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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言寸草心

时间:2021/8/1 作者: 913202808 热度: 385055
  父亲去世,母亲头发全白了。哥姐业已成家,只有我单着。

  工作稳定了很多,手里逐渐宽余。我换了个套间,把母亲接到出租房里。

  树老根先枯,人老脚先衰。母亲的“三寸金莲”成了她生活的羁绊,将她限制在狭窄的空间里。随着年岁的增高,日常的生活起居渐趋困难。每走一步,需借助外援。我给她买了一部轮椅。

  对母亲来说,租住的那套两室一厅五十平方米的房子,无疑是一座迷宫。她像个探索新世界的孩子,对一切充满了好奇。水龙头一拧,有水流出;想上厕所,家里就有。

  家里没有了熟悉的鸡鸭猪狗鸣叫声做伴。生活方式的改变以及突然的空闲给母亲带来了不安。不会游山玩水不会吃各种各样新鲜水果不会吃牛羊鱼肉,不识字不会看报不会讲普通话不会听广播不会看电视,不会使用电饭煲电炒锅,甚至连电话上那几个数字也不认识。传统的东西对她的浸染太深!

  这里的一切都不是她能够控制和操纵的——防盗门不会开,煤气灶不会打,甚至连电灯也找不到开关。不像在老家,纵横在村庄里的那几条土路,她往复走过无数遍,每日里交错而过的不是那些个熟悉的面孔,就是那些个熟悉的鸡狗,鲜有汽车经过。

  城市于她而言,是陌生的,充满恐惧的。她说:“人这一辈子,到底什么才是幸福啊?农村人一天到晚盼进城,可城里人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地忙碌,一点不比庄稼人轻松。”她总是想不通,城里人生活条件好了,不愁吃不愁穿内心却活得这么痛苦,而她们小时候,生活不富裕,衣服不鲜亮,却没这么多压力。

  她自言自语地说:这人啊,一不劳动就吃不下饭。我一着急,给她买了很多蜂王浆、健胃消食片。是啊,在母亲生命历程中,从来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清闲。在那片瘠薄的熟悉土地上,母亲像只勤劳的小蜜蜂,往返于田地和村庄之间,哺育着稀疏的庄稼,搬运着粮食、水、草,饲育着牲畜。母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节奏,已经无法停止劳动的步伐了。劳动已经成为一种惯性,如果破坏了这种惯性,母亲就会踉踉跄跄失去平衡。

  母亲是个闲不住的人,她用特有的生活方式一路劳作。记得小时候,在那尚未通电的年月,煤油灯是夜的魂,农村的夜晚有了这简单的灯具便有了活气。母亲一边纳鞋底,一边微笑着看我们趴在灶边写作业。

  菜园边角,种了一小片苎麻。

  苎麻又称“中国草”,是中国特有的以纺织为主要用途的农作物,还可用来治疗疾病,产量约占全世界的百分之九十,是多年生草本植物,一年栽种,多年受益。各种麻类纤维中,苎麻纤维长、强度大、耐腐蚀,可以加工成各种细线和粗绳。

  苎麻再生能力很强,一年可收两三茬,纺纱最主要的部分是韧皮纤维。每当长到一米多高,母亲手拿镰刀去收割,把苎麻杆折断揭下外皮,浸入水桶,将一把菜刀绑在板凳上,把苎麻皮按在刀刃处,轻轻一抽,刮掉杂物就成为一种洁白柔韧的细长纤维了。

  母亲将这些纤维搓成细线,均匀分成两股,放在大腿上边蘸水边搓线,搓紧后合成一股,沿着反方向一搓,一根苎麻线就成形了。通过不断地添加纤维,苎麻细线越搓越长。

  苎麻线是纳鞋底的好材料,大人小孩穿的鞋子都是布鞋,鞋底全靠手工一针一针缝纳出来。

  做布鞋先要糊鞋底、纳鞋底。制鞋底的材料叫“布巴”,布巴以旧衣裤为原料。天晴卸下门板,刷上浆糊,将旧衣裤拆洗后一层层糊贴在门板上曝晒,揭下后就成为一种厚厚的布巴了。

  做鞋底需要鞋样,鞋样是按照脚的大小剪成的纸片,各家都有几套珍藏,平时夹藏在书本中,谁家若有好的鞋样,邻家都会去借用或拷样。按照鞋样把布巴剪成鞋底的样子。

  煤油灯的火苗微弱如豆,母亲手里纳鞋底的哧啦哧啦的麻线声让这无边无际的黑夜显得那么忙碌。全家都已入睡,她还伴着蚊虫的侵袭,飞针走线,不时用锥子挑一下煤油灯的灯芯,孱弱的火苗便欢快跳动起来,由暗变亮……

