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白相
锅巴最得意,是街天领一个户的男生,就敢跟糖厂篮球队决胜负,就象一个班拼一个营。糖厂从广东迁来,粤人又短小,曾经校队前锋的梗梗,所向无敌。
梗梗还懒得起劲,留在前场;后场谁得了球,即便独头笨手笨脚乱厾过去,都得。伊还巴弗得有点难度,碰到阻挡,来只花式运球;多多是顶会看门道唻,梗梗是想花拨多多看。四周轰动叫好的,只不过是看热闹,他不放在心上。
球场、篮球,外带叫扁,都糖厂的,所以由他们选边、发球。结果无悬念,“孔夫子搬家,都是书(输)。”看客或有说道,该叫“军长”来上场。原来糖厂有个“军长”,那派斗中倒的一派的头,倒是出了名的会打球,可惜废了。糖厂的闲汉看球,见打不赢,遗憾地说起军长来。
谁充知青队教练?有模有样的文体委员。多多穿一套天蓝色小翻领运动衫,显出凹凸有致好身材;穿一双回力球鞋,跑开来,动作协调有弹性,覅忒哉噢。糖厂青工半看球,半看“波波教练”。粤语称球为波,打球说打波,风趣,阿拉跟着叫。万没料广东人“促刻(使坏)”,波波还暗喻她胸前起波涛。
糖厂青工满街猎艳,仗着拿工资、吃定粮,尽数娶去了乡下美人儿;但知波波是天鹅肉,吃不到的。他们眼里,她和穿校队球衣的梗梗是一对。梗梗呢,的确趁机凑拢去,跟多多比划,规范动作该如何;难怪的,这档次的比赛,两边球员都不免动作犯规。沓辰光锅巴会思想开小差,向场外的多多陪个浅浅的笑;弗晓得伊啥意思,伊动作有力,但忒机械,容易失球,无奈得很。
球赛也特为提高集体户知名度:既然在公社表彰会上出了彩,有必要再显显实力,扬扬名,班长有这意思的。后面这桩则纯属无心插柳:因为跟糖厂人闲聊,得了信息,智勇双全的班长又心生一计:今年要隆重过八一节,做当家菜“狮子头”,激励士气哎,班长额天职。
过八一节?这坝子里,人民群众杀年猪才过节;其他许多节,老社会过的,都是四旧,不过了。即便还让过,没肉吃,过啥子节。锅巴是军二代,搬定要过八一建军节。
“哎,糖厂这么多人,旱季吃菜怎么办?”“栗树坡去采购啊,那边云雾天凉,这一季反倒好长菜。”“哦,那街子是大,街天有卖猪肉?”“那是当然,四季都有;来往班车、马车多,街子热闹得狠!”
糖厂卡车盘上栗树坡,要一个多钟头,青工们爱搭车去赶街,锅巴说好跟着去。跑一趟车的柴油,其实比菜还贵,好在是出在生产成本里。锅巴们跟着搨便宜去。
可是街天在八一节前两天,肉买回来不放臭了?我就做作战参谋:狮子头是先油炸定型,并不熟透,外层炸熟后可以保鲜肉层,搁一天再慢燉,可以呀。
锅巴集体户跟糖厂过往甚密,他的先进事迹,就有向工人阶级学习、取经、致敬等等这些。他已不仅仅会说全国学习解放军了,学工学农都全了。梗梗对我眨眨眼:“厉老师教伊呀,还有唻,以前讲八一南昌起义,是朱德伊拉建立军队,侪造谣噢;现在讲,解放军是毛主席创建哎。八一节吃肉,忠于毛主席呀。”
梗梗跟锅巴一样弗会读写,拎弗清;眼看锅巴思想文化有进步,似乎多多为之折服,所以酸溜溜。伊设想过,趁多多啥辰光回上海,自家也请探亲假,好约伊到长风公园去划船,……。覅想得忒好噢,做梦去;前后事体,我侪晓得点额。
过八一节,还要先讲一讲军犬“苍苍”,所有食肉节庆,它都有份共享。
好了伤疤忘了痛,插队年头吃苦事体忘记了,就记起“好白相”额,看书、吃肉、打篮球。再有好玩的,玩到忘乎所以,上海人又叫“穷白相”,穷尽其玩,比如养狼狗。我在校时衣袋里养个小麻雀都不得,锅巴呢,下乡来居然养条大狗。说是苍苍有军犬血统,体现了落实军事化、备战备荒。
敏感,反应快,也是军事素质;班长一眼看到小老乡身后的小狗崽,哈,是狼犬。果然,小子说劳改农场放电影,他把自家母狗牵了去,自个看电影,狗放了。正发情的母狗,自找配对去,农场好几条警犬,狼似的。隔天晌午母狗回家来,疲极了,睡在屋门旁。我就知道,得了!那小子说。
“生了几条?”“三条,最好的这条留下来。种气大,吃得多,喂不起噢!”锅巴分外高兴,用粮票换了狗崽来。军用全国粮票,他家里人容易弄。
女生最怕狗的,想不到自家的小狗乖顺又可爱,拨伊啥就吃啥;摇尾巴,打滚,鼓鼓的狗眼瞅着你。“苍苍,乖,长得快。”“弗要叫得忒嗲,是军犬!”锅巴稍有不满。他叫“苍狼”,却挡不住旁人一致叫苍苍;毋没嗲,是锅巴不知道“天苍苍野茫茫”,够豪气的。
老乡的狗看家,锅巴的狗带着下田;半道见着打野食的饿狗,锅巴暗下里唆一声,苍狼就窜了过去,其实是仗着人势,将对手给吓跑了;但自以为得胜,就仰着头嚎一声。主人正暗自得意,村里小子就不服,说要斗狗。怎么斗?锅巴要想一下对策。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看老乡瘦小,劳动力强过知青,他们的瘦狗也一般厉害的。况且狼狗要两岁半才长足,苍狼还早呢。但也不能缩:“那好,下晚来我们院坝斗。”
吃过晚饭,待到天黑,没来。人家不上这当,狗在自家院里高一头,去人家院里矮半截,哪有这样选地的。这结果,不输面子,也没坏了“军民关系”,班长好心计。女生也暗自庆幸。她们讨论了好久,以为苍苍会赢,但要受伤。
学工学农学军齐全,锅巴红人了;多多呢,更敬而近之,轮到她做饭洗衣这天,把锅巴旧军装缝补了一遍。假如班长表示扎根,那是一定要红得发紫,但多多想必又敬而远之了。梗梗巴不得那样,却是没有。梗梗在我面前少掩饰,我看出他,明显是心里空落落。
多多看过外国小说,男人因爱情而决斗;她又大可放心,锅巴和梗梗都不看书,何况外国小说根本找不到了。她居然又跟独头借《通史》,莫非要借鉴历史,做啥重大决策?独头很爱惜的,还只得借她。
我反正在书上乱划的,多多想看,正可讨好她呢,只是书不在手上……。猜测伊动机,应当是借史观今,推今后走向:是锅巴这样的吃得开,还是梗梗也能转运?可《通史》是阶级斗争史观,一味讲穷人造反,枪杆子里出政权,那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200-113·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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