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么的？”我没好气地问。
“大夫，你开开门，我媳妇要生孩子！”门外的一个男人回答。
“你媳妇生孩子你不去妇产科怎么来这里。”我真的不想夜里接生，接一个生，顺产还好说，碰到难产的一夜得不到休息，白天接诊没有精神。接一个生影响我一天的接诊。
“大夫，俺是躲计划生育的，不敢去医院。你就行行好，在你这生了吧？去大医院俺也没有钱。”男的乞求着，妇女在车子上不停地呻吟。
前几年我也参加过超生游击队，知道躲计划生育的难处，心里对他们有些同情。于是，我打开了大门，让他们进来。接着打开病房的门，拉开灯，屋里涌出一股热气。下午刚转走的病人遗留的东西还放在里边。我想打扫一下，消消毒。可是，孕妇不停地停得大声呻吟，趴在脚蹬三轮车旁痛苦呻吟，一滴滴汗水从头上流出，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直往下流。她双膝跪在地上，两手紧紧地抓在车帮，牙关紧闭，不想喊出来，可是又忍不住。
看起来，他已经有了宫缩，马上就要生了。我也不能再消毒了，让她丈夫把她扶上床，我去准备接生的用品。
孕妇有三十多岁，瘦瘦的，一脸的憔悴，不停地痛苦的呻吟。我想做一下产前检查，一看孕妇的裤子湿了，我立即帮她脱掉下衣。一看羊水破了，马上就要生了。我立马戴上消毒手套，孕妇开始不停得用力。她头发、上衣都被汗水浸湿了。孕妇很虚弱，面色苍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痛苦的大声呻吟。我只好指导她深吸气，稍休息再用力。无法让她停止呻吟。由于孕妇营养不好，胎儿体积小，很快就生出来。婴儿比较瘦，有两千克（当时我没有给称体重），哭声到洪亮，是个女婴。我剪断脐带，结扎包好肚脐。他们没有带小儿的衣物，我只好从高压消毒锅里取了一块消毒巾给她包上，夏天天热，也冻不着。我把婴儿放在他妈妈身旁，牵引出胎盘，检查子宫没有出血，清理了一下生产用的卫生纸、消毒用的纱布棉球，将器械清洗后放回原处消毒。
收拾完，我回来看了看母女，只见婴儿安静的躺在在妈妈的身旁。红红的小脸，一头的黑发，腹部随着呼吸起伏。妈妈苍白的面色，虚弱得不停地出汗，泪水也不停地从眼里向外流。我对她丈夫说：“你妻子很虚弱，生产又出了那么多的汗，你抓紧给他倒一碗红糖水喝下去，我那里有开水。然后在给他做点吃的。或者给他输点液体，补充能量。”
男的说：“大夫，她几个月都在外边躲计划生育，我在家里照顾两个大点孩子。今天傍晚，他弟弟去我家，说他姐要生。我把两个孩子撂下就来啦。什么准备都没有。我这就去她娘家去拿。她娘家在董庄，一会儿就回来。”
男人走了，母女在床睡在，我就回到门诊趴在诊桌上打盹。过来有一小时，男人回来了，接着又出去了。我到病房看了看，病房里只有妈妈没有孩子，我问产妇“孩子呐？”
产妇说：“叫她爸抱走了。”眼里不停地流泪。
当时我实在的疲劳，又回去趴在桌子上睡觉。心想孩子大概送到她姥姥家寄养了（那时候超生的孩子，自己不敢喂养，都寄养在亲戚家里），我也没过问。又过了半小时，男人回来了，他喊醒了我说：“大夫，你算算几个钱的接生费？”
“接生费30元，材料费5元，共计35元。”我告诉他
“不多，卫生院接生要80。可是我只有30元。晚上我也没办法借，先给你30吧。”男人拿出被汗浸湿的30元钱放在桌子上。
“你叫什么名字？你媳妇叫什么名字？”我问他。
“你问这干嘛？”男的十分紧张的问我。
“给你填出生证明，不然你的孩子怎么上户口？”
男人说：“你别给俺填，计生办查出来就苦了我了。你千万别说我们在这里生孩子。大夫你行行好，就说没人来生孩子。反正夜里又没人见。”
男人说完，到了病房就把他媳妇抱上脚蹬三轮车走了，消失在夜幕里。
他走后快天明了，我也没去关大门，直接躺在电扇底下睡着了。
