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队的时候,大姐夫和他的家人本分肯干,一家三口挣工分,加上大姐夫的弟弟在城镇工作,这让他们家的条件比一般村民好一些,所以,大姐婚后着实过了一段时间的神仙日子。而我们家里因为人多,生活极为困顿。但大姐没有减少对我们的呵护,青黄不接之时,她会拿些米回来帮助我们渡过难关。只要有像样的饭菜,大姐都会把母亲叫到她们家一起吃,偶尔,我也跟着母亲去吃一顿大餐,这样的机会,让我有幸品尝到了墨鱼等海产品的美味。
说来,大姐是一个非常传统的人。她从来不叫我的名字,提到我时,总是按照古旧的习惯说:“他九舅舅”。另外,有一件小事,虽然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但我仍然记忆犹新,好像昨天刚发生的一样。有一次,是个春天,外甥在堂屋里拚命地追赶我,大姐则自顾自地忙着她的针线,只偶尔朝我们这边看一眼。玩的过程中,外甥总是嬉笑着打闹。我的力气小,也没有兴趣反抗,就去找大姐告状。结果大姐不以为然,告诉我,让外甥打了就打了,你当舅舅的,就应该让着外甥!既然大姐说了这话,我也就不敢吱声了。
大姐还是一个重感情的人,多年以来,春节一过,她就会安排她的儿子带着手信去舅舅家拜年,叙叙旧情、拉拉家常、聊聊生活,把冷了的日子温一温,把从前日子里欠下的补齐。我的二姐,只要一提到大姐,她脸上的皱纹就会一条条地舒展开来,眼睛里像倒映出满天的星光,异常生动明亮,整张脸因为自豪而生出一种明丽的光辉。她不厌其烦地告诉我们,她生大女儿时,大姐主动代替母亲,充当起外婆的角色,那些日子,大姐就像一位慈祥的“外婆”,把坐月子的二姐和她的新生女儿照顾得妥妥的,让二姐和她的家人赞颂了整整一个夏天。
七十八年代,联产承包的春风吹绿了故乡的稻田。田野里的沟渠水,似乎也变得充满活力,成天叮叮咚咚,唱起了动人的歌谣。庄稼人在各自的田地里畅快地劳作。而大姐夫只知道埋头拉车,不会抬头看路,不会盘算,大姐又是一位慢性子的人,干活总是跟不上别人的节奏,往往是人家稻田里的秧苗都翻绿了,她们家的田里还是一汪碧水,这让她们家地里的收成比大部分农家都差,所以,大姐家的经济状况很不好。当然,大姐每次遇到艰难困苦,母亲都会想方设法照顾她们,农忙时季,知道她们家里的秧苗还没插完,都会叫我去帮忙。
大姐的孩子成家后,她先是帮儿子带孙子,孙子上学后,大姐便由儿女们轮流赡养,她的生活就辗转在后辈之间,有亲的时候,也有烦的时候,有你多我少的争执,也有血浓于水的孝道。唉!虽是亲生儿女,大抵也难消寄人篱下之感,这样的日子无疑给大姐带来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委屈与自卑。
回想这几十年的人生历程,其实我和大姐之间的交流并不是很多。小时候,每次遇到大姐,我叫她一声“大姐”,她回:“嗯”“放学了”?除此之外,很少聊别的什么话题。后来,我去外地读书、工作,和大姐的沟通就更少了,即使与大姐在一起,姐弟间聊得也不多。偶尔,我有一些想法,也只是叫二姐去和她沟通。因此,对于大姐,我内心一直存有亏欠。当然,嘴上不说,但凡大姐开口,我都会全力以赶帮助她……
那年九月,大姐因咯血住院,经X光片诊断为肺癌。知道大姐的病情后,我便和妻子一道去医院看望她。一看到大姐那骨瘦如柴的身躯和头上那记录生命轨迹的稀疏银发,我就惊呆了,这是我的大姐吗?鼻子一酸,眼泪就下来了。后来,我和大姐唠了一会,而大姐若无其事,有点“视死如归”的味道。
第二天,外甥送大姐回了老家。后来,在我与二姐的联系中。二姐告诉我,大姐想去县里的医院再做一次检查,以核实自己所患的疾病。我随即与在县人民医院工作的同学联系,准备春节后由二哥带大姐去医院体检。
今年正月初四,大姐不慎摔了一跤,随后不省人事,两天后,匆匆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个贫困大半生的老人,转眼飘散如烟。可我,因冠状病毒疫情爆发,没能回去见她最后一面。
母亲健在的时候,曾托咐我照顾好她的大女儿。那年冬天,餐桌上,我也亲口答应大姐,在她困难的时候,一定会助她一臂之力。然而,意外却突如其来,所有的承诺如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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