸进紧梆梆的牛屁股里,掏出一些牛粪,大粪硬的像石头,李三又双手搬开牛嘴,检查里面有很多泡沫。
“老陈,你这个牛,昨天有什么症状吗?”
“没有,吃的也正常,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呀?”
“你再想想,牛应该是比较顽强的牲口,一般不容易猝死啊!”
“没有人下药,也不是生病,这肯定是有什么原因呢!”
老陈沉思片刻回忆说道:
“我想起来了,昨晚倒是听见老牛哀嚎,叫声大,而且长,我还觉得奇怪,怎么就叫这么大声呢。”
老陈怎么也想不到,这么坚强的老牛,昨晚还叫的不停,声音也很洪亮,怎么天亮了,就死了。
“这种就不怪了,你的牛就是因为缺硒,而且是缺大量的硒,所以才会猝死。”
李三说道:
“牛和人一样,营养缺失严重,肯定就不行了。你看这头牛的四肢,它死前挣扎摆动过”
那天,村里开始热闹起来,老陈失去了一头牛,大家都来帮忙,他们在村口支起大锅,炭火烧的很旺。
牛被分解了,大油锅里的油烧红了。辣椒,大葱,花椒,一锅并下,小块小块的牛排骨在锅里煎炸。肉熟了以后,村里上百人大快朵颐起来。
老牛哀嚎声常在老陈耳边响起,在地里他拉着老牛生的小牛,呼哧呼哧…犁着地。小牛已经变成了壮牛。
除了扎着玉米草堆的地,其他空地都被翻新了一遍。
二皮,背着扁缸,正往地边上的粪坑里倒着金汁水。
他满头大汗,白色的眼膜遮住了他黑色的眼,正正方方的国字脸,配着寸发。
白色的体恤因为长时间的不洗,也已经变成了棕黑色。还夹杂着酸臭味,不停的散发在周围空气中。
老陈右手拿着拴细绳的竹鞭,左手扶着犁,他轻轻抽着牛,牛拉着埋头往前走,时不时发出嚎叫,太阳正当中午,干累的老陈把牛解开,任由它去山地边上吃草,自己也端起一碗糖水喝了起来,喝完了又拧起地上的水壶,继续往碗里倒了一碗,然后再一口喝下去。
“老二,你也过来喝点水,太热了!”
“来了,这天是真热。干完早点回去吃碗面条,舒服的很呀!”
二皮边说边走了过来,他把扁缸往地上一放,然后提起水壶,接过老陈喝的碗,也倒起甜酒水喝了起来。
现在二皮还躺在床上,他屁股被四皮捅了一刀,伤口有些溃烂。
没有去医院,老陈和二皮一致认为,去医院还得花更多的钱买药缝针,不划算。
老陈自己买了点一颗一颗的药粒,然后包在纸里,用榔头砸碎,砸粉,再把药末洒在二皮的刀口溃烂处。
二皮一天比一天虚弱起来,嘴唇干裂的缝越来越大。
中午,三皮推门进来,外面下着雨,此时的三皮有些清醒,他双手抱在胸前。只穿着四皮送的黄色西装,黑色的薄薄的布裤,穿着拖鞋。
胡子拉碴,头发很长,瘦的皮包骨头。他走到二皮床边,见老陈坐在床前小凳子上,老母亲一手摸着前方,一手端着面条,苟着背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三皮冷言冷语说道
“要送去医院呐!这个需要去医院看呢!”
“我也想送去呢,我打听了,这个要好几百块!现在哪里有钱,没有钱呀!”
“要去医院呢,这个还是比较严重呐!不能拖呀!”
“医院还是一样,上点药,自己长肉好,去了还浪费钱!”
