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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海市又接连下了两场雨，雨势虽不大，但早晚间的天气已有明显的寒意了。天地变得蓝沏平静。

　　蓝川在报社工作前程黯淡无光，参军很渺茫，气功不长进……的种种胡思乱想中重复着日子，时间似乎一下子慢了下去。

　　这天拿到工资。蓝川约了原利民和钱洪波一起到火车站广场附近的“小吃一条街”啃鸡爪喝啤酒。这条小吃街，长不过四五百米，各种薰烤蒸炸的熟食在路中间两列大排档里呼呼冒着香气，灯光下，它们发出种种诱人的色泽，令人口水直流。街两侧四五层高的老式红砖楼上，各种晾衣杆和电视天线恣意地探到窗外，杂错纷乱的各种线缆在墙体间交错纵横。在各个窗户传出的碟碗相撞、刀砧相击的市井声中，老街独有的风情画似乎在这里展示了上千年，它一直定格在那里，默然地等待人们的到来……

　　蓝川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他感觉自己身子虚弱得直往天空上飘，一头栽到床上便呼呼睡了过去。半夜醒来的时候，他感到头晕沉沉的，口里犯渴，下面还憋了一泡尿。蓝四维在一旁递过来一杯水说，醒了？

　　——这时候的父亲正在猜测这个儿子青春期里的心事。

　　等儿子上过厕所，蓝四维小心地问：“有不如意的事儿吧？”

　　“没啥。”

　　“那为啥喝这多？像爸当年一样愿意喝两口！”

　　“当年你喝多少，才喝多？”

　　“我当时可比你喝得凶，吐得翻江倒海，胆汁可能都吐出来过。”

　　“你那是喝了多少呀？”

　　“就三瓶啤酒——是酒量不行。尤其是一有心事儿就堵得慌。”

　　“当年，你也有烦恼啊？”

　　“嗯。男人嘛，怎么会没烦恼。多数人烦恼无非两个事，一是事业，二是女生，也可能两者都有。”

　　蓝川一下子觉得爸爸不再是那个刻板的只懂教学的爸爸。他坐直身子，想了想说，“我天生酒量不行。”

　　“酒量得看情绪。人高兴的时候，能喝平时三倍四倍，心绪郁结，心血不畅的话，只能喝一半或更少，就醉了。”

　　蓝川想一想，慢吞吞地说，“爸，你说每个人，为什么每个人生来就不平等呢？”

　　“平等？没有生来平等那回事！但是有平衡。”

　　“什么意思？”

　　“这个世界不公平的事儿很多，但是它还是很平衡的。比如，一个人五大三粗，天生占了孔威有力别人不敢欺负他的优势，但他心脏负担大，行动迟缓容易短命。比如，有人极其精明，天生占了不容易吃亏上当的优势，但他往往不会有什么好朋友，人们都会提防他。”

　　“那么有人天生就是当官命呢？”蓝川急切地问。

　　“那么他占了受人尊重和办事情方便的优势，但是他必然失去写诗作赋的情趣，失去与家人亲朋好友一起吹海风的自由，对待更上级领导他一样要卑躬屈膝——”

　　蓝川打断爸爸“——如果好事里面都有坏的方面，这意味着人就不用奋斗了呗？反正万事万物都平衡！”

　　蓝四维愣怔一下，没想到儿子会想到这个，沉吟着说道，“有一个你知道的故事，说是穷富两个人在树下乘凉，富人说穷人不思进取，为啥不赶紧去种地？穷人问为啥要种地？富人说种地多打粮你可以多卖钱，多卖了钱可以买更多的地，产更多的粮，再卖更多的钱……穷人问，拿那些钱干些呢？富人说，你就可以娶妻生子，让孩子发展产业养家奴，然后你不必再干活，可以安心的颐养天年，像我这样在树底下乘凉啊。穷人就笑了，说你看你折腾那一番累的！到最后也和我一样在这里乘凉呗？你看我啥也不折腾，不也一样在这里跟你在平等地乘凉么？——这个故事你听过么？”

　　“听过。我也觉得那穷人讲的挺有道理，所以怀疑为啥还要奋斗。”

　　“呵呵。”蓝四维来了兴致，“奋斗，我认为就是要弥补自己先天缺少的东西。人老了，退休了，大家就都回到原点，与那些从来没有工作过没有任何经历的人又一块儿晒太阳。但是有一点，那些没有经历的人，没有成就感啊！”

　　“成就感？成就感就那么重要么？大家都退休后面临死亡了呀？而且你也说世界是平衡的，既然我努力得到了一些，岂不是一定会在其他地方有所失去？”

　　“是啊，我们会在人生的追求中失去很多，包括自由、感情、健康……用这些失去换来名誉、地位或者金钱——这是世间平衡的体现。但每个人选择不同，这得看他本人是更看重自由、感情和健康？还是名誉、地位和金钱？要知道，果断追求前三项的人，多数只是出于懒而已——穷，这个字，拆解看就是力气在家里使，不愿意出去奋斗的人——懒，必然导致穷！”

　　“那么爸，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别生气”

　　“问啥我会生气？——哦？是想问爸爸为什么整天在外面努力，家里依然很穷么？”

　　蓝川苦笑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个怪爸爸，但也不该怨爸爸。爸爸也希望多赚点钱，可爸爸选择的职业有问题，也就是方向性错了，当老师就不是一个赚钱的职业。二是寻求当官，爸爸又没有搞政治的天赋，更是朝中无人。”

　　“也就是说，当我们选择奋斗的人生，要奔着成功，还得有三个前提，既要大目标对头，有天赋，还得上面有人？”

　　“其实，你不用想太远太难的那些部分。有些看似无法逾越的天堑，到了跟前都总有办法过得去。总之一句话，要想出人头第，你就想着一点，决不能让自己总处于无忧无虑的舒服状态，那说明你一定是在走人生的平庸路或下坡路。瞄准了一个目标方向，就只管折腾！很多难题到了跟前，就自然而然有解决办法了。再者说，即便没成功，折腾一回也永远不会吃亏——你想啊，等大家都最后到了躺床上不能动的时候，你可以回忆曾经经历的种种有趣和令人发笑的事情，有人则没什么可回忆的。”

　　“哦，哦？”蓝川想一想，脱口问道：“但是爸，你说上天是公平呢还是不公平呢？如果上天有安排人的那只手，为什么那只手不给所有人以公平，让他们都有丰富的经历，都幸福而没有烦恼多好！”

　　“这就跟老师教学生一样——老师给你题后，也并不问你如何考虑这题，上来就直接给你一答案让你把答案背下来，这样还有意思么？是不是这一个道理？上天是希望你自己在折腾中，渐渐想明白一些事儿，每想明白一点，心里会一下开朗一些，那才有意思，才好玩……”

　　蓝川腾地站起来——“折腾！”他脑里反复出现父亲刚刚说出的这两个字。人生，折腾才会有意外，有精彩有趣味。一眼能看到退休那一天，多没劲儿啊！

　　……

　　后来跨越了千山万水的蓝川，接触过各色人等，其中不乏一些对这世界理解相当高深精妙的人物。他们与蓝四维理解的世界更有所不同，有着更高的境界以及更深奥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