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大学里,看着琳琅满目的实验器材,松菊不禁感叹,现在学生们的研学环境真是越来越好了。
可是老冯在哪儿?说好的在标本室等我,两个小时了,连人影都没见着,让我一个路痴在这里等,真是没有尽到地主之谊。再不走,我就要被福尔马林给呛死了。
松菊一脸狼狈的走出标本室,在教学楼里转悠了半天,虽然没见到老冯,却发现楼道里到处挂满了老冯的画像。松菊不禁感叹,这家伙在海市大学到底是有多受欢迎啊。在半路上,松菊遇到一个古怪的老头儿,嘴里一直在碎碎念,看到他走过来之后,问他是谁家孩子,松菊十分尴尬,觉得自己不能再转悠下去了,照这样走下去,迟早闹出大误会。他正准备找到校长室或者主任室,仔细问一下老冯的去向。“叮”, QQ传来消息,是老冯。
“你去东17号楼的阶梯大教室找我,我在那里。”
松菊找了几分钟,终于来到大教室门口,他推门而入,想找找老冯出这口恶气,可是刚走进去他就觉得事态不妙——在教室后方有一百多双眼睛齐刷刷地对准了他,看起来是一群大学生。松菊吞了一下口水,战战兢兢的与这些眼睛逐一对视,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从学生之中传来一个声音。
“老师,可以开始了吗?”
松菊环视四周。白色地砖铺成的讲台上除了字以外根本就没有第二个人,他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进错门了!他只好一边打哈哈一边解释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走错门了,各位请见谅,哈,哈哈……”
“不是啊。”一句话语牵住了松菊的脚步。“冯老师特意和我们说了,今天有个很年轻的教授在这个时间来做语法讲座——就是这个教室,你没进错,老师!”
梅松菊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现在已经骑虎难下,咬牙切齿地想着怎么要搞老冯一顿。但看着墙角正在拍摄中的摄像头,他只好挤了挤脸上僵硬的肌肉,又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无奈地走到讲台前调整呼吸,打开了麦克风。
“梦想。”
松菊一开口,教室瞬间寂静下来。
“没错,梦想。你也可以叫它——志向。我相信这是大家所共有的东西,如果你现在还没有,那也不要紧,希望这场演讲能够为你竖起心中的航标。”
梅松菊的头上冷汗直冒,他紧张的盯了一眼观众席,看起来效果还不错,没想到以前一篇有感而发的论文能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
“今天我来到这里,不是给你们讲述任何语法知识的……很荣幸能在这里同各位分享自己的见解。”
梅松菊顿了顿,他深呼吸一口,给自己拔高了一下气势。
“同学们,我们身为人类,应当是感到自豪的,我们是残酷自然选拔中挺出来的胜利者,我们是地球万千物种中走出来的先行者。我们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无限的可能性,以及其他物种所没有的辉煌。曾几何时,我们不再拘泥于那刹那的快意,而是渴求传递出自己的心声,这才有了语言,语言作为一种特殊的符号,有的如蛇般蜿蜒,尽显出幽邃神秘,有的是电般锐利,回荡浩瀚雄风,沧海桑田,日月变迁,或是碍于无边荒漠,或是远于大洋阻隔,语言不断分化离析,开枝散叶,纵观古今,遍地奇珍异物,都比不上任何一段语言基因中充盈的伟大巧合与史诗……”
…………
松菊深知自己笔下的东西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跑题,倒不如说他的作品从来就没有中心,于是他压根儿就没给这演讲稿立下什么标题,全凭自己印象,随心发挥,不过好在情节足够精彩,使人感到波澜起伏,也就没出什么岔子。
…………
