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以后的几天，孩子仍是杳无音讯，林烈几乎认定了羽琪所见便是铁的事实。一日黄昏，他发现羽琪采药去了，韩夫人洗衣未回，便拣了一根木棍拄着，踉踉跄跄向彩云矶方向去了。

    秋风扫荡，木叶萧萧，残阳几抹，挂在林梢，野径转迷，狐兔奔蹿，老树空枝，寒鸟投林。怪石拔江耸起，大浪拍岸，轰鸣着飞散无数的雪浪花。

    彩云矶残阳如血，悲风呼号，数日前寄居着鲜活生命的洞府已垒然如沉睡千载的古墓，石头阵支离破碎乱成一片，绝壁苍岩，洹河水吼着亘古如一的粗犷苍凉的号子。一个尚在父母襁褓之中的羸弱的小生命怎禁得起横断山脉冲决千里咆哮海门的大风浪！林烈绝望了，甩了木棍，几步扑上石门，疾风骤雨似的狂砸猛捶，嚎啕痛哭……

    血色黄昏黯然无语，荒烟野蔓寒石逝水。一切都在晚秋薄暮砭人肌骨的霜风里呜咽。林烈满面泪痕立在绝壁危岩的一块突兀悬空的寒石上，俯视着浸着残阳血色寒光的滚滚洹河水。他呆立着，仿佛千年的风霜卷过，心已风蚀成灰。

    刑部尚书瞿宝林亲审黄允清涉嫌彩云矶血案的一干人犯，由于黄允清等人筹划周密，要戳穿彩云矶血案幕后的阴谋颇费周折，任凭瞿宝林飓风暴雨针针见血的逼讯，还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式的旁敲侧击都无济于事。这几名案犯皆受命于李进孝，未得黄允清手谕，供词不足为凭，而李进孝一口咬定因江湖恩仇寻衅生事，与他人无关，瞿宝林一筹莫展，反疑林烈与黄允清素来不睦，凭空臆断无中生有。

    楚王爷听到此案涉嫌黄允清的风声，召集心腹计谋之士商议对策。众议纷纭，不得要领。张金杰从容献策，据悉黄元帅此举神机妙算天衣无缝，瞿宝林断难剔出蛛丝马迹，纵然败露，他拥兵三十万，皇上不敢轻动，黄允清无恙，给皇上一个台阶下，便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楚王爷点头称许。

    林烈滞留彩云矶七日，与羽琪两个奔走四周多方打探，追寻林昶的踪迹，然而悲风飒飒天茫茫，孩子杳然无踪。林贤派人传话，京中多事，不宜久留。林烈已近乎绝望，只得嘱咐两个随从继续打探，兄弟俩和韩夫人一同赶回京城去了。

    回至京师，闻知瞿宝林审案未果，直奔大理衙门。瞿宝林把审案始末如实相告，谈吐间流露出对林烈的不信任，以为他指控黄允清纯属莫须有的臆断。林烈咬牙切齿地说：“这只老狐狸真是狡猾，只要瞿大人敢将此案穷追到底，我必有叫黄允清原形毕露的法子。”瞿宝林道：“难道将军信不过本官，你满京城打听打听，瞿某办案，何尝含糊过！”“有大人这句话就行！”林烈沉吟片刻，道：“关键在你李进孝一人。此人行走江湖一诺千金行侠仗义是信阳第一义士，据说黄允清对他有活命之恩，他感激涕零；但他也是远近闻名的孝子，老母在堂不便远行，便把报恩之事耽搁了，不巧二个月前没了母亲，他便死心踏地跟了黄允清。要取他的口供，势比登天还难。”瞿宝林两手一摊：“如此说来，本官爱莫能助了。”

    林烈深思着，记忆深处走来一位步履蹒跚老态龙钟的老妪，拄一根拐杖，在大雪封冻、朔风呼号的古道上独行，一身覆满雪花，银发散乱在风中飘卷，她拖长声音满腹焦虑地向茫茫雪野呼唤着：“阿奴……阿奴……”这饱蘸舐犊深情又苍凉乏力的颤音曾使他潸然泪下，铭记终生。想到此处，计上心来，他说：“瞿大人不妨夜审案犯，我在隔墙扮李进孝母亲呼唤他的小名，以他母亲的口吻指责他助纣为虐，连累老娘在地府受苦，哄他供出主谋之人，定能奏效。”

    瞿宝林依计而行，夜审李进孝等八名案犯。审讯过半，刑堂明烛转暗，夜气渐凉，冷彻骨髓。审讯难以为继，堂上堂下一片沉寂，松风扑窗，挂壁的白灯笼黑黝黝地在窗纸上跳舞。
   
    “阿奴……阿奴……”这深情而苍凉的声音似从地底浮起，李进孝脸色煞白，喊一声：“娘！”伏地而哭

    忽有一名案犯惊恐万状，浑身乱颤，蜷缩在地，哀嚎着：“老太太，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要害你啊。”

    李进孝大惑不解，盯着这位名唤薛紫的同伙，他忽然有所顿悟，扑身上去，与那人扭作一团，追问原委。

    原来黄允清对李进孝慕名已久，欲罗致旗下，便设计陷害又出面营救。岂料李进孝顾恋老母，不肯相从。黄允清再下毒手，着薛紫将李进孝的母亲推入道旁深沟。

    李进孝获悉真相，一拳打倒薛紫捶胸顿足，嚎哭不止，堂上堂下无不为之嘘唏动容。

    李进孝供出黄允清亲授此计谋害林烈的始末，并交出朱善谋秘制锦囊一个。瞿宝林录了口供，并锦囊一道上呈皇上。

    皇上阅罢供词，不由得浑身乱战，“啪”地一声，撒开五指重拍在案头的供认状上，咆哮道：“黄允清匹夫，安敢坏朕万里长城！朕不诛你九族，不解心头之恨！”
   
    龙颜震怖，哄动京城。楚王爷等众如临大敌，惶惶然不知所措。或咒骂黄允清弄巧成拙自取灭亡，或指斥黄允清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以至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桂王爷道：“事到如今，惟有丢车保帅，方是万全之策。”众人附和，一片声讨谩骂声中，对策似乎敲定。张金雄冷眼旁观良久，才不慌不忙起身朗声说道：“小人倒有一个围魏救赵之计，或许可行。”众人忙问何计。张金雄道：“田元帅拥兵自重，皇太子目空一切，一向犯皇上忌讳。偏又有田元帅帐下陈前忠之流居功自傲，对朝廷时有微词，咱不妨暗地里煽他几把火，尽他们闹去，他们气焰越嚣张，皇上心病越重，越需要借重黄允清的三十万人马牵制田元帅，断舍不得为一个小小的林烈舍本逐末的。那时王爷趁机进几句好话，替黄允清开脱，再虚拟些名目让皇上得以在群臣面前有个交代，岂不干净利落。”众人拍掌称许。楚王爷得意扬扬拍拍张金雄的肩头，炫耀道：“诸位瞧瞧，孤王眼力不错，相中的郡马果然是不同凡响啊。”众人已见闻张金雄欲休妻另娶之事，纷纷道贺。张金雄承众人美言，连连道谢。某些达官贵人暗含不忿，鄙薄张金雄区区无名小卒一步登天小人得志。

赞(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