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伏笔
请吃杀猪饭的明天，盘点一下，都说：“弗算啥，农民交任务要去脱大半爿唻，阿拉只不过吃脱了小半，格算！”
回想去年秋收后分到杂粮，喂鸡还是喂猪？鸡喂不掉嘎许多包谷啊；听厉老师话，喂猪好了。人均凑五块洋钿，叫知青家长帮忙，去猪市上相中一头皮包骨的架子猪。
女生在家做饭，顺带调浆糊喂猪；八个全劳力分额杂粮，打粉，加糠麸，足够足够。轻声柔气：“啰啰，啰啰”，猪嘴叭嗒叭嗒，浆糊舔精光，苍苍也凑趣，搭上几口。
“哎唷，伊会生胃病弗？”“要么去问问兽医！”老乡见到：“挑得好，肯吃。”却没夸她们喂得好。才三个多月，撑圆了宰了，两指半的膘。
那天是我教他们腌腊肉，也大告成功。从此谢绝上海寄猪油、香肠、肉松。“吃完了再弄一头么，格算！糖也不用寄，阿拉吃甘蔗。”这结局，也算班长领导有方。后来都成了独头写总结的素材。
“老子英雄儿好汉”，锅巴蛮有优越感；是否“老子反动儿混蛋”呢，存疑。赴滇知青黑二代居多，就说文体委员朵朵，原本好好交额，文革初深挖，伊爷原来是特务：参加过蒋经国“打老虎”的青年团，潜伏下来的，于是子女“混蛋”在列。朵朵背着黑锅，相当地消沉了。直到锅巴改叫她多多，才又恢复了些状态。
锅巴真叫英雄难过美人关，多多是露出了交关反动迹象的。锅巴还是朝伊拜倒。比如雨季过了晒被头，多多的被面子是彩缎的，忒过份唻，劳动人民顶多用印花布呀。绸缎被面晒阳光下，缤纷耀眼，多多也发觉弗对头了，快点翻个面晒；但恶劣印象留下来了，非常深刻。有人提到，班长就岔开去说别的，明显是包庇。好在多多做人乖巧，大家欢喜，慢慢地，处境转好了。
六七届初中老早开始分配工作，朵朵“挨弗给（没份）”，卷进上山下乡。锅巴说，伊跟梗梗这点文体水平，如果是部队高干子女，当文艺兵、体育兵有份；出身不济，休想了。我以为，多多原本该有明星之类前程的，既如此，便给锅巴捡了便宜去。
等到多多评上先进，梗梗在我面前发个惊叹，讲想弗到，多多混得嘎好；伊额政审，问题老严重哎，我下乡前头，还收到分配通知，还有码头仓库肯要我；伊额条件噢，根本毋没单位敢收。——梗梗跟朵朵是同届邻班，晓得伊底细，“伊原来已经一搨糊涂唻”，梗梗发个惊叹。
梗梗讲，大字报上有呀，解放前头，蒋经国勒上海反贪打老虎，手下头是青年团帮忙；后来青年团核心，侪跟蒋经国去台湾了，外围人员就解散，留上海了。文革初期挖出来，一个坦白俩，俩个坦白四，好几十个人牵出来，有名的反革命大集团哎，朵朵爷就是呀。
梗梗再讲，朵朵本人问题也严重，晓得弗，伊小学三年级辰光，有个话剧团就借伊去演《狼和小羊》。主要情节是大灰狼要吃伊，小羊讲，我又没做错事；狼讲，你在溪边吃水，把水搅混了；小羊讲，可是我在你下游呀；狼讲，上次我吃水，你的羊妈妈就在在我上游，接着把小朵朵扑倒了。
沓只话剧顶顶反动唻，小羊就指成份弗好的子女么；狼指啥人，侪有数唻。整个话剧团侪判刑噢，朵朵忒小，放过伊了，档案上大概还记一笔……。
我慢慢交才悟出梗梗言外之意：朵朵本来是天鹅，但因为一搨糊涂了，掉地了，他应当够得着了，想不到下乡的多多，又起飞了……。
梗梗是不甘心的，他要赶紧表白，倒不是表白爱她什么的，是表白自己原本是个人物。了不起的。
也就是吃过晚饭谈三海经，梗梗说，我是校队打左锋呀，中锋啥人晓得弗？黄毛呀，跟我结拜兄弟哎。黄毛是上体司哎，伊跟上体司头，又是结拜兄弟；伊个老兄，上体司坐第三把交椅。有趟我弄到三张票，交响京戏智取威虎山，阿拉三兄弟就一道去听。
有人奇怪了，讲上体司当中，武术队顶吃香，蓝球队去做啥呢。梗梗一笑：侬弗懂，蓝球队员人长手长，游行当中撤传单，侪靠蓝球队哎。侬讲武术队，其实王牌是射击队，仓库里散弹、枪弹，一堆堆的，工总司所以怕点上体司。一般情况，出几把高压气枪，瞄准关键人物，对方就服软唻。
多多好像听得蛮认真，梗梗继续得意：上体司袖章，像柔道一样分段哎，七寸宽就是七段，可以随便进出司令部，黄毛就送拨我一只七寸宽。我又弗做造反派，弗带袖章，随便厾屋里厢了。
好唻，黄毛更加运道唻，分配到汽修厂，做工人阶级了，又参加工总司了，跟王洪文还握过几趟手。我是分到十六铺仓库里呀，黄毛讲等我报到了，本人成份算工人了，拿我拖进工总司，再拖进上体司。唉，可惜，……。
梗梗以前再哪能，奈到了乡下，又那能呢？又变弗成工分。做知青，还是要像锅巴。
多多当然清爽：出来远门，锅巴靠得牢，梗梗靠得牢。伊不过还要看锅巴啥前途，扎根呢，参军呢，还是啥。
有动静了，本地知青，不如上海知青名头大，但伊拉另有大好处：地方人脉广，正“悄悄地调动，打枪的不要”，还包括参军。班长想参军，凭伊爷？力道弗够。除非军级干部，遥控三千里外；大首长子弟，确实大都进部队了。
假使当地应征入伍，倒可以托老师跟武装部打招呼。扫兴是迭搭老百姓体质差，只是军场来征几个生产兵，比建设兵团正规点，去山坳里种粮喂猪。说是三年兵役，没五年不放人；壮劳力哎。也量才提拔的，再憨那个，退役前也给个副班长当，回村来多光荣：军队干部。能干的，入了党，复员了当大队干部。
算啥啦，锅巴格局大，志不在此。或者机动一下，先勒乡下应征，再让爷想办法，部队内调动？写信去问，讲办弗到，除非广西军区来招，倒有人好托。锅巴没辙，他那愁样子，厉老师是一眼看穿伊心思的。
毋啥“因头（徵兆）”，家长来集体户说，队上决定让锅巴当民兵队长。搔搔头，什么意思，那，好吧。随后，厉老师还点拨了锅巴几句：大寨的郭凤莲，是铁姑娘连连长；知青标兵邢燕子呢，也女民兵连长。
锅巴应当能领会，那的确比正规部队的连长，名堂大了去，天上地下的了。厉老师言下之意，你要肯扎根，又何止排长、连长，一路典型报上去，前程大着。这意思，也要锅巴自去理会。当然，真那样，多多要跟锅巴拜拜了，梗梗窃喜了。
（200-120·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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