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山海经
一天生活做过,白相(玩)啥都嫌吃力(累),吃了晚饭还懒得起身,正好饭桌上“谈三海经(谈天)”。古书《山海经》,本来也就记山阻海外怪力乱神,跟神洲并及四海,革命形势大好的《参考》,天生有似。
有人弗管班长感受,有辰光又会岔开去讲《通史》,也有似瞎编山海经:刘邦项羽,李广霍去病,唐太宗魏徵,交关故事,随口瞎讲;跟据路线斗争的逻辑,敢于质疑历史。比如讲,刘邦地痞一个,无私产、无私念,有革命彻底性、斗争坚定。包括三千佳丽,也讲出许多新意思。
旁人闲来无聊,也拿通史去看,独头是暗自心痛;他包好书皮的,小心翼翼翻书的,更不象我在书上乱划的。多多也翻看了,时不时还想装学问,因为伊多读一年书,晓得点国史,会讲赵飞燕跳舞,李龟年做曲,在独头面前,班门弄斧。
看看锅巴面色弗大好,大家又相互指责:侬利用历史反党呀,侬借尸还魂呀,好唻,大家覅讲唻。于是又讨论有没有鸡蛋,是不是臭鸡蛋之类。
班长不理睬刀马故事,都飞机坦克啦。他留心美苏军备竞赛,把对抗美帝苏修,当作自家份内事,好男儿,老子英雄儿好汉。他有主见,自信,面相坚定严肃,还好大家见惯不怪,还时不时乱弹山海经,否则集体户变军营了。
但女生有点闷,她们不爱下军棋,班长又不许打扑克牌;这不仅是班长不许,是全面禁止的。假如班长不管呢,偷着打也可以。国内外形势大好,也讲乏了,对班长的高论,又插不进嘴。自然而然有村里的小女孩找过来:“老师,教我们唱歌好吧?”多多她们就另找到乐趣了。
《北京的金山上》、《北京有个金太阳》,锅巴也乐意听的,好些些歌,班长听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更有笑脸了。院坝象个共鸣箱,听着真象回事——要等多多反复指导了,那首歌练熟了。
这文艺宣传,后来很大成绩,最终还要记在班长的功劳薄,是厉老师在记功、竖典型。面面俱到,井井有条,锅巴带这个班,跟知青农场的先进集体相当啦,班长理该入党了。听说已经预备党员,但不确切,党内的事,保密的。
我们集体户是散了,为点腊肉什么的。跟社员群众也各自去交往的,但确乎出岔子了。招弟让个乡巴佬占了便宜不说,还卷进奇形怪状的阶级斗争去。我么,从老兔学了去大田偷吃不说,还爱借群众大会,去听烂壳子。相比之下,锅巴班长真值得表彰。
锅巴巩固着他的独立支队,就生产队群众大会,也只参加了一次:传达林彪叛逃。锅巴庆幸,幸亏自家爷弗是四野那一路的。那次开会,梗梗是一丝不听,火塘边打瞌睡,脚伸得忒出,一双回力鞋,头上侪烤焦了,更加反而教训深刻。群众大会三日两头有,班长再也不安排参加。
班长还严禁蚊帐里点煤油灯,打手电筒看家信,当然可以。我蚊帐里点灯夜读惯了的,熏呛得很,擤出鼻涕来有似墨汁;这还小事,假使睡过去,烧着了蚊帐,烧了草房,烧死人呢,各地知青有过好几桩的。锅巴管得严,点油灯不出岔。
收听敌台这事,锅巴这边也没出岔。听敌台的风气很盛,美帝苏修都极端反动,这边的贫下中农正在声讨林立果选妃,要了那么多女人,说毛主席才得一个江青,什么什么。那边敌台马上就造谣,说毛主席要江青之前,已经要过几个女人了;要了江青之后,又要了许多女人了,什么什么。贫下中农是听不到短波,否则非扛锄头去砸美帝不可。
半导体收音机小,上海的青工、社青也听短波。一家人就住几平米,哪得偷听?住顶楼亭子间的就方便, 打个招呼:“我爬到房顶上去看鸽子噢”,谁管得到他。
红灯牌半导体,要凭工业券哎;但上海人聪明唻兮,会自家装半导体,装好了去寄售。寄售商店牌子改了,叫调剂商店,拿旧货去去卖买的意思。自制半导体,标牌上写两波或三波,侪不贵。三波就是有短波,侬插只耳机,试试。民间有高手,做出来灵光额,收得着美音,就成交唻。“三波段”是只暗号,心里有数。
然后到处传“小道”,极端反动,然后公安追查。追到某人头上了:“我公共汽车上听来额呀,一个人,男额,瘦刮刮,穿工装额,伢伢交勒讲……。”“老实交代,工装新还旧?”因为受审的是工人师傅,公安弗好忒凶,总要拨伊过关额。
后来沓票人老狙勒:“我游泳池里听来额,……。”“侬啥咯成份?”警察先要确定。“我本人就是工人阶级唻!”小青工拎得清。警察还要问:游泳裤啥颜色,身体胖还瘦、高还矮,……。还是拨伊过关了。假使捉到个社青,又成份弗好,公安局就有战果了。
乡下知青呢,“啊,出泡风景污去”,夹只半导体,就钻青纱帐里去了。插队额更加唻,街子天哇啦哇啦交流小道消息,上海闲话,阿乡又听弗懂。“毛主席跟个列车女服务员,听到弗,苏修美帝侪造沓只谣……。”侪勒讲三海经,大多数人讲豁边了。
顶反动一只谣言,是讲井岗山辰光,中央决定接扬开慧上山去;山上呢,正勒搞另外个人事体,弗接。结果,杨开慧就被捕牺牲了。肯定是造谣,只有大皮交筹头(傻瓜),向毛主席保证,是真额,因为有旁证,美国之音讲法一样额。也奇怪,美帝苏修势不两立,造谣我们敬爱的,偏又相互抄功课,相互呼应。
独头、梗梗、多多,上街时未免也听到短波的转播,私下也说说,这都怪不到锅巴头上,不影响他入党申请。
我叫上海寄半导体来,怕我闯祸,寄来只中长波的。收到境外共党台倒蛮清爽,尤其老挝共,电台设我国境内。偶尔闪过几句苏联台,还有中文《知青之歌》,哭出乌拉,弗好听。我也是去街上听传说。
对于收短波,锅巴不用愁,女生胆小,独头么没钱买半导体,梗梗有钱,却无兴趣政治。最易出岔之处,班长也不必操心,小的们至多从街上听来些而已。
厉老师布置了优秀知青表彰大会,原来另个户长的事迹,与锅巴不相上下,但有告密的,说他偷听美国之音。我怀疑厉老师自己也偷听的,不然他怎么一提到,就也知道女列车员和《知青之歌》,并一一加以批判。
而且厉老师最疼恨的谣言,就是关于再教干部欺负女知青的,也就是敌台经常说的。那事是有的,可是厉老师没有;厉老师骑的母驴,还常遭公马欺负呢。通常是干部上山,就骑那驴子,坝区的汉人干部,通常是欺负山上倮倮的,但山上的公畜,又欺负山下母畜的。厉老师通常也是这情景,但欺负女知青,他是没有的,敌台没弄清,把再教干部一网打尽了。
既然有告密听敌台,厉老师权且当真吧,我想;锅巴最清白,就这样排在第一个发言了。他的队伍不出岔,只要户长有点儿扎根的意思,先进材料立马可以报县知青办了么;县里也急,等着要往上报典型。可是班长仍旧想走,想参军去。
(200-111·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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