“……语言在专精化的同时,不能忘记通俗的特点,我国古代的翻译家玄奘师傅未敢忘本,过于繁杂,拗口,使人拿捏不住的专业术语究竟有多害人,在座各位身为学子想必深有体会,如果各位有幸,终有一日走上语言学的殿堂,希望各位在开新破旧之时不忘初心,时常忆起求学者们天真而坚定的目光……”
…………
“……语言文化的力量不会随着数字时代的到来而渐渐淡化,恰恰相反,它只会随着时代发展而日益强大。人类进行信息交流的次数越是频繁,人脑中有语言决定的那部分信息占比也就越大,我有必要指出诸君沿路上的风险,当代政治,心理学,意识形态的陷阱多如牛毛,险如暗流,阴谋诡计,满目皆是,彼时狼虫虎豹会化为致命的香气,勾人魂魄,并且潜在敌人不在少数。和平演变,想必各位都有所耳闻吧,何等惨痛,又是何等的无力……今后的语言陷阱只会愈加隐秘复杂,我们能指望谁来排坑扫雷?田里耕种的老农吗?日夜劳累的工人吗?同学们,在数亿人之中,你们选择走上这条思辩之路,选择练就一双火眼金睛,那么,你们应以心化为隐形的坚盾。国家,是好不容易保住的,可是有些人却想将它从内部瓦解,想利用人们的淳朴善良借刀杀人,多么歹毒啊,同学们,去给自己想守护的人一个干净的文化环境,去破除这扰人心神的迷雾,将大义牢牢抓在手中,请铭记,这份守护的责任,唯有你们有能力担起。只要你们选择光明,此生便是国士无双……”
松菊念的口干舌燥,他看了看表,终于要下课了,他现在几乎紧张的要死,正了正嗓音说道:“感谢大家能够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听闻我的私见。最后呢,我想说的是,学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只有选择从事自己喜欢的事业,才能让自己的人生发挥最大的亮度。如果有同学是因为我刚才这番话而爱上这门学科,那是我的荣幸。各位,人生路漫漫,我们后会有期,再次感谢大家,今天的讲座就到这里,同学们,下课!”
观众席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松菊一颗高悬的心这才落了地。
“老师你是不是学过播音主持呀,把讲座讲的像故事一样!”
“老师你讲的太好了,比冯云好多了!”
大概是因为这位“老师”与他们年龄相仿的缘故,这群大学生把松菊团团围住问东问西。
完了,这里的学生都这么热情开放的吗?下去我可要露馅儿!
刚想逃离的松菊又一次被包围了,心里叫苦不迭,已经做好了接受社死的准备。忽然人潮散开一个大口子,一阵慢条斯理的老年说书声传来。
“唉唉唉,该回宿舍回宿舍,该去复习的去复习,我不是说过讲座结束之后就散场吗?在这围着干啥,要签名吗?回去回去——你给我等等,刚才是谁说我讲得不好?罗小竹是吧?留着等我啊。”
人群中,应声响起女高音的哀嚎。
松菊朝那个年迈而熟悉的声音定睛一看,来人正是老冯!只见他脸上露着几分得意,对他的那批学生说道:“给你们介绍介绍,这位给你们演讲的教授,正是我的亲传大弟子,看到没,虎父之后无犬子,名师门下有贤徒,所以啊,能得到我的教导,是你们的福分……”
松菊心中一阵呲牙咧嘴。心想:谁是你徒弟。他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就让老冯少说两句,而老冯吹嘘一番后,二人就回到了实验室。
看着松菊那想要吃人的眼神,老冯辩解道:“干嘛?我刚才替你解了围。”松菊咄咄逼人,“老冯,你来请我做客,然后让我干你的工作,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真是有够好笑的。”
“你干的这不是挺好吗?”
“重点不是这个,我可是个没有任何经验的——小孩!”
老冯扑哧一笑,“这个时候你又开始装小孩儿了?”
“咱们有一说一,在演讲这方面我不光是小孩,还是社恐。你就不怕我翻车?你知不知道,如果我忘词,咱俩就身败名裂了。”
老冯仍是嬉皮笑脸。“哪有那么严重,再说,人总得逼一逼自己……”
“你……”松菊无语的翻白眼。“没时间跟你瞎胡闹,我走了。”
老冯把他拉回来。“等会儿,还有正事没办呢——大哥,你看他行不行?”
松菊心中疑惑,怎么还叫大哥?黑社会吗?
