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阿哥到村口,到村口,
阿哥去当边防军,
十里相送难分手,
……
凯朗的媳妇扛着锄,感情真挚地哼唱着,进了她大娘家的大门儿。直觉得,一股凉气儿扑向她的脸面。她小觑一眼院中的无声的鸡和鸭,大声冲堂屋喊道:
“大娘!俺大嫂在家吗?俺想和她一块儿锄草去。”
话音刚落,鸡鸭均散躲起来。从正房东西间里分别悄无声息地走出一老一少两个女人。那老的,面部极不丰满,并且还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皱纹,高耸的颧骨,给人一种隔挡的感觉;那凹陷的双眼里,只透露出冷淡和浑浊。那年轻的女人,双唇紧闭,只快速看了凯朗的媳妇一眼,便带着一点苦笑丝儿垂了头,满头的黑发顿时像水一样,朝前下方倾泄而去。这种使人窒息的气氛,令凯朗的媳妇大为扫兴,同时,也激起了她的同情。
堂屋门前的老人说话了:“你自己先去锄吧,俺那块地里的草,等你沈闷大哥给人家盖完屋,再让他们一块儿去锄。”
“怎么,那草还非等大哥不可?大娘!您放心,俺帮您锄。你说呢?大嫂。”
沈闷的媳妇稍微抬了抬头:“不用,俺自己行。”
“什么,你自己去,那还行?!你还想给俺找事儿啊?”
“娘,俺没那意思,俺是想……”
“想什么?我看你纯粹是想不素净!”
“大娘,您还真说对了。我拉俺大嫂一块儿下地干活去,还真是想不素净。你看看您家,喂个鸡鸭都不叫唤,怪憋人的。大嫂,走!”凯朗的媳妇拿起院角的一把锄,强拉着沈闷的媳妇走向大门口儿。“大娘,再见!”
“不是个好东西!整天价咋咋呼呼的,不知害羞。真该捎个信儿,让在部队里的她男人回来一趟,好好拾掇她一顿!”老人看着她俩儿出去,轻声嘟囔道。
这时,田野庄稼的头皮儿上,正刮来股股不息的使人耳目一新的清风,村头两边的杨树也带动了情绪,舞动着叶儿,配合似地随风“哗哗”鼓起掌来。这欢快的音响,影响了周围的鸟儿,它们像是深熟这含有生命力的音律,跟着它的脚步,唱起了使人心旷神怡但又难以说清个中妙趣的充满活力的歌。如果要说维也纳是人为的世界音乐之都,那这田野则是赤裸裸的大自然的音乐之林而毫不逊色。人为的有贝多芬的《田园交响曲》,更有《春江花月夜》等等,若要说喜爱它们,那得要因人而已。封建和落后,是融不进那里面去的,但那里面却有心灵的启发和慰藉。这大自然的万籁之音,总能给人一种顿悟。沈闷的媳妇看到这些、听到这些,吐出了一口长气,深呼吸,心里终于感觉到:田野里的树木鸟虫多么自由快活啊!
“大嫂,别总闷在家里,走出来吧,你看看,这里也总比你家里的气氛强吧?”
“强!”沈闷的媳妇仰着头,脸上露出羞涩的喜悦。看来,她也不甘心于寂寞。
凯朗的媳妇这时任由风儿的吹拂,任由沟坎上的野生的枝条撩拨;看着小沟里的轻轻的水流,望着四周的绿野,又即兴唱起她爱唱的歌。
风吹着杨柳嘛唰啦啦啦,
小河里流水哗啦啦啦啦,
谁家的媳妇她走呀走的忙呀,
原来她要回娘家。
……
沈闷的媳妇听到这首歌,心里同时跟着哼唱。她没出嫁前,也是非常爱唱的,心灵的只需要别人唱个一两遍,她就能哼出个大体来。只不过嫁来后,便开始发扬起中国妇女的“三从四德”传统来,才把那些快活的歌都给扔了。说实话,扔只是表面上,内心里却不同意,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反正以后会习惯的。
“大妹妹,你再唱一遍你刚才唱的那支歌行不?俺觉着挺好,想再听听。”田间里,她低头除着草,小声邀请道。
“行。太好了!大嫂,你早该这样提哩,我现在就唱给你听。”
顿时,田间里飘起的歌声,又迅速地融洽进大自然的杰作里,并酿造成了一个富有活力的民间生活的新画面。
到晚饭后,夜幕早已降临。只听见沈闷家的大门“吱扭”一声,随后又“咣”的一声,便看见一个佝偻的身影,微微摇晃着向凯朗媳妇家走去。
“开门!”
“谁呀?”凯朗的媳妇忙把门打开,“是大娘啊,快屋里坐。”
“坐什么!你白天怎么给你大嫂说的?嗯?!我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也不能这么伤良心。”
“这从何说起啊?大娘。”
“从何说起?还装憨哩。我问你,有那样挑拨离间的?有那样转着弯儿挑动她向娘家捣东西的?
“大娘,您先别生气,有什么事快直说,别光闷俺了。”
“这不是明摆着的嘛。她从地里回家后,就一直在西间里嘟囔着:左手提只鸡,右手提只鸭,身上还背着一个胖娃娃。我问她哼啥,她说回娘家。叫你说,这算什么事儿?!”
“这是我教她的歌词嘛。”
“我就知道是你教的。承认了吧。有你这样教的吗?”
“这不是我编的。”
“又不承认了。”
“我……”
“我什么?”
凯朗的媳妇听了这话,心里像打翻了五味醋,百口莫辩。原本她想解释开这个啼笑皆非的小误会,可内心里,总有一个石头在压着,让她喘不过气来。一张嘴,刚要说出,却被莫名的眼泪封住了她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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