  纳鞋底是一项艰巨的任务,缝衣针在正反两面来回穿梭,每穿过一面,要用力把线拉紧,发出“呼呼”的摩擦声,手指常被勒出条条深痕。鞋底富有韧性,缝衣针不易钻透。作为辅助的工具,戴在手指上的“顶针”必不可少,要用它使劲把针顶进去。阻力大了,母亲会用苎麻线在蜂蜡上划擦几下,拉线会轻松很多,有时不慎针扎手指,流出鲜血,鞋底上也就留下殷红的血迹,母亲忙用嘴巴吮吸止血。有时母亲也喜欢纳几针鞋底就将缝衣针在鬓角头发上蹭蹭,利用头发上的油质来增加润滑性,再用顶针把缝衣针顶进厚厚的鞋底里。

  母亲那双粗大、粗糙的手一生没有戴过戒指,连个便宜的银手镯也没有。那枚顶针,就是勤劳母亲的戒指。阳光下,黑黑的铁顶针泛着闪亮的光芒,顶针的中间部位,那些凹下去的小坑儿都被磨平了。

  母亲戴着这枚顶针屋里屋外地操劳,一针一线的织缝一家人的铺铺盖盖、衣帽鞋袜。寒暑春秋,顶针从来没有离开过她的手。

  做得一手好针线是一种美德,一双鞋底体现着农家妇女勤劳俭朴、心灵手巧的本性,倾注着无数心血,饱含着一抹温情。纳好的鞋底针眼线路一行行一列列,星星点点,匀净细密,清晰整齐,从不混乱。

  接着是做鞋面、缝鞋帮等。鞋面通常选一块好看一点的布料,常以黑色灯芯绒作面料,最后用苎麻线把鞋面和鞋底缝合成一体,一双新鞋就完工了。在忽明昏暗的油灯下,母亲每做好一双新鞋,都会反复赏玩,如同欣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母亲慧心巧思,做好的新鞋很合脚。我们的脚长得快,偶尔新鞋有点紧,母亲就用榔头把新鞋撑一下。“榔头”由几块木料组成,分为鞋头、鞋跟和楔子等。先用清水把新鞋喷湿,再把“榔头”放入鞋内,打入楔子撑紧,晾干定形。经过“榔头”撑过的新鞋不但外形饱满好看,穿起来也更舒适。

  母亲决定恢复劳动的状态,让我去批发市场买回来一大堆针线,开始绣花做鞋垫。一针一线,无不显现了她的聪慧。

  坐在轮椅上,成天做鞋垫。周而复始做了五六十双鞋垫,母亲开始唠叨着要回去。她说,屋靠保养楼靠修,家里房子不住人,不维护会倒的……她总是惦记着那个破旧的没有万贯家财的土坯房,说到底还是顾虑太多。

  我把母亲接到城市,以为家乡可以从她的脑海淡出。其实不然,母亲像一本家乡的活字典,今天说地里的玉米明天说菜地后天说果树。每一个土坎、每一株玉米都刻在她记忆的硬盘上,既不能删除也休想覆盖。她对土地有一种特别的情结,时刻惦念着种菜种庄稼。倒不是家里缺少什么,而是她的一种生活习惯和对土地养育的感激之情。听说谁家的母牛生崽了,她会笑上大半天,若是听到村里某位老人过世,她悄悄躲到角落抹泪。

  树老皮多,人老愁多。年纪越大,母亲越想念家乡。

  老怕摔,少怕歪。不久,母亲股骨颈骨折。这对七十多岁,瘦骨嶙峋,佝偻着身体的母亲来说,这是她的子女长大,没有任何担惊受怕之后,老天对她的又一次折磨。如果苍天有眼,为何欺负弱者?如果有上帝,为何公平的上帝在善与恶间,常常让公平的砝码失去平衡走向倾斜?

  医生评估了手术风险,认为以母亲的身体状况,上了手术台有可能下不来,漫长的恢复过程也是个问题。

  转而寻求通过保守的中医疗法帮母亲治伤。情况依然不理想。创口已经结了骨痂,再恢复固定,常常让母亲痛得呻吟不堪,只得作罢。

  母亲内心的痛苦无法排遣。而我,听到母亲声嘶力竭的叫着已故的外婆,看到她布满沟坎的脸上淌下一行浑浊的老泪,心情复杂,无以言表。

  看着电视上四川汶川八级特大地震震区亲人生离死别的痛苦,再看看母亲被断腿折磨得痛苦不堪的表情,我的心痛如刀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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