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冠大酒店地处碧波湾畔，这是九十年代初期临海市税务局筹建的一个培训中心，也是一座五星级酒店，虽然外观稍显陈旧，但是内部设施完善，服务优良，硬件装备齐全。
客房是早就准备好了的，方国仁一行三人很快入住房间休息，高德林等同仁回市局各就各位，单等晚上的饭局。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皇冠大酒店巍巍矗立在碧波湾前，五彩缤纷的霓虹灯闪烁摇曳，就像一位风情万种的少女频频回眸，牵绊住行者的脚步，吸引着游人兴奋的目光。
十七楼豪华宴会大厅，面南临窗的大圆桌前，主宾纷纷依次就座。主持这晚宴的是临海市分管财税工作的常务副市长姜卫国，虽然说这是国税局的饭局，可是还必须得姜副市长主持，人家是地主么，你国税局虽然是垂直单位，但是炕头狸猫坐地虎的道理是通用的，更何况明天的见面会，姜副市长当仁不让要代表市政府出席。
这个姜卫国比方国仁大一岁，同样是临海市的少壮派，方国仁再熟悉不过了：他们是发小同学，一起玩耍一起上学一起工作……即便升职的节奏也几乎是出奇的一致，如此使得两人的关系中少了些官场的戒备，而增加了更多兄弟情谊的融洽。
吃饭前姜副市长就不忘打击这即将上任的老铁：“八项规定不准上酒水，你们临海市国税局尤其是你方国仁方大局长更是有名的抠门儿，我今儿个就破例带两瓶茅台，借你们国税局的饭菜公私兼营，全当给张司长和你方大局长接风了，呵呵。”
“哪敢有劳市长大人破费呢，我的一个老战友前几天来看我，捎了两瓶五粮液给我，正好拿给在座的领导和弟兄们打打牙祭，顺便恭维下你这姜大市长哈，呵呵。”不等方国仁回答，高德林抢先道。
“高局，你老兄言重了，用你们军人的话应该叫我姜副市长，‘是长不带正说话也不硬’么，呵呵。”姜卫国自谦道。忽而心里一沉：这也不是明摆着告诉高德林你也是副职也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么。可转念一想，这歪打正着的话也说得恰到好处，高德林这几年分管人事，没少在临海国税系统内安插自己的党羽，适时敲打一下这老兵油子，也是给他提个醒，为发小同学撑撑腰。想到这，姜卫国心里就转而坦然了，他笑眯眯地看着高德林，看他的反应。
高德林虽然行伍出身，可是他以正师职干部身份退役安置进国税局，也算官场浸淫多年，这句话里有话的话他当然能听得懂其中的玄机。于是，他佯装出一副没听明白的样子打哈哈道：“军地有别，军地有别么，呵呵。”
“既然你副市长大人在此，又有劳总局领导张司长不辞辛苦陪同在下前来，那我今儿个就破例腐败一次：晚饭上酒水！不过酒水钱要安排前台记我账上，那咱们……现在就开席？”说着话，方国仁冲姜卫国投去征询的目光。
“好！开席。”姜副市长胖墩墩的肉手一挥，大家依次坐下。主陪姜卫国，副陪高德林，主宾张德志，副主宾方国仁，参加宴会的还有各党组成员以及总局人事司干部处王处长。
姜卫国率先举杯致宴会辞：国仁同志此次前来临海市国税局履职局长兼党组书记，这是国家税务总局党委对他本人工作的肯定，也是对我们临海市的信任和支持。相信国仁局长能够担当得起这一大任，带领临海市这支特别能吃苦、能打拼的国税队伍再创佳绩、再创辉煌。同时，也希望以国仁局长为首的临海市国税局党组进一步解放思想、排除万难，为地方经济发展再立奇功、再谱新篇。
接下来，高德林致欢迎辞：方国仁同志来临海市国税局履职班长一职这是临海市国税局之幸、更是国税三千八百多“将士”之幸，能同如此优秀的拔尖人才共事，当是一种福分。自己作为党组的副班长，一定会鼎立支持他这个正班长的工作，戮力同心，开创国税工作和将来税收工作的新天地。
下面，依次是张德志答谢辞、方国仁局长的感言、参加宴会人员的祝酒。
参加宴会的除了张处长，大家虽然都是司厅级干部，但是有正副之分，也有主从区别，这个铁律大家自然心知肚明，是以既定项目很快程序性进行完毕，大家就紧着散场了。因为姜卫国还要赶往另一个饭场，他便第一个率先离开，握着张德志的手歉意地说失陪、拉着方国仁的手说日后家里小聚云云。