二皮虚弱的声音,却坚持着不去医院,老陈也支持着二皮他觉得这就是扎伤,上点药,就会好起来,没必要想的那么严重。
三皮抱着手,慢慢悠悠走出屋子,神情黯然,扬长往村口而去。
三皮坐在村口土梗上,抓着泥包扔上扔下,雨开始小滴小滴落了下来,三四个路过村口的小学生看见三皮扔的泥巴,都避的很远,他们嘀咕着说,这是个疯子,不要被他砸着。
三皮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自顾自继续坐在土梗上,一屁股的灰,长长的头发粘在一起,油腻腻的,他那常年没洗的脚长着黑色的脚指甲,胡子拉碴乱成一堆,裤子破了一个洞。
二皮挣扎着起来,吃了老母亲端来的面条。老母亲看不见他的痛苦的表情与艰难的样子,他也看不清老母亲惆怅的神情。老母亲只是哽咽着,她从来就没什么话,也没什么主见。说的最多的就是,:
“南无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保佑。”
老陈继续磨着药粉,端来热水盆,给二皮擦着伤口,此时的二皮还发着高烧。
老陈把二皮放在床边的扁缸和扁担挪了位置,他搬来一个小桌子,上面摆些吃的。他希望受伤的二皮,可以想吃的时候就有吃的。
二皮是个吃货,力气大嘛,自然吃的很多,帮村里人家干活的时候,出力不含糊,两个人抬的东西,他一个人扛在肩上,吃饭的时候,他也是捡最大的碗,盛最多的饭,三下五除二,就把饭吃个精光。
二皮眼神不好,但抓蛇可是有一手。
那年村里谁家墙洞里进了一条蛇,二皮过去后,直接拿着一根扁担,东敲一下西敲一下,等到见蛇尾巴露出来的时候,他开始两个手指拽着蛇尾巴往外拉,可是蛇钻进去的有点深,二皮怎么也拽不出来,最后居然把蛇拽成了两截。
巧儿的坟在村口的坡上,晚上的时候,村口风很大,吹的呼呼呼响。
后面村里人总说巧儿坟头,晚上有人在上面跳来跳去,很是吓人。
巧儿的儿子和女儿来给巧儿烧了一些纸钱,后面也没有听见过有人在坟头上跳。
两个孩子去新房里看了一眼三皮,结果三皮门也不开,把他们都推了出去。两个孩子见三皮这么抵制就再也没去看三皮,他们来到二皮的床前,给二皮带了一饼干和罐头。老陈和老伴拉着他俩不停询问近况,他俩只是哽咽着说很好。
两人离开后,二皮的病情更加严重了。老陈开始想着把二皮送去医院,但是去医院要好几百,为了凑钱,老陈只能把唯一的牛给卖掉,卖牛消息放出去后,老陈一直等着买牛的人来,但是一天两天,还是没有人来买牛,老陈急的不行。
终于,有人告诉老陈,明早上过来看牛,价格合理就买。老陈急着卖牛,就说道:“牛多少钱,你看着给,我现在急着卖牛给儿看病!”
老陈迫不及待等着卖牛,卖了牛,就可以把二皮送去医院,他也知道,二皮现在发着高烧,一直不退,再不去医院,可能病情会很严重了。
第二天还未亮,二皮突然变得精神良好,他喊着老陈说道:
“爸,煮碗面来吃,我想吃面!”
老陈知道媳妇眼神不好,做饭不方便,于是老陈找了一个鸡蛋,做成了汤,把调料都放好后,告诉二皮母亲,水开后下面夹起来就行。
因为老陈急着卖牛,他要赶紧领着人家去看,临走时他对二皮说:
“等把牛卖了,就送你去医院好好看一下,等会儿,你妈把面给你下好了,你先吃,吃饱我们就上路,就去医院。”
二皮回答到,
“你去吧,爸,我等你,我现在想吃面。”
老陈匆忙走后,二皮的母亲,踉踉跄跄端着面条出来,她看不见,只看见一点点光亮。
她把面端到二皮的桌子上,轻轻摆在上面。她叫到:
“儿呀,吃面条,妈煮好了!小心烫啊!”
见二皮没有动静,她伸手去摸摸二皮的脸,她继续说到:
“快起来吃吧,在不吃就冷了,冷了可不好吃!”
二皮还是没有反应,她又加大了声音:
“儿啊,老二……小老二呀,你快起来吃面!小老二?我的儿!快起来吃吧!”
她开始觉得不大对劲,开始疯狂哀嚎起来:
“我的儿啊,你快起来吃吧!”
路过门口的兽医李三听见叫声,赶紧进来看看情况。
李师叹了一口,也惊恐起来,
过了会儿,听到消息后,老陈也急忙推门进来,李三哽咽着说道:
“老陈,人走了!已经走了!想开点儿!”
老陈腿一软,瘫坐在地上,二皮母亲哭做一团,老陈沉默不语,呆呆看着躺在床上冰冷的二皮。他光着膀子,紧闭着双眼。
“牛卖了,卖了几百块钱。这下好了,医院花不了这钱,棺材铺倒是赚了……”
老陈痛哭流涕,嘀咕着说道。
二皮没吃成面条,面还没冷,人就没气了,人比面凉。
在二皮葬礼上,三皮蹬在角落。他制作了两个小铁片,打个孔拿根线穿着。双手不停用两铁片撞击拍打节奏,重复不停地唱着:“人在世上什么好,不如路边一棵草,寒冬腊月霜打了,草死落叶根还在,那有人死魂归来,人死如灯火柴灭,好似热滚水里泼冷血,人死魂没了,九天上仙宫。”
皮二的葬礼举行了开坛,请水,开路,观圣,地藏,破狱,解结,叹亡,过桥,舍孤,火场,消经,一样也不少,老陈觉得做满这些法事才是不亏对于二皮。
三皮的又跳又闹,给葬礼增添几分神伤。但是二皮的确是去世了,那个时候的我很难想象,这么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会从我们的世界消失,直到几年以后我还是没有忘记二皮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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