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菊如约而至。在汉堡的这段时间,松菊练就了一口纯正的德国腔,很快,即使不借助安德烈的帮助,他也可以自己一个人去附近的商店逛逛了。
一天,松菊来到一家新开的甜品店,准备买些面包和甜点做下午茶。他发现旁边的街角处围了不少人,便好奇地凑过去看,原来是个玩杂耍的艺人,那艺人手中抛掷着三根白色的棍子,棍子看起来很重,可是艺人却玩得来去自如,几个高难度的动作下来,艺人把三根棍子一收,算是表演结束,众人发出阵阵喝彩和掌声。
松菊也觉得很精彩,他环顾四周,却没找到用来收费的帽子或盆,那艺人看到松菊,大概是觉得东方面孔很新奇,朝他招了招手。
“先生,请过来一下。”
松菊颇感意外,就走到艺人身前,用僵硬的德语说:“您好,先生。”
艺人笑笑,忽的打了个呼哨。松菊感觉头上有阵声响,抬头一看——竟然有人从楼顶朝他泼水!他赶紧双手抱头,可是过了一会儿,松菊并没有感觉被淋湿,他睁眼一看,从头上浇下的水柱仿佛被一股魔力给弹开了,而魔力的来源正是艺人手中高举的棍子。被弹开的水滴并没有淋在观众身上,人群中混入了五名艺人的同伴,他们各拿一根白棍子,像驱赶鸟儿一样挥舞着,一股股水柱被打散成水滴,水滴又化作水雾,如同一根根看不见的线,在空中交织出几道美丽的小彩虹。
观众们都被惊呆了,甚至忘记了鼓掌。艺人趁机推销起他手中的棍子,准确的说是空气伞——从棍棒顶端向水平面上喷射出高压空气,吹开雨滴,从而达到避雨的效果。
“女士们,先生们,本公司的新产品!我们在前代的基础上进行了降噪处理,对电池性能做了进一步优化,这把空气伞在充满电的情况下可以续航4个小时,既省空间又不会打湿您的衣服,带一把回家吧!”
人群中传来笑声,几个人走过来递给艺人演出费,却没有一个人买伞。人们似乎对这种产品十分熟悉,并不感兴趣,没过多久便三三两两地散去了,只剩松菊还站在原地。艺人叹了口气,招来几个同伴,把货箱收起来准备走人。松菊一是对这种伞起了兴趣,二是有些心疼这几个推销员,便说:“请给我拿一把。”
艺人朝他的伙伴眨眨眼睛,意思应该是:聊胜于无。就从车中取出一个崭新的包装盒,递给松菊。
几天后,安德烈在机场送别松菊,无意中发现了这把伞,他惊奇地问:“博士也对这种东西有兴趣吗?”松菊笑道:“以前在周刊上见到,好不容易亲眼一见,就顺手买了一把,我看民众倒是对这个不太感兴趣?”
安德烈一笑,“这是20年前的老玩意儿了,现在我们用这个。”
松菊好奇地睁大眼,以为安德烈要从背后取出挡雨无人机或者是隐形雨衣之类的高科技产品。没想到安德烈只是在手机上点开了一个APP,“喏,天气预报用的,特别准。”
二人说着,就到了登机处,安德烈一挥手,“博士,下次来别忘了联系我,我请你吃血肠。”
松菊坐在飞机上,渐渐远离了这个国家,他端详着手中的伞。
“血肠就算了,我原本也不怎么爱吃……”
一天后
“你怎么会在这里?”老冯发现了莫名其妙出现在实验室里的松菊,“我还以为你已经回家了。”
“借你们的器材一用,我要把它拆开来研究一下,这里面的散热材料很厉害。”松菊给老冯展示了空气伞,他刚从供应商那里批发了二十多把。
“这是空气伞?”老冯扶了扶眼镜,“先前国内早就有人试过了,但伞里有防盗保险,是看不到里面的具体构造的。”
“那只是因为投入的不够多,今天我一定要破解这里面的核心技术。”
老冯想打发他回去,“别搞这些了,你不是要去挪威考察吗?再说了,学校里哪有那么多东西供你做实验。”