眼见地方大员率先离场，张德志也面露倦意，大家便纷纷起身告辞离开，让方国仁陪张德志去客房休息。
刚回到自己下榻的客房，高德林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方局长么，我是老高，不介意的话我去你房间坐会儿。”
“哦。”方国仁略一迟疑，随即道，“好啊！正好有事情向你老兄请教呢。”
挂了电话，方国仁陷入了沉思：无事不登三宝殿。高德林这么急着见我，肯定与下午城南区局门口的冷场有关。
没多会儿，高德林果然敲门进来。
“怎么样？方局长。这房间还说得过去吧？”高德林进得屋来就边说边打量着房间的设施和配置：这是一个大套房，里间卧室但见大卧床上床单被褥一尘不染，花团锦簇的地毯簇新一片，床头柜上的壁灯洒下柔和的光芒；外间是工作室兼接待室，真皮的意大利沙发大气排场，茶几写字台铮明瓦亮，写字台的大屏幕笔记本已经开启状态，细心的大堂经理还让服务员插了鲜花，让人看了倍感温馨。
“怎么叫说的过去啊！简直堪称奢华。”
“也不能这么说吧，方局长。弟媳妇儿远在京城，你在这边没人照顾，吃住这方面就应该条件好些，这有利于你的工作嘛，这也是我们党组临时研究通过的。”
“谢谢老兄的周到安排，请坐，我给你泡茶去。”
“别忙活了，我坐会儿就走。”
“怎么呢？老高。为下午城南区局门口的事情郁闷吧？”既然来了，干脆就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开来。
“方局长果然世间龙凤，人中翘楚啊！老朽自愧弗如，我这就是为此负荆请罪来了。”高德林由衷地佩服道，“不满你说，蒋小涵下午导演的这出戏，我本来也是首肯了的，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事出有因：蒋小涵作为新任正处级干部临时去主持城南区局的工作，本来市局党组某些人就有些微词，而区局那边的一些干部私底下更是心有不服，即便区局党组成员里面也是貌合神离，现在老局长又在病中……我想用这种方式来表明你和市局党组对他的支持，也帮他树立下威信，不想……弄巧成拙。”
“老高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咱们都是有着二三十年党龄的老党员了，又是党的高级干部，自党的十八大以来，党中央三令五申……在这个节点上，咱们怎么能顶风而上呢？咱们要认清形势，要讲政治啊！”方国仁一脸严肃地说道，“讲政治就要以大局为重，远离和摒弃各种团团伙伙，就不能感情用事，更不能公权私用、滥用。树威信要靠他自己，靠他自己的工作能力，而不是吃老本靠根基。”
如此苦口婆心的一席话说得高德林心悦诚服，他不得不承认方国仁的政治敏锐性远高于自己，赶忙连连点头称是。
眼见目的达到，方国仁也就见好就收：“没事儿，人都会犯错误，你告诉蒋小涵，让他放下包袱，努力工作，创出成绩，以此来赢得党组和同事的认可。”
“好的，我赶忙打电话告诉他。你累了一天，早点休息吧。”高德林立刻告辞。
果然，不多会儿蒋小涵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方叔好！对不起，我给您添麻烦了。”
蒋小涵时年三十五岁，比方国仁才小八岁，可是因为当初方国仁是他老爷子的同事和同僚的关系，蒋小涵一直私下喊方国仁“方叔”，而方国仁则私下里也和他一样称呼蒋子渔老局长为“老爷子”。
“没事儿了，小涵。事情既然都过去了，就不要再去想了，要学会放下。”
“嗯，谢谢方叔，我会的。”
“好了，这事已经过去。怎么样？老爷子身体康复得如何了？”
“还那样吧，情况没有恶化，短时间也看不出转好。谢谢方叔惦记。”
“嘱咐老爷子安心康复，等忙过这段时间我就去看他。”
“嗯，我一定转告。谢谢方叔。”
“还有别的事情么？小涵。”
“没有了，方叔早休息，再见。”
“再见！”
