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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上都回来后，蓝川原本对郭忠诚很有一些不满，但很快他就在这个事件的多种热闹和许多的忙乱中，淡化了这个事。

　　有一天郭忠诚极其兴奋又神秘地拉蓝川到一边，小声说，有一个好事，绝对天大的好事！——这几天简直给我兴奋毁了！关键是这个事儿还挺容易，一旦搞成了，下半辈子都够用了！见蓝川一脸茫然，他脸上放光地说，你知道我让齐瑛那王八诈去不少钱吧？我得想办法往回扳一扳啊，所以我和朋友做了个生意，我想咱俩关系不错，得拉着你，这样，今晚下班后你跟我走。

　　西城区火车站附近有一处破产的歌舞厅，眼下不知谁给它装修了一番，华灯初上时分，不少年纪不等的男男女女已经忙乱地开始在这里进进出出。郭忠诚给蓝川安置在一个座位后，让他别四处跑，说这里是有纪律有座位编号的，然后自己穿入人群，没一会儿，拉过来一个焦黄枯瘦的老娘们，那女人右脸长着一只硕大的瘊子，身上散出一种浓烈的香水味儿。初见蓝川，她仿佛偶遇了失散于上世纪的老友，双手老远就热情伸过来，脸上洋溢着令人难以置信的生动笑容，这人将他手紧紧拉住了说：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蓝川是吧？听小郭介绍你很详细，早就期待见到你啦！我代表国大珠宝集团对你表示最，最，最，最，最热烈的欢迎！真的，真的欢迎你！欢迎你加入，并终于进入到我们的大家庭！——我是咱家的销售经理，叫我亨通姐就好，加入我们大家庭后，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啦！也不用叫我经理，叫我姐就好。进到咱们家庭里面来——记住了，今后就只有一件事，也就是最，最，最，最最重要的事，那就是——”说着用手向郭忠诚一点，郭忠诚立即如通电一般，从座位跳起来大喊“赚钱！赚钱！赚钱！”

　　“很好！”女人向他满意点头，转回来继续说，“你现在还啥都不知道，但我一看就知道你的理解力比其他人强，等一会儿你听完课，不用别人再说什么，你立马就能进入三星，再稍稍努力一点儿，一周内升四星，再下个月升五星……跟姐干，你就等着数钱吧！对喽，你还没上课，不知道什么是五星，那五星员工就是——说着用手再向郭忠诚一点，郭忠诚好似刚吸了一口烟泡，再次从座位跳起来大喊“五星五星，万元亨通。彩电冰箱，搞定轻松！”

　　亨通大姐满意一笑，一边站起来一边叮嘱，“小郭记着，一会儿介绍会结束，带你朋友到VIP重点客户桌来找我，我亲自帮他提升。”说完，十分客气地起身离去。

　　“他们集团简直太忙了！生意好极了！赚钱都赚疯了！只是昨天和前天，就又有两个加入五星的。我们经理当着大家面，把好几捆钱发给他们，好几捆可全是现金！”郭忠诚毫不避讳自己的贪婪表情。

　　激切澎湃的音乐与镭射灯在一阵猛过一阵的掌声中骤然停下来——舞台上的大灯一下全亮了。白裙飘飘的讲课老师如仙女下凡般登场。

　　“大家，好么？”

　　“好，好，好！”各桌穿插坐的老学员们，熟门熟路很是整齐。

　　“老学员们知道我是谁么？”

　　“五星，五星，五星……”

　　“很好！我们有一个共同名字，那就是——”

　　“五星，五星，五星”

　　表情丰富、激情四射的那个“仙女”说话忽高忽低，全身无一处不动。她先涕泪横流、感激无比地介绍了前排那位从大苦大难中将她解救出来的救世主——黄董事长。又沉痛诉说自己卖过裤衩卖袜子，让人玩让人骗……等等，诸般苦大仇深的经历。最后，她万分幸运地遇到了黄董事长，黄董鹰眼识人，从万人中将她精选出来——而自己接下去也很幸运，从怀疑直到被董事长的人格魅力征服，决心这一辈子不干别的，只干国大珠宝啦！（此处有掌声！）然而她又遇到来自家人和同学、邻居的不理解……面对重重困难，她茶饭不思，仍坚持与别人分享这个好生意——“我当时心想，只要最后我赚到了钱，我也带着他们都赚到了钱，我就是在做利国利民的好事啊！等大家都赚钱了，他们不但不再怀疑我，不再挖苦我，还得感激我！那时候，他们可能也还会恨我，会恨我什么？——会恨我为什么不早点拉他进来干这个生意呐？！”