“钱,我来出。你看伞就只有这20吧,如果20次以内我还是弄不出来,马上回去。”
老冯见他如此坚定,心想:要是能研究出来更好,研究不出来也没有什么损失。便说:“那我来帮你。”
两个人在小小的实验室里忙活起来了,在此前,松菊试过直接拆,可是行不通,伞里的材料会变成一堆锈红色的物质。所以他这次准备了一个密封的大玻璃缸,往里面注满二氧化碳,打算在玻璃缸里打开伞柄。
这次,伞柄发出怪响,从里面掉落出像石炭一样的东西。
“老冯,还是不行,继续换试剂吧。”老冯在玻璃缸里倒上盐酸,可是又失败了。
“不行,零件表面附着了一层混合保险材料,一旦触发就会熔毁,你在这等一下吧,我去取X光机。”
“大概没用。”松菊指了指伞柄上的标签,“这上面贴着‘远离强辐射’,X光也会触发保险的吧。”
老冯一撇嘴,“真麻烦,怪不得销量低。”
实验一次次失败,只剩最后一把伞了。老冯垂头丧气,“就不该图方便,蒙了十多次都没蒙中,最后还是得靠真空。早知道就去拿抽气机了,你等一下,我去保安室借钥匙。”
老冯从器材室取来了抽气机,二人又是一阵忙活,总算是打开了。
“太好了!”老冯欢呼雀跃,“你明天就去申请专利”。
“专利?”松菊迟疑了一下,“这是人家的技术,我怎么能据为己有呢?”
“谁知道?”老冯不屑道:“你申请了就是你的,而且这是在国内,国外的人就算知道又能拿你怎样?你拿了专利不仅能大赚一笔,还会出名,有了专利证书这个通行证,办事会方便很多。”
松菊细想,觉得可行,他天一亮就去申请了专利,没过多久,这种伞开始批量生产,在全国流行了一阵子,松菊也因此大捞一笔,不过他不缺钱,就把这钱全给了老冯,老冯拿着银行卡乐开了花。
“你知道吗?这种空气伞啊,我以前有几个学生也想拆开研究的。”
松菊说:“果然,我这几天一直在想,空气伞保险的破解方法很简单,国内应该会有人士研究才对,那你的学生为什么没申请专利?”
“不是没申请,是没搞完……唉,那时他们正在考研,把伞给放下了,我见他们半途而废,跑过去追问,他们反问我:现在搞伞的话,学历还要不要了?我无言以对,后来他们都有了工作,再也没进过我的实验室。”
“是这样?那真的好可惜”,松菊拍了拍老冯的肩膀,“那你呢?没继承他们的事业?”
“我?我嘛……”老冯笑了笑,“我又不缺钱,日子过得也不错,也就没碰过这东西”。
松菊听罢有些不满,“你这是典型的极端实用主义,人要志存高远才能活得充实啊。”
“你说的对。”老冯长长出了口气,“不过说实在的,遇见你之后我感觉自己年轻了不少,也许现在很多国人做不了的事,你都能完成啊。”
“少给我戴高帽了,高处不胜寒。”
“我可是认真的。”
“那来点实际行动,我帮你干了件大事儿,不得谢谢我?”
“我请你吃烤肉怎么样?西三路拐角新开了一家店,据说很好吃,咱俩去尝尝。”
“好啊,”松菊也笑了。两个人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去吃烤肉了。
当松菊以为他和空气伞的故事就这样尘埃落定之时,波澜又起——安德烈给他发来消息:松菊已经进了德国社会信用的黑名单,而且那家空气伞公司正在起诉他!松菊大惊失色,慌乱中找了个律师就赶赴德国。
这位会德语的关律师大概老眼昏花,在庭审上倒打一耙,松菊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输了官司。他懊恼极了,心想:行,本来也怪我,大不了就赔钱吧,反正也输得起。
松菊不想耽误行程,准备赔钱走人,可是有一位管家模样的人通知他:老板想见松菊一面。
难不成赢了官司还要羞辱我吗?