挂掉电话，方国仁不免陷入了沉思：目前，临海市国税局堪称问题成堆。别的不说，单说“欢迎总局市局领导莅临指导”这件事情吧，真如高德林所说只是为了提高下蒋小涵的威信？难不成里面就没夹带些他高德林的私货？谁信啊！这几年，高德林从接手自己成为临海市国税局二把手以来，不时地以正师职干部的身份跟蒋老爷子争权力、扩地盘儿，这事都传到了总局，引起总局领导的极大关注，从而也才有了自己的这次“回马枪”的调任之旅。高德林所以安排这出闹剧，其用意颇深呢：一则显示他跟蒋氏父子两人的关系尚好，不给人留下他因野心和蒋局长有隙的口实；二则也将蒋小涵拉拢到自己这边，为他所用，进而培植成自己的有生力量。
想到这，他下意识地从兜里掏出卷烟，抽出一支，“吧嗒”一声点上，如烟的往事，立刻就随着烟雾在脑海里袅袅升腾。
睡是难能了，那就索性出去走走吧。
出了酒店大门，面前就是柔波荡漾的碧海湾畔，此时已经九点半多，因为尚未到旅游旺季，门前的行人不多，这正好适合他沿着海湾前的海边栈道漫步。
天上弯月如钩，水面波微轻荡。往日里喧哗的海湾，此时像一个玩累了的少女，轻轻地枕着海岸低吟浅唱，是哼唱闪烁的星星，还是喃喃明丽的月亮？霓虹灯变幻莫测的柔光，繁花一般撒在碧波湾上，闪烁摇曳，更有一种梦幻般的柔情，让人心醉。
“嘀铃铃——”手机铃声打扰了方国仁的思绪，禁不住拿出手机，瞥了一眼号码：咦？怎么是她啊！
“喂？夜都这么深了，你打我电话干嘛？”
“哥——！你官儿当大了就没亲情了哈，我说你这是什么人啊！方哥。”
“这话说的，呵呵。咦？我说燕子，咱不要上纲上线好不好，我的意思有话明天再说就是啦，何必……”
“什么夜深了……何必啊！亏你还是京城大员呢，现在正是夜上阑珊，也正是你们男人做坏事的好时候，当心我回头去告诉嫂子哈，嘿嘿。”
“你这丫头！呵呵。这都哪跟哪啊！。”
“呵呵，哥是不是有贼心没贼胆？哈哈。”
“越说越不着调，你别没个正型了，没事儿我挂了啊！”
“什么没事你挂了，你此番封疆大吏，小妹不该祝贺下啊！”
“什么封疆大吏，你耳朵够长的。”
“还够长呢，这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你连我都不告诉，什么破哥哥啊，小妹本来还指望你——”
“即便不告诉，你这不也知道了么，燕子。”
“晕！我有线人，嘿嘿。酒局散场够早的哈。”
“去！什么线人布人的，还不是你姜——哥哥——”
“哈哈，怎么听着酸溜溜的味道啊！方哥是哥，难不成咱姜哥就不是哥喽？你这个破哥哥。”
“是是是！你姜哥跟我能一样么，他可是个官宦啊！呵呵。”因为一个“咱”字，方国仁感觉舒服了不少，“燕子，你刚才说指望什么？估计你方哥什么也指望不上。”
“一边去！你这个人精。小妹还没好意思开口求你呢，你这就赶紧关门了啊。”
“本来么，我这临时救火队长，受命于该改革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难有大作为啊！燕子。”
“你快拉倒吧！谁不知道啊！咱们国地税合并，这将来的联合党委书记和局长的双天官非您这方大局长莫属，我的哥！”
“丫头野心不小哈，少给我打哈哈，没事我挂了。”
“好来！我的哥。‘是亲三分向’么！关键时候你可得拉弟兄们一把！”
“小官迷！记得以后说话严肃点儿，还正处级干部呢。再见！”
“好的，晚安！哥。拜！”
这个电话是方国仁的发小吴海燕打过来的，她下他两届，和姜卫国一样，也是同一个大院长大的，并且也是曾经的同事，现任临海市地税局城南区局局长。
这刚回来还没上任呢，这跑官要官的电话就到了，在此曾经战斗过的地方，以后诸如此类的挠头事肯定少不了啊！可是，总局领导“稳定大局，直面挑战”的教导油然在耳。
想到这，方国仁心里陡然升腾起一股豪情，心里默默念道：新的战斗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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