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密室
“小牛哥！”想入党的招弟，得闲就钻那格羊圈；她上海的家，八平米住五口人，不如小牛家转磨得开的，何况小牛身上那味能逗她……。这么急钻去人家屋里？怕什么，访贫问苦，兴的。小河边手牵手、诗情画意？哪来闲功夫，小河远着呢，走拢去不天黑了？况且走不动，出工就够乏了。莫非阿牛哥背着去，哈，说笑呢。干脆进屋去吧。
寡母看出了“下盘忙”，撇撇瘪嘴避开，却在“听壁角”。俩人非但悉悉索索，还正经着，商议革命大计：地主家一定要重斗一遍，旧社会当过村长，因为村子小，因为是和平解放，这笔账就没算，不行的。只不过黎家是条死狗，意义不大。肖家是突破口，有名的马贩子，老烟枪，怎么贫农？由肖家就牵上吕家、尹家了，盖子才能掀开！
一会又听他俩起争议，却是说梁上的蜘蛛有没有毒，一会又怪他过给她虱子，又似乎拿手电来帮她捉虱子……，跟着又讲回土改不彻底，肖家、吕家、尹家怎么地。牛大妈不昏，懂得多半吧。
牛家原籍同肖家，先后从南边那山丫过来的，知道底细：老肖躲在包谷地里放暗枪，打断个茶商的脚杆，倒霉汉子正要娶亲的。没几日，要娶的女人给拐了，跟的就是老肖，俩人换乘六匹马，一去无影踪。歹徒一个，躲这了。——这肖家前传，招弟批发给我们，以为得计。这一说不泄了他俩的私密？全然不顾，正宗无产阶级出身，大无畏，战斗中的高尚，爱情。这么地让人没话说啦：爽气、干脆，佩服。
牛大妈常做饭留她。牛家也能养出一口小葫芦猪来，交了半边任务，也挂一溜腊肉。大妈近来很舍得，眼看腊肉少了一条，又一条。想得美：赶在年底能成亲，杀年猪就不交半边啦，有知青政策。但见她扭摆着腰肢，却有点恼，怎么不粗起来那，催下了这么多吃的！
她懂人情的，在人那儿吃，也便包了米带过去。我们米柜空了，由队里来补充；二胡掀开柜看看：“饭量越来越大啰！”话外有话。我上山放牛那阵，天天带多了米去，他倒没说啥。
小牛要调查更多的，得耐着性子听他老妈唠叨，拣拾话里的干货：“老肖烟锅嘴是翡翠料，值一头肥猪的价……”；“老肖年轻时，还另有过个女人，裹小脚的……”。哈，这条重要，田妇都该是大脚的。招弟帮做材料，呀，爱人、战友、同志，——等来日抓一回吸毒现场，关人，公布材料，揭开“先进队”的斗争盖子，再扩大战果，那……。老娘似听见，他俩的算盘不歇地在拨拉。
前景多么好，当然是进大队的班子好，生产队干部太辛苦。“可以当团支书的，把团支部搞起，发展知青写入团申请么。对了，迟早得把大队党支书拉下马……。”——好哥，好妹，好激动，好感动，好好亲，好好抱。呀，革命浪漫主义，原来这么地。
羊圈里的秘密，牛大妈去泄露在女人堆里；那心思：一来成全儿子斗争，二者添些柴，快将生米煮熟。女人们见着招弟，当然分外热情，似是村里新媳妇的意思。她对村俗却还模糊，自觉是接受再教育表现好的缘故，更巴望着社员们，很快就敬爱着一个大队女干部了。“敬爱地毛主席……”，她哼起歌，走路一踮一踮的。
人不苟小节，一定有大心向的，我是以己度她。我是有着高远向往啊，不然就上小映家去啦。招弟先天条件好，大志向能实现，就在当下的；大队干部什么，也不过是阶梯，我猜，即便阿牛，也可能成一件旧衣裳呢。斗争激荡，一飞冲天，那种先进典型，不少少啊。就她心思高，旁人不过想上调，当个工人什么，又有多大出息。她怎么不就走捷径，直接上书？或许是想，万万岁的，慢慢来吧。
小牛身形不错，五官也尚可，稍显老相，这一向带点憔悴，倒不如那女生，脸色象快下蛋的小母鸡。喜怒易形于色，牛干事老往知青户来，满脸挂笑。跟老乡去说路线斗争，听不进，知青才是群众基础。得意地仰身朝后虚靠靠，一再说我们能住农舍，实由他办的一桩案：糖厂武斗那阵啊，好似没了王法，乡下也乱一点；等革委会一成立，就有媳妇儿上大队告状。“上楼去，妇女主任在楼上办公！”她上楼去说，遭强奸。恰好我们队的事，“小牛熟悉情况，去接手吧！”也就两个半街子而已，案子落实了，赫家老大送劳改，阿牛于是记一功；知青住农舍的伏笔，也便埋下了。
赫大汉也是饿死人那些年迁来，原该与牛家同命相怜。然而他强壮，一边挣工分，一边没日没夜劳作，竟把自家房子舂起来，搬出了羊圈，似乎高牛家一头了。——二胡当然也扯过这事。
这边有糠麸煮猪草，他能“中（吃）”一锅，强壮可与三郎一比。村里冲壳子有这一段：他下这坝子，听见哪里猪尖叫，晓得那家猪食已熟，便赶忙拢去讨一瓢，随身带个大葫芦瓢的。咕咕嘟嘟像喝瓢水，主人家也不奇怪，如今人食猪食是不分唻。只是给了他一瓢，猪是少长一砣肉了。好在他吃了一瓢，还帮忙干些活的，划柴就麻利。
他站住脚后，二弟来投靠，也一般地壮如牛。赫老大，抗洪时也充任棰手的；非但身上肉壮，那话儿一大根吊着，着实有看场。强劳力，分给他一人的粮，抵两人出力哎，群众都同意，让他兄弟一家也进村。未料老大倒了，老二狼狈不堪，弃下新建茅屋回迁了，背时得狠。知青户，就住这茅屋，又真正好运。二胡的意思，知青是占了赫老二的光，与阿牛不相干。
空口无凭，有审案笔录为证，牛干事拿出他的大作。对二胡，他嗤之以鼻。原件在大队，都翻烂了，来往干部都看，嘿嘿暗笑，下次来再看一遍。小牛誊了一份来，太刺激，怪不得先睹为快的那女生，轻易就脱了裤子。秘情都在细节：干湿软硬冷热，以及深浅松紧痛痒，无微不至，无师自通的《金瓶梅》。沈从文写道，湘西少年看到牛交配，就解了人事；却料不到阿牛，能深解如此。
（200-85·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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