早上来就诊的病人喊醒了我。我忙着接诊，也没想夜晚的事情，只是心里为产妇可怜。农村人养鸡，鸡下完鸡蛋，主人还给把米吃，一个女人生完孩子，连口水都没人给喝。有钱的太太坐月子，多少人照顾，一个月都不出门。这个产妇，为了生孩子东躲西藏，生完了孩子，没人疼没人问，更无人照顾。虚弱的身体穿着一身汗水浸湿的衣服，痛苦的消失在黑夜里。也不怕月子里受风寒，以后生病。真是可怜！
到了中午，马关来了一个看病的妇女说：“她来的时候，在他村后的大路边的草层里，有一个死去的小女孩，看样子是刚出生的。用一块白布包着，好多人围着看。”
我听了心里一惊，是不是夜里出生的那个女孩，听描述的情况绝对是的。这引起了我的一阵心痛和愤恨。
马关的妇女说：“计划生育紧，自己不喂，送给别人养也行啊！好好地孩子丢到漫（野）地里死了，爹娘是什么心！孩子有病死了那是没办法，看那孩子不像有病。”几个妇女七嘴八舌的啦着。
我坐在诊桌边，心里有说不出的愤慨。作为这一对父母，你生了她，不养她，放在野地里让她自生自灭，作为父母你们不是杀人犯吗？当然这里边有社会制度的因素，也有封建流毒的影响，重男轻女的因素所造成。作为一个父母，你不养她为什么要生他。生了她你就要让他活下来啊！俗话说：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为什么你把自己身上的肉丢掉呢？你的母性哪里去了？
作为一个女人，你不应当是一个生孩子的机器。而应当活成一个完整的女人，活岀女人的样子。不应该是社会、家庭、男人的奴隶。一个女人活到抛弃女儿的份上，生孩子连个鸡下蛋都不如，可怜啊可怜！真是可怜的女人！
更可怜的孩子！没有人会想到，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刚刚离开母亲的肚皮，没有吃一口母乳，没喝一口世间的水，几个小时就变成了一具尸体。幼小的生命没有得到一丝的人间的温暖。匆匆来到人世，又匆匆的回到地府。孩子没有地方去申诉，没有能力去申冤，也不知道谁造成的这一切。可怜啊！可怜的孩子啊！你没有一丝的能力去报复。只有你的冤魂到地府里去斩阎罗吧！可怜的孩子，但愿你有来世投胎到一个好人家里。
我得心痛了很久、很久。只能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唉！”
后来我又碰到了几例同样让人痛心的事件。我尽最大的努力劝说让大人想法把孩子留下来。我记得后刘庄有一个妇女生了个女孩，家里不敢喂养，我通过各方面的努力，把小女孩送给小营单家喂养，十几年后见到已经成为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后来听说嫁到山亭区红梅村过得很幸福。人们都说医者仁心，在计划生育的日子里，一部分医生也成了变相得杀人的人。
我记得革命样板戏《红灯记》里日本鸠山有一句说辞“人生如梦，转眼百年。”人生这场梦往往充满了酸甜苦辣。可怜的女人和可怜的女婴，在人生这场梦中完全是一场噩梦。我也是在这场梦中几起几落，几多哭凄。
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我在人生这场梦中迷迷惑惑到了不惑之年。心里一片空虚，一事无成。在繁杂的事务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心情條怅，写下了：
四十有感
四十春秋风雨多，几番辛苦为求学。
壮志未酬儿女大，鬓发斑白催日月。
救死扶伤人道事，医理深奥难探索。
痛看女婴拋野地，医者仁心泪作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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