咯啦一阵声响,好像有个暗门打开了,接着从实验室的阴影中走出一个人,这老者竟和冯云长得一模一样,原来真的是“大哥”。
松菊仔细端详,来者只见老者穿得很干净,披着一件白衣,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与冯云不同的是,老者走起路来十分稳重,步里行间透出一股高人的风范,与冯云虽是同一面孔,却判若两人。
松菊知道,此人与冯云不可同样对待,便先声问候:“您好。”
老者笑道:“小朋友,不,梅先生,哈哈,这么称呼你可以吧,你刚才的讲座我都看了,颇有士大夫之风范啊。”
“您过奖了,晚辈不敢当。”
那老者却突然不高兴了,挤出一副怪滑稽的表情问道:“我长得有这么吓人?怎么每个见我的人都这么毕恭毕敬的,我可不愿意看见别人成天陪笑脸给我,老弟,你和他说吧。”
松菊满脸黑线,没想到这个人也是个谐星。
老冯总算能插上话,“小梅,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大哥冯雨,他是历史系的教研组长,你在历史方面,尤其是西周历史,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他。”
冯雨清了清嗓子也凑过来说道,“小梅啊,我听老弟念叨你很久了,你果真是年少有为,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还整天在打电动呢,你别看我整天板着张脸,其实是因为专业的原因,其实我也是十分和蔼可亲了的!你可不要害怕我哦!”
信息量略大,松菊在脑中过了遍他们两人刚才说的话。随后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原来您是教研组长,幸会幸会,照这么说,我刚才那番演讲算是实力展示喽。”
对对对,两个老冯点头。
“二位可是要给我扣博士帽?”
“这……”冯云和冯雨互相使了个眼色。“没想到你已经猜到了……是这样的,我听老弟说呢,你想要干实事儿,当然,想法是好的,然而这是需要文凭的,那既然你已经具有了相应的实力,干嘛要再白费几年时间呢?你说对不?”
“谢谢你们二位对我如此操劳,但这恐怕不妥。”松菊把头摇得像波浪鼓,“这对别人不公平,不行,我不接受。”
老冯二人面面相觑,冯云走过来说,“你刚才有没有在走廊里碰见一个怪老头,一直念叨着什么呢?”
松菊点头说,确实有看到这么一个人。
老冯神秘的压低声音:“那个人叫罗早才,是和我们哥俩一届的,他从小就想进历史学专业,但是他英语不行,怎么考就是过不去,他钻牛角尖儿跟英语死磕,结果被退学了,于是罗早才又考上这里继续考,又没过。你看,我跟罗早才是同学,我都成教授了,可他还在那考研呢。这都多少年了,他甚至把自己的女儿送了进来……我看他可怜,就帮他照看一下女儿。要说这罗早才也是异类,除了在语言学这方面脑子轴吧,其他专业已经熬得炉火纯青,绝对是国际一流,比我跟大哥强到不知哪儿去。你说他外语不行,做地头蛇还不成吗?可是就因为这门槛,再加上他自己钻牛角尖,成天怄气,都老大不小了,还和小孩儿住一个宿舍,成天在走廊背单词呢。”
说罢,老冯还意味深长的碰松菊两下。
松菊吓出一身冷汗,思索了一会儿,又问:“捷径倒是好,可是,你们这么做不违法吗?”
冯雨打了两个哈欠,陪笑:“你要硬说,那确实违了法,不过你放心,只是一个名号而已,以我的身份去做,完全没问题,至于公平的事你也不必担心,给你一个虚名,必要时我们几人出面作证,能办事儿就足够了,不会顶掉其他学生的名额。”
原来是虚名。松菊点点头,不过他又提出个条件,那就是把试题拿给他做一遍,老冯表示没有问题。
“还有。”松菊又说到,“假学位我不要太多,专业要由我自己挑选。”
冯雨心想,你小子倒是挑来拣去。他面露难色,“别的倒好,恐怕和法律系和政治系有关的我无能为力,有部分科目也是另有要求的。”松菊一摆手,“放心,我不会碰那些,而且我本人的能力也不是用于那方面的。”
聊着聊着天色渐晚,三人很快要分别了。走到校门口,稍作停留。
松菊根本没想到今天会发生这些事,他既感慨又感动,向老冯两人道谢,“二位,真的很谢谢你们。”随后,又深深鞠了一躬。
老冯笑起来。“哪里,力所能及的事罢了,倒是你这个奇人,我们能遇到你,还能帮一把忙,就当是大功德一样了。”
三人相视一笑,挥手作别。
松菊暂住在老冯家,他倒真没客气,为了“应对考研”,一头钻进书房,直到天亮才出来。
老冯刚醒,他冲了两杯速溶咖啡递给松菊一杯,“你小子也太狠了吧,我当年都没你这么猛。”
松菊顶着大黑眼圈儿,接过咖啡吸溜两口,笑着说:“你书房里有不少好东西嘛,连最新的生物图册都有,我看了一晚上,总算是把那些分类法给记下来了。”
“啊?”老冯差点把咖啡喷出来。“你,你给记下来了?”