　　台上台下旋即响起澎湃的掌声。

　　接下去，她好似又回忆起自己创业之初的种种不易，在台上抹起了眼泪。有人立即再报以汹涌掌声。

　　她稳定了情绪后，生动地举了几个例子——说是有个人坚信上帝，站在涨水的房顶上三次拒绝来救自己的船，直到被淹死。这人质问上帝为何不救自己，上帝说，我先后给你派了三条船，你都不上啊——这说明，有的人面对上帝的垂青和朋友给的机遇，就是死木头一根不能领悟，错过了一次又一次……

　　一个多小时的铺垫和催泪之后，最终有人开始介绍这个生意。这生意其实就是后来人人皆知的“传销”——入会时要买最低六千块钱的珠宝，然后找三个人，做自己下线，那三个人一旦买了，而且他们也各自找了三个下线……如此往复下去，那么你就会赚得不行不行滴——

　　精彩的部分在于最后的“逼单”环节——

　　铿锵音乐的背景中，那位大仙女带着大家共同颂念并回忆了在集团里已取得了五星战绩的那些伟人名字，然后她大声问现场：

　　“你想不想像他们一样发财？

　　“想！想！想！”

　　“你有没有决心超过他们？”

　　“有！有！有！”

　　“现场有没有人想在一个月内赚到一万块的，举手我看！”“现场有没有希望能通过自己努力让父母过上好日子的，举手我看！”“现场有没有想下半辈子天天旅游，过着让人羡慕生活的，举手我看！”……大仙女一连发了五六个提问，几乎个个都是让蓝川无比动心的目标。然后她说，“如果你想完成这些中的任何一个，请你走到台上来，让我们一齐见证并分享这个时刻。”

　　郭忠诚一个劲捅蓝川鼓励他上台，但蓝川是在恐惧中长大的，强烈的自卑和胆小，让他呆在了原处。

　　大仙女对跑上台的十几个人先是一阵夸赞，几乎每个人都有明显的优点让她一下子看出来。最后她说，“请你们给自己一个机会，给自己打气儿，跟着我大声喊——”

　　“我能行！”“我马上赚钱！”“我现在就要发财”“我立即加入国大珠宝”“我不签约，我不是人”“国大集团马上加，不加我就死全家！”

　　立即有相同数目的工作人员涌上台，他们每人都持着合同、笔、《光荣证书》。签过合同的新家庭成员们，幸运地获得了与董事长亲切握手和合影的机会。

　　蓝川惊出一身冷汗，暗暗庆幸自己没有上台。

　　签过合同的新成员，被组织到另一方阵，留联系方式和强化训练去了。

　　对于蓝川这样的待开发客户，他们挪动桌椅要做以老带新的“小组分享”，每个小组的多数是老成员，要对这个潜在客户进行“灵魂对话”。

　　会议刚开始时，就警告大家不能离开会场不能自行上厕所，这会儿略有放松。蓝川以去厕所的借口，匆匆逃离了现场。

　　这种生意形式，蓝川听明白了。其实也不是因为他聪明而不上当，只是他有两个顾虑：一是手上凑不出那么多钱；二是他感到自己很难动员出来下线。他曾想过钱洪波、虎震、大冈和闫涛，除了这四个朋友家境还相对可以，其他人好像比自己强不到哪儿。而一想到那四个人坐在这里听课的样子，他觉得十分渺茫和滑稽。

　　蓝川忽然想到一个故事：说是印加国王对发明国际象棋的大臣很佩服，问他要什么报酬，大臣说：请在第1个棋盘格放1粒麦子，在第2个棋盘格放4粒麦子，在第3个棋盘格放16粒麦子……后一格的数字是前一格的四倍，直到放完所有棋盘64格。国王以为他只是想要一袋麦子而已，哈哈大笑。可是最后的结果却令国王万分吃惊：即使全国的麦子都填不满棋盘！——国大珠宝要求每人发展三个下线，全国人都进来又能发展到多少层级呢？他不由对这个从未听过的赚钱模式警觉起来。

　　在随后三十多年时间里，类似的传销方式以及“金宝塔”“对对碰”等多样式的变种传销，仍在这个国家各处频频出现。尽管国家出台过打击措施，却依然层出不穷。有两个蓝川认识的人，后来倾家荡产，甚至险些为此丧命。