带着满肚子的疑问,松菊敲敲门就进了办公室,面前的人让他大跌眼镜:这不正是那天街头杂耍的推销员吗?那位老板放下酒杯,示意松菊请坐。
松菊坐在沙发上等待他的问话。老板微微一笑,竟吐出流利的中文:“梅先生,您好,我叫罗伊斯,是天然伞公司的股东兼总裁,我想那天我们已经有过一面之缘了。”
松菊也没客气,拿起饼干就啃,“罗伊斯先生,总裁也需要上街卖艺吗?”
罗伊斯一笑,“您可真幽默。”
“我们的笑点大概不太一样,我是在认真提问。”
“哦,”罗伊斯做了一个经典的憨豆表情,“在您吃上松露的时候,别忘给员工吃牛肉;在员工下矿挖煤的时候,您也别忘为他们照明,梅先生,当您到了我这个位置,这些会是您的必修课。”
“是吗?”松菊嘴里咀嚼着饼干,“那挺好,起码比我见过的一些企业良心。”
“您实在是过奖了。”
松菊扫了一眼手表,“那么,您为什么想要见我?”
“梅先生,赔款我们不要了。当然,我们知道您并不差钱,但也请当做是一点诚意。”
松菊一惊,“为什么?”
“大概是英雄惜英雄吧,发自内心的,我放弃赔款,同时也想交个朋友。不知梅先生的那幅作品……”
“画我不卖。”
“哦,那太可惜了。”罗伊斯仿佛想到了什么事,“您和我曾经见过的一位商业伙伴很像,都具有一些西方人的气质,作品是,连谈吐也是。”
“你想说什么?”
罗伊斯耸了耸眉毛,“可是即便如你一样非凡,也改不了和您同胞一样喜欢拿别人东西的习惯——”
松菊把嘴里的饼干吐出来,“请您不要开地图炮。”
“嘿,梅先生,这是事实,您想听吗?在您之前,有很多中国人来买我的产品,比如手表,助听器,甚至是电动牙刷,这些让我发家的技术专利一次次被盗,导致我破产,他们是专朝肥肉叮咬吗?”
“也许是因为你的东西太让人眼馋了,你可以搞个和平些的方法。”
“我公开了技术的价格,他们却不买账,只是一个个的进厂工作,然后一个个的拿走。我5年前还和妻儿住在社会救济中心,因为假冒伪劣导致的破产。”
松菊听到这里,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原本想慷慨陈词的许多言语又咽回去了。
罗伊斯向松菊点头致歉,接着说:“在您的国家有一句老话,‘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在以往的合作中,总是抱着后者的作风,可是我逐渐明白这只是在对牛弹琴,您的同——那些来过的人,他们不想学,拿了东西就走人。无奈之下,我才给技术上了保险。”
松菊点点头,“罗伊斯先生,看来您是有一些建设性的建议想说给我听喽。”
“您的民族风气,我是佩服的,从小以来就很佩服。我只是不希望白玉上有瑕疵,我不是想指出某种本性,我只是想说明某种现象。您的国家中当然有创新者,可您看看他们是多么的……我不知道该如何启齿。总之,梅先生,请您留心,看看每个人的生命是否在充分的燃烧,那些富有活力的人们,如果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中累倒,这才是最不值得的,不是吗?见到您以后,我觉得您是久违的年轻人才,日后必能有所成就……”
松菊并不言语,直勾勾盯着对方的眼睛。
罗伊斯从指间抽出一根雪茄,摩挲几下,又放了回去,“梅先生,今天我只是想交个朋友,就这样吧,稍后我会让人接您到机场。”
办公室的门探进一个小脑袋,“爸爸?”
“哦,卢卡斯,亲爱的,快进来。”罗伊斯先生的表情变得和蔼起来,“唔,卢卡斯,这是什么宝贝?”
“我的画。”小孩子自豪的举起作品,可以辨认出,这是一只鸟。
“看呐……”罗伊斯欣赏着它,“这眼睛像蓝宝石一样真美,这是只潜水的天鹅,我猜对了吗?卢卡斯。”
“对。”小孩子笑得很阳光,“老师和同学们都夸我画的好”。
“亲爱的,我真为你自豪……”
松菊默默的看着小男孩乌黑的头发和乌黑的眼睛,心想:其实也没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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