“是啊,累人,不过蛮有意思。”
老冯痛苦到抱头。“你还是人吗……我当初用了一年多才全都记下来啊!”
松菊摇了摇手指。“A right way, sir。你不会法语吧?我记的不是中文名,东西方语系差的实在太远了肯定不好记,我拿蛛形纲这一类给你举个例子。早先的自然科学还是西方比较发达,他们在这一门类里命名了不少物种,你看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少放洋屁,快讲。”
松菊讲,其中,不乏有俗语,笑话,还有各种谐音梗,甚至有用读音来暗示该物种发源地的……老冯听着一头雾水,但这头雾水很快也就被烧干了——他心中有些怨念,突然膨胀了起来:如果让这个天才一直走下去,他的光芒遮住了我们,那我们的努力都算什么?
松菊看懂了老冯的心思,他觉得老冯过于狭隘了,不过为了保住利益前途,他还是很高情商的拍了一下老冯的肩膀,“还得多亏你,我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啊。”
“嗯——”老冯听到这话也就来了精神,他振奋地咳了两下,心想没错呀,要问是谁将他引导至此,那就是——我,嘿嘿。
“啊,那好啊,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的吗?”
松菊心中偷笑,他指了指实验台上的器械,“就那些吧。”
老冯拍拍胸脯,“没问题,小梅随我来——呀呀……”老冯情绪高涨,即兴唱了一段《定军山》。
日子过得飞快,已经到了半年后,梅松菊学会了不少生物实验。
“我总算是体验到科学的快乐了。老冯,神经缝合手术,你教我吧。”
他身旁的缸子里,一只瘫痪的青蛙动弹不得,它的身下,却接着一双长满脓包的蛤蟆腿。松菊的眼中闪烁着光芒,“好看是好看,可是不会动啊。”
老冯摇头,“不好意思,小梅,要缝神经,这个我真不会。”
“那你有没有比较熟识的医学教授?”
老冯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不不不,我不认识。”松菊“切”了一声,把手术刀放回盘子里,“没劲。”
老冯疑惑不解,“你学那个干什么?”
松菊用双手比划着,“你感觉不到吗?这种把生命捏在手里,他们跳动着挑逗着你掌心的感觉,把一块块的生命分开又拼出新的,还是活生生的,却又和原来不一样,这种事百年前肯定行不通,但现在我们有这么多克制免疫的药物,再也不用捏一个死一个了。”
老冯觉得松菊不太对劲,便岔开话题,“那个……你的文凭到了。”
松菊很高兴,急着去看文凭。语言学,历史学,生物学,心理学,共4大类,9张文凭,当然,都是假的。
“欧洲史,社会心理学,英,法,汉语言文学……很好,都用得上,话说,我这是不是有些不择手段?”
“嗨,没有的事儿,俗话说得好,经世致用嘛。”
松菊点点头,他很满意,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在这个重视学历的社会中畅通无阻了。他把学历挨个捡起来,摸了摸箱底,突然感觉摸到了一张皱巴巴的东西。
“咦,这是啥?”
老冯接过来瞅了两眼。“应该是外国刊发的科普报纸,标题党,最近水分越来越大了……我哥那里经常会收到这种东西,大概是无意间就给一起装过来了吧。”
报纸开头有一行很显眼的字。“挪威北部出现神秘灰色巨墙,疑似外星人造访”,上面还附了一张很逼真的照片,看起来像是ps,但也不能让人完全确定。
“哦?”松菊对这张报纸很感兴趣,反反复复拿着看了好几遍。“有意思,总有一天,我会亲自去证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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